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午五点半, 小孙安安静静地收拾着办公桌，没有人帮她, 空气中只剩沉默。我无心敲打键盘，两眼几乎要钻进桌面摆放的小镜子里——我身后小孙瘦弱的背影, 那样充满了离别的哀愁。
这姑娘，好算也撑了一年呢。
这一年来，她大概叫了我1000遍“小徐姐”，跟我说了300次“早上好”呢。她是个性格温和、勤快能干的姑娘，要不是因为怀孕，必须回老家结婚，无论怎样我都得挽留她的。但现在, 我总不能让一个即将当妈妈的人继续留在眼下这个惨无人道的地方吧？
唉……她是我在这个办公室唯一能掏心窝子说上话的人呢，舍不得。
值得感慨的地方有好多，我劝导自己, 也许从另一个层面去想，小孙也算是得到了解脱, 不用再日夜加班, 忍受奔波之苦了。结婚真好, 生孩子真好，我也想找个能让我全职在家不用工作的男人……
那是不可能的。
我忍着饥饿把最后一封邮件回完，小孙收拾好东西来到我的位置, 给了我一盒巧克力，她笑得灿烂：“小徐姐，这盒巧克力给你, 我现在胃口不好，不能吃，放着可惜了。”
“真的吗，谢谢，我会好好吃的。”我双眼饱含热泪接过巧克力，有种想要和她抱头大哭的冲动。小孙真体贴，知道我最爱吃坚果口味的巧克力。
她陆续跟所有人告别，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心好痛。
“别哭了小徐姐，她不会回来了。”小程冷漠道。
我摸摸眼角，果然有一颗眼泪。唉，小程肯定觉得这是鳄鱼的眼泪。
在这种竞争激烈的公司，同事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层薄薄的玻璃，公开透明，一碰就破。没有谁能与谁真心交往成为好朋友，我也是。接连送走了好几个本以为可以好好相处成挚友的同事，但到后来，基本不再有任何联系。
小顾喊我吃饭，我没有心情。总觉得他这样的实习生在结束培训过后就要跳槽，以后也会像小孙那样的诸多同事，一走就是永别了，还不如不要培养太多感情。
领导见我茶饭不思，过来敲我的脑袋：“你成精了，吃饭时间不去吃饭？”
我闷声：“嗯。”
事实上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走呢，正是忙着寄快递的时候，热火朝天的。能有空吃晚饭的仅仅只有领导而已。
“那我先下去，我想吃馄饨，帮你也点一碗，收拾完了赶紧下来吧。”
“诶我……”
领导走远了，根本没听到我想吃什么口味。我今天没胃口，想吃重口一点的，刺激的啊！
哼，这个独 | 裁的暴君！
我拖了整整半个小时才下去，心里叫屈，为啥电梯里的其他人都是背着包下班呢？只有我吃完饭还要加班！加完班还得回家收拾行李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妈的。
馄饨店里热气蒸腾，我一进去就糊了眼镜——瞎了。这就是我不喜欢这家店的原因，店面小蒸汽重，每次来吃都要等好久才能有位置，点单之后又要等好久才能上菜。
东摸西摸，迎着一团茫茫的白往前走，摸到一只手，那只手使蛮力把我拽到一侧，然后手的主人嫌弃道：“不知道擦擦眼镜吗？”
我顺势坐下摘眼镜：“没纸。”
说着我手里就被塞了一大坨纸。
擦完眼镜戴上，我才看见面前摆着两份馄饨：一份紫菜虾米汤馄饨，一份浇满酱汁的煎馄饨，热乎乎冒着热气。我把汤馄饨挪到自己面前，往里头加了一大勺辣椒和一大勺黑醋。
“等等，这是我的香菇肉……”领导欲阻拦我的手滞留在空中。
我缓缓抬头，眯着眼看他：“那你吃吧。”
故意的嘛？领导肯定是故意的，我最讨厌香菇了。小时候家里穷，没啥好菜，天天吃泡发的香菇炒青菜。香菇是我的童年阴影。
“你搞得这么重口味我怎么吃啊？”
“那你干嘛点香菇肉啊！”
“因为我喜欢吃啊！”
“可我要吃汤馄饨啊！你不能点两份汤馄饨吗？！”
我拉着嗓子跟领导顶了几句，空气凉凉，大家纷纷瞩目的时候，我乖巧地把煎馄饨端过来：“领导，这个不是香菇肉吧？”
“不是。”
吃饭吃到一半，我的心情越来越好，领导被辣得满头汗，每吃一口都要吸溜一次鼻子，那张不饶人的嘴，也涨得通红。
我关心地问：“领导，你还行吗？不行就放下，重新点个别的吧？”
领导瞪我一眼，而后扫过腕表，已经快七点了。埋头继续吃。
看来他是个有毅力有恒心并且很执着的男人，我看好他。
好不容易吃完，领导擦擦嘴，擦擦汗，骂我：“你这个变态。”
我也擦擦嘴：“领导你怎么骂人呢！”
“没见过吃这么辣的人不行啊？”
“那是因为你见识短。”我嘟囔着：“小顾糖罐子里泡大的，比我还能吃辣。”
“咳咳。”领导起身，“还不快回去加班？”
“切，就你积极。”
领导冲在我前面，拦下电梯，我钻进去，卖乖：“领导眼疾手快哈！”
“等会儿上去，你能不能也做快点。”
我一时没想起来：“做啥？”
领导斜站在一边，手插口袋，冷冷地说：“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整理报价。”
“啊！！！”我捂住嘴惊呼。
真他妈忘记了。真忘记了，因为今天太伤心了！
领导一声冷哼，伸手过来拎住我的后领——我一下子缩了脖子，求饶：“领……领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马上补！”
“补你个大头鬼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装失忆，装到凌晨，又想让我给你收尾？”领导凶恶地看着我，好可怕……
“真的不是啊大哥——”
我倒拽着他的手挣扎，没用。他一口气把我压回了我的座位。
还好办公室暂时没有人。
领导拍了拍手，喘了口气：“跟个熊一样拽都拽不动，还不赶紧做！”
我吓得一哆嗦，赶紧开电脑。干嘛这么对弱小又无助的我嘛……报价真的是我弱项中的弱项啊……
叼着笔琢磨了一个多钟头，回来象征性加班的同事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我开始焦躁。又只剩下我，每次办公室只剩下我和领导的时候，我就会成为领导的眼中钉。
西八……
“你还要不要回家睡觉了。”领导今晚第一次催我。
“哎呀我马上……好多面料上面都没贴规格，我要一块一块点经纬密呢。”
半个小时后。
“还差多少，还要多久，客人等着要结果。”领导今晚第二次催我。
“马上马上，不要急，不然我要算错的。”
一个小时后。领导围到我身旁，俯身压下：“应该好了吧，发给我。”
我低着脖子高频摇头：“对不起领导……”
“我……”领导把拳头伸到我面前，又愤恨地挪走，“你让我怎么教你？你是傻蛋吗？”
“我不是傻蛋！”我强烈地回应他。
在这方面我自尊心很强的好不好，你可以说我做事效率低，但不能人身攻击我。
领导教育不动我，只好微笑：“那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报价吗？”
“这个……”我他妈不适时宜地笑场：“嘿嘿，不知道。”
领导：“……”
是时晚上十点半，我的工作还有一半没有做。领导急着报价，坐在我位置上把流程又教了我两遍。我蹲在他身边，拿着笔记本一笔一划记，蹲久了两腿发麻，没及时站起来，等领导讲完，我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
学习，使我忘记了痛苦。
“快起来做表格。”他拽着我胳膊向上托。
我也想啊……
可我两条腿一时使不上力，领导拽我拽得艰难，我看他脸色不好，肯定又想说我像个熊，于是为了维护形象，我猛地使力，结果腰一软，砰——摔了——
我迎面摔在领导怀里，而领导坐在我的办公椅上，椅子受力滑出去两米多，我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妈呀……
领导用脚勾住一旁货架，办公椅停住，没了震荡，我才睁开眼，他妈的好险，差一点就要让公司赔工伤。我吁了口气，放下心来，一抬头，近距离对上领导的双眼。他迷离的眼神停在我的脸唇颊，嘴角挂着一抹可怕的笑容，尼玛好邪恶。
我一个激灵，惊觉不对……
握草怎么……领导好像搂着我的腰。
不对，我又为啥搂着领导的脖子？？？
冷静下来一看，这他妈啥姿势啊，我居然坐在领导腿上？？？我惊了，立刻松开手，撑着领导的肩膀想要起身，哪知领导一个用力，我受力一倒，又成了刚刚的姿势。
我瞪领导，干嘛呢，趁着夜深人静吃我豆腐呢？！我有豆腐可吃吗？！
领导笑而不语。
腰间的大手慢慢游弋，攀上了我的后背，弄得我脊柱一阵发凉。
“领导……”你疯了吗？！
后面四个字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领导就真疯了——这个疯子，居然吻住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