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一个身,球就落在他的手里,他运球的手法很熟练,一个跳跃,伸出手臂,运转手腕送出手中的球,就是一个俐落的入蹲,半点拖泥带水也没有。
她有时想,那干脆的模样就像是他在拒绝她时的样子。他的那一句“不用啦”,她后来记了好长的一段日子。
看着他打篮球的样子,宋程程又会想起自己这两周上体育课时打篮球的笨拙模样。她真的一点也不会,每次上体育课也如履薄冰。
她不禁悲从中来,觉得两人的世界越来越远,除了坐在一起以后,真的活像八辈子也不相干的人似的。
直到有一天,她忘记了确实是哪一天。但一次下课的空档,顾政叫住了她。
“宋程程,你篮球怎么打得那么差?”
她吓了一跳,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样子。
沐风书院上体育课,是男生和女生分开上的,所以他不可能知道她篮球打得不好,除非他特意看过她。
见她因窘态而渐渐变红的脸,顾政问:“你这样,体育课的考核怎么过?”
宋程程吞吞吐吐,一副心思也花在思考他是在何时见过自己上体育课的,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还有那笨手笨脚的样子给他看到了,他该有多嫌弃。
“要不,我陪你练球?”顾政像开玩笑一样的说着,听得宋程程抬起头来眼睁睁的看着他,要从他的表情中确定他刚才说的是真是假。
“那我要拿什么给你做报酬?”她的善意他很容易就能拒绝,但他的善意……她怎么也没有办法说不。
“不用,就当是我谢谢你经常借我抄数学题好了。”顾政哈哈笑了两声,好像觉得这一来一往的有点搞笑。
就这样,宋程程有几个星期天的上午,就去了学校附近的篮球场,顾政会花一点时间教她练球。
其实后来他发现了,并不是她做得不好,而是她先天身体的优势不够。宋程程长得比较娇小,就算跳得再高也和篮框有一段明显的距离,再加上她平常缺乏锻炼,所以手臂一点力气也没有,送出去的球很多时候半途就已经坠落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他这些愿意拨出来的时间,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礼物了。
她已经不管自己的篮球考核会不会过了,即使她的投篮还是以看不见的龟速改善着,这些换来的时间和相处,已足够她开心好一阵子了。纵使她知道这样的时间不能长久,篮球考核过了,借口也就消失了,但她还是想抓住这样的时光。
宋程程那会才发现,原来一个人要转变心意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一直以来,顾政在她的心里就是一个十分爱玩又无礼的人,经过高一那件事件以后,她甚至是对他产生了恐惧,每次见到他也躲得老远。
然而今年他们却莫名其妙的成为同桌,她才发现他并不如她想像中的那个样子。
她更多是想起他在她旁边说话时的语气,对着她眨眼的眼神,求着她给他看答案的反应,越过了界线而怕她生气的小心翼翼,还有在那斜坡上蹲下来为她绑鞋带的温柔手势。
她从前只看到他的一面,所以才会觉得他可怕。但现在她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他更多的东西,所以她发现他是个表面爱玩但內里温柔的人,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提出帮她练球。
只要想到这里,她就会觉得有一点点的高兴,这样的心情是她从读书里面没有得到过的。
当局者也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很多面,很多特别的不同的面,然而,那些很多面,其实也是一个人的其中一面而已。
第25章
十月份,任惟伊的心情随着她的储蓄渐渐变得明朗。
这些日子以来她非常节俭,中午吃饭也不用花费,已经存够了钱,可以去买生日礼物给她妈妈了。
她有点开心,觉得终于有些事情是她想做,然后又能实现的。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极是珍贵。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多得是想而不能得得事情。
任惟伊每天早上都仔仔细细地数算著自己存下来的钱,然后谨慎小心地放在零钱包里。她正想着应该哪一天去买才好,买得太晚自然不行,但买得太早,家里可以隐藏的地方不多,可能很容易就被妈妈发现,那就没有惊喜了。
她总是记住二十号是妈妈的生日,然后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直到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宋程程忽然提起,她才记得自己也快要过生日了。
她的生日在十月十五号,比妈妈早五天。
「惟伊,你的生日想怎么庆祝?十五号刚好是星期天呢,我们可以一起去买个小蛋糕庆祝。」宋程程温柔地说,李少艾听了也觉得很赞同。
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了爸爸以后的生日,她觉得她一定要把这天留给妈妈,於是便婉拒了。
宋程程其实也想到这一点,不用解释甚么也能体谅,於是她笑说:「那我们找一天请你吃午饭,再顺便带一个小蛋糕,这样好不好?」
任惟伊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同一桌子的还有林天宇,顾政和傅靖。虽然他们男生和女生分开各聊各的,但她们的对话林天宇都听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练就了这种技能的,但他觉得这种技能很有用。
说实话,十五号有甚么安排了吗?其实根本没有。任惟伊也知道她的妈妈不可能请一整天的假来陪她的。但她想把半天留给她的爸爸,然后晚上回去和妈妈吃饭。
一直到十四号那天,任妈妈下班回家后,便说明天晚上请了假,她会买菜,然后煮一桌她喜欢的菜来庆祝她的十六岁生日。
只是听到她妈妈说她请了假,可以早点回来,任惟伊已经觉得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因为明天是星期天,照理来说应该是餐厅最忙碌的时候,妈妈要请假,一定是经过了一番恳求才能获得理解的。
在任惟伊快要入睡的时候,她朦朦胧胧的听到任妈妈在她的旁边说:「惟伊,谢谢你一直这么乖巧这么懂事这么健康的长大……」
任妈妈的手轻轻地缓缓地抚过她的发丝,就像小时候哄她入睡一样。
明天便要十六岁了,她还是那么稀罕像小孩子那样留在父母的怀里。
任惟伊听着听着,便不知不觉的在梦里流了眼泪。那泪水是怎样的心情,她自己也无从辨清,只记得有点甜,又有点苦。
直到第二天起床时,她都还是一阵惘然的。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后觉得现实和梦境像是重叠了,要沉默好一阵子才能将两者分开。
她自己简单的做了早餐,煎了一个蛋,吃了最后一片的白面包,然后便开始读书,写作业。她习惯了放假时候,在上午把学校的事情都做完,因为那是她最有效率的黄金时间。
直到中午,她又简单的做了午餐,把昨天晚上剩下的饭炒一炒,再把昨天买的还剩一半的青菜烫了烫,这就成了她的午餐。
她这顿午饭吃的不多,因为她要留肚子晚上和妈妈一起吃饭。生日一年只有一次,所以它特別的珍贵。珍贵不在于她长了一岁,而在于她能和妈妈一起吃饭。
任惟伊一人坐在小小的餐桌前,一口一口缓慢地吃着。只要独自在家,她好像就是这个情景--空洞地看着家里冷冰冰的四面墙,然后好像没有味觉似地吃东西。吃完了就自行收拾干净,如此重重覆覆,只是这样的频率在放假的时候会变得更高罢了。
她把十六岁的生日,今天的下午,留了给她的爸爸。
虽然他不在了,但她可以好好的用心的专注的想他。但在家里不可以。
因为一人在家里的时候,特別容易感到寂寞,而且如果在家里这样的话,以后每天回家都会想起今天在家里想念爸爸的回忆,触景伤情就会因此变成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对爸爸的想念不能留在家里。
於是她拿起了一个,也是她唯一一个的环保袋,然后把她初中上美术课时用的写生画簿拿了出来,还有她的笔袋和一本书,换上了衣服,就出门去了。
她沿着记忆的那条路一直走,好像看不到尽头的一直走。
时光一晃眼间全消失了,那份记忆明明那么久远了,但她的身体和脑海的反应却还是那么鲜明,不管是左是右,她都好像不需要犹豫便能找到正确的那个方向。
这条路是她小时候爸爸带她去凤凰河时走的路。从家里走过去要四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在那一路上,她在心里便默默地数着,她的爸爸已离去了多少周,多少天,多少秒。
自他离开以后,她再也没有单独走过这条路,也没再去过凤凰河。
今天她不知道是鼓起了多少的勇气才敢这样做。但她想,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她的爸爸会陪着她的,只是用另一种方式而已。
凤凰河之所以为凤凰河,是因为两旁河岸种了夺目的凤凰木。听说在这里的凤凰木已有百年历史了,然而到底是先有这条河,还是先有这些凤凰木,谁也给不出一个确实的答案,她小时候问过这个问题,但爸爸也是不知道。
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是不知道。也许根本没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