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当然行。」妈妈笑道。「现在手和脚都慢慢有了力气,只是做事情慢一点,不过没问题。妈妈会自己小心的,你出去走走吧。」
任惟伊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那我去学校一趟,很快回来。」
「没事,妈妈好好的。」任妈妈应道。
任惟伊点了点头,便出门了。今天的太阳猛烈,天空是一抹透明调的蓝色。只是这美丽的景色却无法照进她的心里。
她知道今天是甚么日子,但她却偏偏往学校的方向走。今天……或许连著以后,她都不会再主动找林天宇了。
要走的人,不能在一起的人,到了最后,还是应该洒脱一点。像她现在这样。她只需要一个让她躲藏的地方,给她一个荫庇,让她躲去今天像要失去一切似的情绪,过了今天就会好的。
她走回去沐风书院,烈日当空,她出了不少的汗。学校还是暑假,里面除了教职员外,空荡荡的,与她平时的印象有点不同。她穿着一身便服,其实学校是不许外人进去的。可是李伯伯刚好经过,守门的叔叔也认得任惟伊,所以她还是得以进去。
任惟伊帮著李伯伯拿东西,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到自然小园区。
「升大学的事情还顺利吗?」李伯伯笑着问。
任惟伊点点头,答道:「顺利啊。」
李伯伯应了声,及后又说:「你走了以后,就少了个人和伯伯我谈论花花草草啦。」自这暑假开始,这自然小园区又变得安静了许多。
任惟伊笑了笑,说:「我会常常回来的,我自己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而且我也有份儿帮它们浇水施肥的。」
李伯伯哈哈笑了几声,两人提著东西走上了楼梯,然后把东西放到了储藏室。
任惟伊走了出来,在树荫下深呼吸一口气,紧绷着的肩膀渐渐放松了下来,这就是她的荫庇。
李伯伯走了过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眼珠转了转,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身后。任惟伊察觉到了,便也往自己身上看,不晓得是不是有甚么昆虫飞到了自己的附近。
可是并没有。於是她问:「怎么啦?」
李伯伯顿了顿,问:「那个之前经常和你待在一起的,叫天宇的男同学,今天没来?是不是也是升大学,很忙?」
任惟伊愣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该怎么说?该说到哪里才足够?那个经常和自己待在一起的人,以后都不会再和自己在一起了。
她张张嘴,只觉一道闷气卡在胸口处,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她眨了眨眼,然后装出一张无所谓的脸,笑道:「他要去美国了,今天。去美国唸大学。」
李伯伯没说甚么话,只是盯着她看,那眼神像是在可怜她。她最怕这样,无缘无故总有人来怜悯自己。
任惟伊转了目光,扫一眼旁边的植物,看见一棵挺新鲜的,以前好像没有见过。正想转移话题问问,没料到李伯伯又道:「那你还在这里做甚么?你不去见见他?他可能在等你。」
「都要走了,也道过別了,那就不用送了。」她垂眼看着盆栽,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这些话。
「道过別了?真的有好好道別吗?」李伯伯慈声问道。
任惟伊却笑了一声,说道:「也就跟其他人一样,在电话里说句再见,祝一切顺利之类的,算是有好好道別吧。」
李伯伯叹了一口气,还想再劝几句,任惟伊却截住了他的话,自己先问:「这盆是甚么?以前没有见过?」她指了指在右边数过来第三盆的盆栽,羽状复叶,翠绿一片。
「这是我新种的,叫苦楝。」李伯伯看了一眼远处的校园,笑道:「去年百年校庆,学校整顿了一番,空出了一片地,让我看看种甚么好。我不想种学校里已经有的树,又不想种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想一想,学校还没种过苦楝树,所以现在想研究研究。」
「苦楝树有甚么用?」听到那名字以后,她就对着这些绿叶出神。
「苦楝可以防虫驱虫,也可供药用,不过这些得等我后面再仔细仔细研究。但苦楝除了有实际用途外,春天开花的时候也特別美。我拿给你看。」李伯伯转身往旁边的休息室去,不用一会儿便回来,手里拿着几张照片。「这是我今年春天的时候在外面拍的,你看看这花。」
照片里有花的近照,也有远照。从远处看,花是淡紫色的,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一片无尽的紫色花海,莫名带着诗意。近照可见每朵小花有五片花瓣,花瓣多是白色的,有时候边边透著点紫色,与中间的深紫色花蕊互相衬托。
粉红色、黄色的花她看得多,紫色的花看得少,她渐渐期待日后回学校里看看这棵苦楝树。
「花开得那么漂亮,名字却那么苦。」她喃喃地说道。
「因为它的树皮,还有木材的味道是苦的。」李伯伯呵呵笑了两声。
「等苦楝以后长成了,我肯定会经常回来看。」她说道。然后又扫一眼其他盆栽,说:「还没浇水?我来帮你。」
她熟练地拿起工具,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浇水。虽然她的动作专注,可是这个场景,却使她想起了林天宇来找她的那次。
他不会出现的,她晓得,她比谁都清楚。可是脑海却偏偏浮现他的样子,那天她从这些花花草草里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他站在面前。
可是她一个抬头,没有林天宇,宋程程和李少艾却是莫名其妙来了。
第86章
两人是从任惟伊的家跑来这里的。
任妈妈说任惟伊去了学校,两人一听便知任惟伊是躲到这小园区来了。每次她只要不开心,就会跑来这里。
阳光晒得很,一路跑来两人背上和后颈都出了不少汗,但现在也不管这些了。爬过楼梯后,果然看见任惟伊正蹲着浇水。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任惟伊缓缓站了起来,睁了睁眼,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少艾还喘著气,但立刻开口说道:「林天宇等下三点就要进闸口了,惟伊,你去见见他吧。」
任惟伊听到耳朵疼,问道:「你们怎么一直让我见他?见了面又能怎么样?」
「见一面,好好说清楚,之前大家肯定都在难过,要说的话没能好好表达。现在好好说,他去留学而已,又不是不回来,肯定有其他办法的。」李少艾认真地说道。
其实任惟伊知道,她也有这样想过。他是去留学而已,又不是移民,本来就不是永別。
可是她心里就是过不了那一关,他说过要留下来却出尔反尔选择了离开,还有他为了让她和他一起,让她把妈妈交给別人照顾。
现在他已经变了,也无法守住自己所说的,她等下去,是不是就能等到甚么?他是不是能在外面的世界仍然守着同样的心情,回来她的身边?她想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这样的信心。
「如果能解决,之前就已经解决了。现在再见都没有意义了,我不想好像我在求甚么一样,他也应该没有任何负担的去面对新的生活。」任惟伊眼神微黯,无力地道。
她又转回身来,蹲下来继续浇水。
两人又相继劝了一阵子,但任惟伊倔得很,背影动都不动。站在一旁的李伯伯对她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回去,这大热天的两人脸都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再站下去怕是要中暑了。
她们见任惟伊还是一步都不动,再说下去恐怕也是无补於事,所以只好放弃,转身回去。
李伯伯走了上前,温声劝道:「去吧,再不去,以后就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任惟伊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植物。
李伯伯又叹了口气,缓缓地蹲了下来,摸了摸面前的叶子,说道:「李伯伯我以前也试过,甚至说过和你一模一样的话。」他的眼神不像是看着面前的叶子,反而像是看见了想见的人一样。
「最上面的那整排的蝴蝶兰,我第一天见你就说了那不能动不能碰,你知道为甚么吗?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李伯伯盯着那蝴蝶兰出神,隔了一会儿说道:「那会儿我太骄傲了,不愿意放下面子找她,便任著对方离开。现在,一人守在这里,种她最喜欢的花,心想她会不会有天看到了,就会回来找我。可是过了几十年了,影都没有。每一天我除了想她,还有的就是后悔。我总是想,如果那天愿意走前一步的话,现在的结局肯定不一样。直到现在,我都还在想。而如今她到底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了。第一次觉得世界大的可怕,而自己又渺小得过份。有机会的时候不把握的话,往后都是后悔。」
任惟伊静静地听着,回头看着李伯伯。岁月已在他身上舖上了风霜,然而他仍然一直记着往事,尽管平时看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才知道是那伤痕已无法填平了,才会放弃挣扎。
「想见的人,就要去见,不要被太多的感情和束缚困住自己。其实別人并不能对你做甚么,很多时候困扰自己的,对自己加上各种束缚的,都是自己而已。」他说道。
任惟伊眨了眨眼,李伯伯对着她点了点头,好像不知道是哪个瞬间,她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