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观察力敏锐到可怕。
如果是别的书也就罢了,但这本……
程白摇了摇头:“那本书挺旧的,没什么翻头,边先生还是看看别的吧。”
这是婉拒了。
边斜缩回手指来,听出程白的意思了,点了点头。
程白抱了资料就要出门。
但才走出去没两步,边斜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了:“程律再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程白停下脚步,突然发现边斜可能是个事儿逼:“你不会想问我好友申请的事吧?”
“……”
真的就是想问这件事罢了。
边斜歪着脑袋从门里探头出来望着她,比出一个手指尖来:“所以真的不能通过一下吗?就一下下。”
程白笑出来,忽然觉得这人太有意思了,难得有耐性地回答他:“不好意思,我的微信不加陌生人。工作有事的话,边先生打我电话就好。”
“啊,这样吗。”
都是合作关系了,还是“陌生人”。
边斜从程白的笑里品出了几分奇怪的戏谑意味儿,不知怎么,竟觉得她好像在逗自己玩儿。
他暗暗咬紧了后槽牙,强行挤出微笑。
“也没事,一个微信好友而已,不是大事。”
对,一个微信好友而已。
他一点也不稀罕!
跪着求加他微信的人能排到淮海路好吗!
程白笑得毫无破绽,向他扬了扬自己手里资料:“那边先生看书,一会儿再见。”
第10章 逗你玩
小会议室不大。
程白坐在了曾念平对面,肖月则抱了电脑、笔记本和录音笔,坐在另一旁。
她先把曾念平带来的资料浏览了一遍。
主要是当初跟保险公司签订的保险合同和后来保险公司出具的《拒赔通知书》。
曾念平是七年前跟程白有过接触,那时候她还在上海做法律援助,帮他和一群工友们向建筑公司讨回过拖欠了一整年的工钱,所以他才会有程白的名片。
后来程白没做法援去了北京,手机却没换过。
程白大致看完了东西,便问他:“你有我的名片,我手机也没换,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
曾念平坐在那里,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道:“我前几个月有打过几次,但一直没有人接,后来就打不通了。是前几天青子看网上又讨论您,跟一个什么姓边的人有关,才知道您回了上海,在这个律所。我是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办,昨天才厚着脸皮找上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出这种事……”
说着,他眼眶又红了。
五十多岁的人,泪都浸入皱纹里。
程白这时候才想起来,因为那阵接受律协和司法部调查,网上更是一片腥风血雨,她根本就没用手机,几乎完全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直到最近才恢复正常。
曾念平口中的“青子”,就是他儿子。
七八年前程白帮他们讨薪的时候,好像还在读高中,听说成绩还不错。
但眼下……
放在《拒赔通知书》下面的就是一张病历单,程白看了沉默良久。
曾念平这个案子,其实不算复杂。
去年曾念平在安和财险为起重机投保,主要有三种:交强险、三者险、特种设备三者险。
四个月前,他在建筑工地上操作起重机施工,但上面的水泥板意外掉落,砸伤了工地上另一名工人。
这名工人便把曾念平和安和财险列为被告,起诉到法院。
但区法院只判定由曾念平承担赔偿责任,赔了这名工人15万;安和财险不承担赔偿责任,理由是此次事故并不属于机动车交通事故,不在交强险的理赔范围内。
交强险的全称是“机动车交通事故责任强制保险”,三者险的全称是“机动车第三者商业责任险”。说得简单粗暴点,买保险之前,你撞了人得自己赔;买保险之后,你撞了人保险公司赔。
但理赔的范围和金额都有限制。
国内最开始实行的是三者险,06年出台《交强险条例》后就改了交强险,三者险则成为交强险的补充。
曾念平的起重机属于特种设备,所以在交强险和三者险之外,还投保了特种设备三者险。
“那十几万原本是为青子做手术借来的,法院判了之后,就赔了出去。”
“可我看书上说,我赔出给工友的钱,按三者险,也应该由保险公司来出,所以又去找了他们。”
“可他们就给我出了这个通知……”
曾念平文化程度不高,真的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既没有钱请律师,法律援助中心也不会有第二个程白。只好买了书,戴了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查《保险法》。
可没想到,最后下来的竟是拒赔通知。
“他们说查过了事故现场,是我骗保,一分钱都不给赔。我前几天去求,还被他们轰了出去,说要告我保险诈骗。”
“可青子的病,再不动手术就晚了!”
“先前那十几万都是借的,现在让我上哪儿再找一笔去啊?”
“这要怎么办啊……”
程白盯着《拒赔通知书》上盖着的安和财险的章,不经意间一抬头,居然看见费靖往自己办公室那边走去了,心道一声他终于要见到自己偶像了,但并没有去管,只道:“办法是有的,可以另起案由起诉保险公司。可你知道,我是有问题要问你的。”
曾念平是知道程白的习惯的,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只点了点头,道:“程律您问。”
“我只问一个。”
程白抬眸,注视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目光平静而深远,语速很慢,声音却十分清晰。
“你想过骗保,或者说,骗保了吗?”
——
会议室有一圈离地一尺、一米多高的半透明磨砂,人坐下来之后,从外面只能看见脚和半截儿脑袋。
边斜坐程白办公室里,又翻了上回翻的《保险法》来看。
但真静不下心。
他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一桩疑似骗保的官司,时不时抬起头来向那小会议室的方向望一眼,恨不能魂穿肖月,听清楚里面程白到底跟曾念平聊什么,又是怎么聊的。
人坐在沙发上,心却在会议室。
边斜中午没吃多少,没一会儿没一会儿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
胃里有些难受起来。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茶几下面那一盘绿豆糕。
只是才拆一半,还没来得及吃上呢,就有个身形微胖的中年人晃悠到了门口,又惊喜又激动地喊了一声:“真的是边斜!”
边斜吓得一哆嗦,手里绿豆糕就断了一截儿。
他心顿时滴血。
费靖可没注意这些,笑容满面,直接走进来做了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忽然见到偶像,有些激动。我叫费靖,这是我的名片。看过边先生好几本书了,但一直无缘得见。昨天听说边先生来了律所,可我运气不好错过了,没想到今天撞上。哎,奇怪,程儿居然没通知我!”
程儿?
边斜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程白。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递到自己手上的名片:天志律所主任,上海市律师协会理事,费靖。
“您别误会,我今天来这儿也是一时兴起,程律都不知道的。”
边斜不知道程白在这律所里什么情况,听费靖这意思,有些怕他误会了程白,便先解释了一句。
费靖也就是随口一抱怨,还真不会对程白怎么样,所以也没觉得边斜这话有什么问题,十分自然地就跟他攀谈起来,抓住机会就夸他写的书。
边斜全程发蒙。
一路被费靖拽着天花乱坠地夸了半小时,愣是不觉得对方嘴里那惊才绝艳、思想觉悟贼高的书,是自己写出来的。
也许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位费主任境界高超,所以从他这些小破书里悟出了点哲理?
还好没多久,就有助理找了过来,跟费靖说晚上游轮Party快赶不上了。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临走前还问边斜要不要跟自己一道乘游轮出海去玩儿。
边斜头一次觉得程白是救命稻草。
连忙道:“晚上约了程律吃饭,下回吧,下回吧。”
费靖没办法,他总不能跟程儿抢人啊,只能请边斜下次一定给自己带签名书了。
程白跟曾念平谈完出来,刚好看见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心里发笑,拿了案卷进办公室,便调侃边斜:“大作家真是走到哪里都有粉丝啊。”
边斜整个人都要虚脱了,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完全本能地回了一句:“可能才华的魅力总是能超越性别职业和年龄的界限吧。”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
抬头就见程白就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
边斜便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向会议室里望了一眼,问程白:“这案子你不会是接了吧?”
程白“嗯”了一声:“边先生觉得不该接?”
“不是。可这案子要怎么打?”
边斜刚才坐办公室里也算看了点东西,加上之前问过曾念平一些事情,所以反倒不明白程白为什么会接这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