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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痣 (南山鹿)


  轻叹一句可惜了,陆晚又问:“他们夫妻俩没孩子吗?”她对林家人的疑心越来越深,总觉得这个退到开元其他几大股东身后、行事低调的一家人,不简单。
  阿全顿了顿,含混道:“没来得及要。陆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是好奇。”
  知道打听不到什么了,陆晚暂时按下疑虑,没再多说。
  *
  途中,祁陆阳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原本定好陪陆晚到昌平的射击俱乐部练枪玩,这会儿却突然说有事,要推到后天,让人自己回家去,语气里明显带着情绪。
  八成是因为陆晚上午和庄恪打了个照面的事在生气。
  心知肚明地挂了电话,陆晚随手刷了刷朋友圈,帝都二代三代这批里唯一和祁陆阳算得上交心的徐四九,发了张照片——昏暗包厢的茶几上面,摞了好几层酒杯。
  这人还附了句狗屁不通的诗: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陆晚一眼认出拍摄地,以及照片左上角,某人端着个高球杯的手。
  这肯定是祁陆阳了,护食记仇独占欲强,气性还大,心情差的时候,连泛白的指节都能透出股渗人的不耐烦。
  报了个地点,陆晚让阿全把自己送到了景念北过生日时的场子。
  这家会所外观依旧平平无奇,内里别有洞天。服务生认识陆晚,将她引到包厢就先行告辞了。
  包厢里,除去二楼桌上几个正在玩牌的,一楼的人都喝高了,东倒西歪睡了满屋子,茶几上的酒杯比朋友圈那张照片里还多出一层来,陆晚不用猜也知道,这十个人里有九个是被祁陆阳给灌倒的。他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拉着人喝,仗着自己千杯不醉的好天赋,越劝越生猛。
  稍一观察,陆晚看出来,这里都是祁陆阳和景念北的自家兄弟,没有外人,更没有女人。
  徐四九闭着眼,揣着个麦克风缩在沙发一角,屏幕上的伴唱带自说自话一般地继续着,歌词滚动,由白变蓝: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在陆晚不做声往楼上去的档口,原本在酣睡中的徐四九眼皮动了动,掀开,目光跟随了她的身影几秒,精光乍现,不多时便再次合上。
  二楼栏杆是一层透明玻璃,祁陆阳坐在背对门口的位置上,正边推着牌,边和其他人谈事,言语不多。
  男人脱了外套,里头是件打底的黑色高领薄毛衫,打牌时脊背也习惯性挺直,这份自律,让他在烟雾缭绕中保留着独一份的清朗。他抽烟的手肘微抬,布料于关节处随意堆叠,露出块白金腕表,赢钱了也不笑,只毫不留情地四处搜刮,做派里总会显露出几分狂浪江湖气,却仍担得起矜贵二字。
  轻手轻脚地拾级而上,陆晚听几人聊了三两句,干脆停下脚步。
  有个喝得不少的人大着舌头问:“祁、祁哥,李焘那个老东西明面上说帮忙打听,怎么一直没下文啊?这项目我们还跟不跟?”
  自打上次带陆晚参加完饭局过后,祁陆阳便顶着到进修听课的名义往李焘任教的学校跑了好几趟,无非是相中了他首席经济智囊团的身份,想弄点内部消息出来。祁陆阳最近看上了两个项目,要是能做成,在董事局的话语权反超祁元善指日可待。
  对于祁陆阳生意上的事陆晚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她同时也知道,李焘这种人精并不好对付,不然她不会自作主张地找钟晓套话、以备不时之需了。
  只是,对于这些自己都无法从心底认可的行为,陆晚没有在祁陆阳面前提起过。他问,她就说自己和钟晓投缘聊得来,仅此而已。
  “李焘那边急不来,等就是了。”祁陆阳答得轻松。
  见状,对面那个人换了件事征询,声音也压低了些:
  “你确定要把葛薇给人当情妇这段留着,摆面上让祁元善查?既然她赌博欠账那桩能抹得干干净净,这事儿想擦掉也不难。搁我,直接把她塑造成清纯小护士,处/女/膜也去修修,再往祁元善跟前送,绝对好用。”
  这人语气调侃,似乎葛薇就是个物件,不是活生生的人。
  楼梯中间的陆晚浑身一僵,不自觉地侧靠在墙壁上:葛薇?祁元善?送到跟前?
  这几个词汇相互关联,她在恍然想通了之前一直不明白的事。
  那是三月初的某天,祁陆阳去了澳洲出差,陆晚起床后例行到佛堂给祁元信父子还有爷爷、邱棠上香,蓦然,她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陆小姐有心了。”
  是祁元善。
  他看起来比过年那次见面时精神了一些,依旧不怎么显年纪,儒雅内敛,深不可测,很符合某些小女生对成熟男人的幻想。只是眼神愈发冷冽了,散发出的气场压迫人心。
  陆晚听祁陆阳说,因着没结过婚、无儿无女,最近几年祁元善一直在美国泰国等地寻求代/孕,也付诸了行动,可孩子不是在娘胎里就流产了,就是于出生后因为严重的先天疾病活不长久。
  听到这些时,陆晚很自然地观察了下祁陆阳的神色,他失笑:
  “这些可跟我没关系。你叔叔我再不济也不会朝孩子动手。祁元善落到这个下场,纯粹是自己作恶太多命不好,子孙缘浅。”
  有消息称,祁元善上个月又飞了趟泰国,应该是仍不死心、还在尝试。不过陆晚很明白,祁元善此番来佛堂,绝对不会是突然顿悟要当个善男信女,给孩子积德。
  她警惕地退到一旁。
  何嫂及时追了进来,将人往外请,措辞并不客气。祁元善站住不动:“这里供着的是我的弟弟和大侄儿,我也姓祁,怎么就不能来了呢?”
  见何嫂依旧不动,他沉下脸:“祁家的规矩你应该没忘吧?我要和陆小姐谈点事,下人得回避。在这个地方,我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你大可以放心。”
  终于,佛堂里只剩下祁元善和陆晚。
  偷偷藏了个烛台在背着的手中,陆晚握紧,看着他慢条斯理地上香,又拿起祁元信的遗像,拆开后面的木板,往里面放了几张新旧不一、印了字的纸片,最后,妥帖地还原摆好。
  刻意当着人面做完这些,祁元善看向陆晚,年轻女人脸上堆满了敌意与戒备。他笑笑,说:
  “陆阳这孩子,聪明,傲气,胆色不输任何人,还特别重感情,对你、对陆家人都是。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太多疑了,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陆晚捏住烛台,冷然道:“这些不用你多嘴,我了解得很。”
  “了解?”祁元善轻声重复。
  见她笃定地点头,他笑着指了指祁元信和祁晏清的遗像:“恐怕你了解得还不够多。你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么?”
  陆晚淡漠地说:“和我没关系的事,我没必要知道。”
  “如果它和你的小叔叔有关系呢?”祁陆阳将祁元信的遗像拿起来,用指尖敲了敲,“关于祁陆阳的一切,好的,坏的,你了解的和不了解的,我全放在了这里。陆小姐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
  “这里面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还要精彩。”
  说罢,祁元善缓缓踱到陆晚面前,她退一步,他便走两步,生生将人逼到墙角。
  祁陆阳不堪回首的过去,虽然不会让这两个人分道扬镳,但足以产生嫌隙。他一向知道,越浓烈的感情越容易两败俱伤,而身边人的怀疑与不信任更是最大的杀器。祁元善大发慈地将陆晚打包送到祁陆阳面前,就是在等某场大戏上演。
  杀人,先诛心。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就位,谁有办法克服这诱人的好奇?
  面对祁元善,陆晚强迫自己昂起下巴对上他的目光,却在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祁陆阳老了之后的样子。
  这两个男人,有着相似的血缘与外貌,以及一样充满野心又冷情冷性的眼。
  她的背抵着墙壁,整个人不自觉地发抖:“我想知道的事情,会自己去问陆阳,不用你多事。”
  “伯伯只是想多给你一个选择。毕竟有些东西,他不可能跟你说明白。”
  “他不愿意说的,我不需要知道。”
  “这么听话?”祁元善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愿他对得起你的信任。”
  说完这句他便作势要走,还没出门又转身回来,从钱夹里摸出张老相片,搁在空白灵位前。
  轻轻抚了抚相纸上的人脸,祁元善嘱咐陆晚,仍滞留在那张脸上的眼神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她叫邱棠,这辈子过得很苦,走得也急。你要有心就帮忙找个合适的相框安置下。多谢了。”
  等祁元善终于离开,陆晚略带犹豫地走到摆了空白灵位的香案前,拿起那张照片看了看,愣住。
  她看到了一张与葛薇别无二致的脸。
  后面的日子,陆晚再没允许自己踏进佛堂一步——毕竟,好奇心害死的,从来不止一只猫而已。
  回到当下,不过是短短几句对话,陆晚便瞬间想明白祁陆阳为什么在看到葛薇照片后执意加她的微信,为什么要把人哄来帝都的开元医院,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将赌博欠债的她安顿在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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