洛如琢不是那种会用自降身份、卑劣手段的人,这点她很有自信。
果不其然。
三分钟后,车在养老院大门外的路边临时停靠点上稳稳停住。
陈昭打开车门,拎起行李,飞也似地下了车。
而后,方才微微弯下身来,靠着窗边,说了句:“洛夫人,再见。”
洛如琢抬眼看她,晦涩不明的脸色。
末了,她说:“别急,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陈昭一愣。
不及问清楚这话里意味,司机老张便出声提醒,示意她避让。
她倒退半步。
只能眼睁睁看着,车辆扬长而去,隐约的剪影里,洛如琢似乎拿出手机,拨通谁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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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洛夫人并没言明她的来意,但正常人似乎都不难察觉,她对于钟绍齐的不满,此刻因为他最终在钟氏的去留问题,已经趋于爆发。
陈昭无意间做了次煽风点火的罪魁祸首,一时之间有点愧疚,只得也兀自停在养老院门前,打个电话,告诉了钟绍齐这大半天的遭遇。
电话过了许久才接通。
那头难得嘈杂,并不像是钟绍齐日常的工作环境,她听不清切,只听清几句激烈争吵里喷薄的字词,什么“江瑜侃”,什么“SZ股份”,似乎是场气氛并不好的——或许是某个股东大会,不然,平素也没什么人敢在钟绍齐面前这么拍桌子。
刚说了两句,那头实在吵得厉害,钟绍齐便起身,换去隔壁房间,等到四周安静了,方才问了句:“昭昭,你慢慢说,怎么了?”
陈昭将今天和洛如琢的几句“闲聊”尽数复述给他听。
“……”
提及洛如琢对钟氏的执着,他沉默了许久。
末了,却到底也并没责怪她这次的莽撞,只叮嘱她在上海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是能够只在Venus和养老院以及家附近转悠。
“你常去的几个地方,我安排了人保护,不是监视,你不用觉得不自在,”他沉声说着,鲜少的唠叨多话,不胜耐心,“最近因为恒成股市的动荡,两边都有点人人自危,多一个心眼总不会错……你回上海没问题,但我不想你出事,一切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所以昭昭,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一边听着,陈昭一边想到:不得不承认,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知道劝服不了她回上海,就不会强求,但不管他有多忙、多么分身乏术,又都绝对会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提前做好所有的“软性布置”,让人拒绝不了,万求万事面面俱到。
这样的人,不知道得有多累,却总不会用这样的妥帖来对谁邀功。
懂的人自然懂。
为此,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这么不听他的话回到上海,会给他增加不少麻烦。
毕竟,她原本自信安全的心态,在遇见洛如琢精确掐点围堵自己以后,就已经有崩塌的趋势了。
陈昭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这几天我带爷爷出去走走,回一趟老家,之后再去Venus安顿一下,不会跑远的,”顿了顿,她又补充,“……你也注意安全。”
“知道了。”
说完这句,半晌无话间,却也没人先挂断电话。
最后,还是她凑近电话,轻声说:“我最近有点神经质,心情不好,其实叶昭昭的事,我知道你不是刻意瞒我,但我就是小心眼,就是觉得心里闷得慌,对不起,钟生。”
像十七八岁的时候细声细气为自己的任性道歉那样,她说得一点底气也没有。
说到底,她本来也知道,自己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感觉跟到了更年期一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钟绍齐闻声,在电话那头笑笑:“你又不是我的宠物,怎么能没有自己的脾气,说明我们昭昭还是小姑娘……没关系。”
她松了口气。
感觉自己心里的憋闷和一下车就昏沉欲吐的不适,都因此消散了不少。
“那亲亲。”她说。
“嗯?”
“亲亲,”她凑近手机,装模作样的“啾”一下,“亲亲说明我们不生气了。”
“……”
诡异的沉默。
良久。
电话那头,传来“啾”地一声,轻轻的亲亲。
“早点回家,”他说,“等事情稳定下来,我们可以接爷爷来香港,有时间,也能和你爸爸见面。”
——到时候,你和我,还有爷爷,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小朋友,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这句话虽没说出口,但他几乎可以想象那样的场景。
所以,总是对眼前的艰难险阻,都能有无限、坚信能迈过的信心。
陈昭也一样。
所以,才会笑了又笑,轻轻应一句:“……好。”
第48章
驾轻就熟地,陈昭在养老院前台办理了登记手续。
和负责日常照顾的护士长确认了最近两周老人的情况都比较稳定、甚至偶尔能够认清几个人之后,又专程上楼,和院里的专家协商,打算趁着回上海这几天,带老人回上海郊区的老家看看。
“我会在院里临时聘请两三个护工——毕竟我力气还是不够大,上下车搬轮椅之类的,有时候还是比较费力,”她和专家耐心解释,“最近我都很忙,难得回来一次,正好有时间,还是想带他回老家走走,熟悉的环境,应该对他病情康复也有帮助的。”
事实上,之前这样的临时出院也不是没有,通常还都比较顺利。
是故,专家们协商之后,也没太多异议,只再三跟她叮嘱不要让老人受到惊吓、准时送他回来后,便在她的申请书上签署了同意意见。
为此,陈昭心情好了不少。
陪爷爷吃了顿晚饭,又推着他在养老院后花园转悠了大半天,心里话、最近的经历、和陈正德的见面……不论好坏多少,总归一一都说给他听。
爷爷虽然听不懂,但近来能认得出人,便总是一见她就笑。
“我做的还不错吧,对不对?”陈昭伏在他膝边,锲而不舍地问,“不管怎么说,托他的福,我有世界上最厉害最帅的爷爷了,爷爷,你说,我做的……我没让你失望吧?”
爷爷的口水流在围兜上。
颤巍巍的手指,不住拍着她肩膀,嘴角一咧,像是笑的模样。
陈昭便也笑了。
“我明天就带你回老家住两天,”她伸手,用手里纸巾给爷爷揩了揩唇边湿濡濡痕迹,“回南天都过了,家里肯定乱糟糟的,幸好家里养的鸡和鸭早都托给邻居了——我想家,你肯定比我更想,爷爷,是不是?”
次日一大早。
陈昭陪了一晚上夜,大清早,方才专程回了趟家,换了套轻便的运动服,带着自己那堆可怜兮兮、正好可以直接拎去老家的行李,重新赶到养老院。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和临时聘用的两女一男护工一起,把爷爷推上了车——原本她总习惯租车或是偶尔借用宋致宁的车,不过昨晚跟钟绍齐打过电话以后,这次便用了他在上海车库里——据说是“租用”的车。
陈昭:“……”
果然,身为男人,不管什么性格,对车都有种深入骨髓的执着。
在一堆豪车里,陈昭挑了辆最最低调的宝马X5,即便如此,负责开车的男护工还是不免感叹了一句:“陈小姐,看不出来,你这还真是够阔绰的。”
两个女护工一前一后,也纷纷应和,热络的夸个不停。
陈昭闻声,却并没有什么为此而生的洋洋自得与雀跃,反倒第一次、正色打量了几人一眼:都是似乎之前没怎么见到过的生面孔。
事实上,有好几次她借宋致宁的车,对方车库的夸张画风,什么玛莎拉蒂雷克萨斯法拉利,不说价位,至少在大众直观的心理预期上,都远比这辆车要夸张,也在养老院招来不少议论。
这几个人的夸奖,不管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怪刻意的。
可终究没来得及多想。
身旁老人开始有些晕车的症状,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索,只得先侧过身去,和坐在另一侧的女护工一起,把人先安抚着。
一时间,神思便跑远,半点疑惑,也被跟着抛诸脑后。
从养老院到上海远郊的老家,大约是三个半小时的车程。
八点多出发,到抵达的当口,已经是家家户户香气扑鼻、折腾着午饭的时候。
男护工刚把老人抱下车、放上轮椅,住在隔壁的邻居听见汽车经停的响动,已经探出头来瞧——见是陈昭,老妇人当即喜上眉梢:“昭昭儿!你怎回来了?回来住几天哇?”
“两天咧,”陈昭走上前,也没顾忌对方围着脏兮兮的围裙,便跟人抱抱,笑眯眯地摊手,“正好见到,不用特意找你了。阿喜婆,钥匙给我一把吧,我又忘记带了。”
这头民风淳朴,邻里都熟悉,自从陈昭搬进城里、不怎么回家住,想着家里又没什么金贵东西,便索性在去年,把备用钥匙交给了村里以前的赤脚医生、人又最热心的阿喜婆保管。
阿喜婆了然,低头,从自己腰间的一大串钥匙里扒拉出一把黄铜色的取下,放到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