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清了清嗓子，反靠到我肩膀上来：“别骂我。”
“……”
第16章
到明江的当天上午, 我跟领导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赶去了皮革城。皮革城正在举办展会，全国上下的最好皮料都展示在这里, 最拔尖的面料商们蜂拥而至，想分一杯低价美羹的, 比比皆是。
当然我和领导也是想分羹的。为了不错过廉价好料，就连中午吃饭的时间，我们还在参展大棚里团团转。
还好皮革城老总和我们公司合作多年，早在展会前就帮我和领导安排了参会事宜，一圈逛下来基本一路通畅，没遇到什么为难。
下午最热的时候，老总带我们走了一趟精展区。我第一眼见到这约摸60岁的老头, 只觉得跟普通富商没啥两样，膀大腰圆油头滑脑的，没什么本事, 全靠金钱指挥。然而跟在他背后边听边走，我还真觉得这老板是个实在人：喝一块钱的矿泉水, 解释起气质加工工艺头头是道, 细至压面料的螺丝零件, 他都能讲出朵花儿来，更可怕的事，领导居然能接得上话。
“你看这块pu, 虽然是pu，但绝不比真皮差。你要拿它去实验室做摩擦牢度，没有同类面料能超过它。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在压制定型的时候，用的是最好的试剂和工艺，同样的，你如果要去做化学测试，偶氮甲醛，哼哼……”老总笑着摇摇头，“你大可放一万个心，闻闻，味儿都没有。”
领导举着A4纸大小的面料仔细研究着，我在一旁帮他记录工厂号和单价。
我手里抱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打着哈欠双腿发虚，真快累死了，一夜没合眼，飞机上更没有合眼。
老总可算发现我状态不行，建议道：“贵司远道而来，要不先回酒店休息一下，展会还要持续三天，有充分的时间。”
领导看看我：“现在几点了？”
我眯着渴望的双眼：“五点半了，领导！”
“张总，晚上展会还开放吗？”
张总拍了拍领导肩膀笑起来：“年轻人干劲不错，不过你想晚上加班，恐怕没这个机会。我们皮革城是标准的朝九晚五。看看，大家都撤得差不多了。”
领导谦虚道：“那我们还是明天来看，麻烦张总派个讲解员，明天天热，我也不怎么敢再劳烦您。”
“也行，我年纪大了，站不动了。”
寒暄告别花了十分钟，我饥肠辘辘，坐进出租车的瞬间好算解脱。
其实已经饿过劲了，要是让我立刻去吃晚饭，可能一时还吃不下。我跟领导说我要先回酒店睡觉。
哦不，应该说是民宿，领导订的大套间，两室一厅的湖景房。
领导不吭声，我往他那边瞟了一眼，他竟靠着他那侧车窗眯着了。
“领导——”我喊他。
没回应。
我伸腿去碰了碰他的，还是没反应。
这人怎么睡着了呢？刚刚还在玩手机的，到了付钱的时候就装睡？
我一掌拍上他肩膀，把他拍醒：“领导不要装睡，快拿钱。”
领导一愣，云里雾里睁开眼：“几点了？”
我笑着向他伸手：“二十块整。”
回到房间卸下沉重的背包，我快累趴了，收拾了几件衣服来到卫生间，只见浴室亮着黄灯，淋浴间映出一个模糊的人体轮廓——妈了鸡，领导抢先我一步，他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啊？
不知道照顾一下我这种弱小的女孩子吗？
哼！
气得我只能去客厅等着。
傍晚六点多钟的南方，西方的天空被落日映红，一轮红日缓缓下沉，像要沉到窗外一潭霞色的湖水。我好久没有看到自然风光，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脑子变得清醒许多……并且还有点饿。
趁他在洗澡，我偷偷点了个一人份的炸鸡——因为发现卧室有投影仪，晚上稍微整整，就是个家庭影院了吧？
一边吃炸鸡一边看电影，想想就美滋滋啊，出差再累也不能忘了生活，女人，要比自己更爱自己。
没过多久，领导洗完澡出来换我，而我匆匆洗完澡出来，满心期待我的外卖，却在我房间里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领导裹着浴袍窝在单人沙发，橘红的日光陷落，映照在他胸前光裸的肌肤，那一块块分明的肌理，本是让人赏心悦目，然而这身体的主人，是一个贼——偷炸鸡的贼！领导举着鸡腿，一边看电影一边狂笑着，笑得腹肌乱颤，碎面渣子掉了一地。
“领导————”我对他怒目相向，怎么能吃我的炸鸡！！！
领导笑得合不拢嘴，邀请我：“快，快来一起看电影。”
“看您马啊！”
我冲上前抱走炸鸡盒子，并把他手里的鸡腿骨头也抢了去，我的心好疼啊，一盒炸鸡59块钱！
他什么时候能懂我的感受！我心疼地看着所剩不多的炸鸡，至少第一口，应该让我吃吧！！！
西湖的水，我的泪~
领导砸吧砸吧嘴，明知故问：“这是你买的炸鸡？”
“你不是废话吗？哪有人免费送餐的！”
“我以为这是开房送的套餐？”
我对他斜眼，哼，吃了就吃了，还装无辜！算什么男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两块肉而已嘛。”领导抽了张纸擦手，意犹未尽，“对了，哪家的？明天我也点一份，有蜂蜜芥末味的吗？”
我：“领导你是暴露狂吗？”
领导在我面前松筋动骨（展示肌肉）：“有点热。”
热您咋不去吹空调？回您自己屋去吹啊！
我严肃地指向放门口：“天色已晚，还请您回房早点休息。”
“我？”领导耍起无赖，“这是我的房间啊。”
哈？
我踢了一脚身侧的粉色行李箱：“这是我房间，放着我的东西！”
领导摊摊手，往沙发里窝得更舒适，不要脸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贱招都耍得出来，比如他说：“我走不动，除非你拖我走。”
哇……这人……我把炸鸡扔一边，两手叉腰，他真当我没办法了？我跟黄狗子学了好几年防身术的，抓过小偷也抓过跟踪狂，我制服不了你？
强烈的胜负欲从我胸膛冉冉升起，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对不起领导，失礼了。”
说着我便拖动单人沙发连人一起扔到了门外。拍拍手，在领导不敢相信的眼神之下，我的好胜心得到了100%的满足。
“我去，你别太过分啊——”来自领导的呐喊。
我吁了一口气，垃圾被清理出去了，好开心哦。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
我躺到床上的时候，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有一种浓重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无法用喧闹的电影和脆嫩的炸鸡弥补，心里头好像空空的，不知道干什么，只知道自己身处异乡，身周的一切都无法真实地包容自己。
但有一丝丝庆幸的是，隔壁的领导陪着我，也许他也和我有同样的心情吧，那我就不怕了。
我是从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开始睡的，睡得很浅，睡着的时候电影还在播放。后来到了深夜，我顶着一头大汗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空空荡荡，未拉窗帘的窗外，是一片骇人的粼粼湖面。刚刚的一个噩梦把我吓得不轻，我四处寻找手机，把音乐开到了最大声。
没几分钟领导来敲门：“干嘛呢，半夜不睡觉，在房间里蹦迪？”
我说：“我才没蹦迪，突然想听歌！”
领导在外头偷笑：“哦……要不要出来一起听歌？”
我拒绝了他。
“出来喝杯啤酒？”
我还是拒绝了他。
“那好吧。明天见。”领导有些遗憾地说。
然后我就听见他耷拉着拖鞋离开的声音。
有很少一段时间里，比如现在，我会觉得领导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在我多愁善感的时候，他从来不撞枪口。
到底比我多吃十年饭呢，知道怎么照顾人心情的。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十点，日头已升到半空，夜里没关窗户，房间里热气蒸腾，热死个人。我随手梳了个马尾辫出来，本准备受死的——领导绝逼会往死里骂我，说我没有时间概念，我都在考虑该怎么回嘴或者怎么忍气吞声了，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套房里空无一人。
“领导，领导？”我象征性喊了两声，打开他的房门，没看见他的公文包。
我打开手机，连上wifi，看到领导给我留言：“你昨晚有点发烧，今天就不要跟着我跑了，我给你点了粥，记得热一热再吃。”
那一刻我他妈贼感动啊，放假了吗？放假了吗？
我狗腿地：“谢谢领导！”
领导真好，出差这么累还愿意一个人扛，！昨天应该多给他吃两块肉的，唉，我的形象又毁了，那么小气干嘛！
我在厨房饶了一圈，果然看见他所谓的粥，蘑菇菜粥一碗，拿另一个更大的碗盖着，上面有张公司专用贴纸，写着：一碗20RMB，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知道个屁。
不管了，先吃，好饿哦。
领导靠近中午的时候才回我：“好好休息，晚上带资料给你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