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皆是凡人,没有例外。
诧异于陆晚的不依不饶,祁陆阳将视线对上她清澈的眼——一双不论在什么浮浪场合,都能不染喧嚣的眼。
此刻,这双眼里盛满了委屈与迷茫,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父母还是在陆瑞年那儿,陆晚都被养得很精细,人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包括陆阳。等长大了,她也是里里外外罩着浑然天成的娇娇之气,皱眉,嘟唇,牙关紧咬……俏生生一张脸越委屈、越生气越显得好看,就连气话听着都软和甜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少年时的陆阳,最喜欢的就是她这幅样子。
于是,陆晚晦涩难言的曲折心思,穿过皮囊,落入人眼,只剩道不尽的旖旎春光。
身心同时一动,祁陆阳胸中那点气郁登时烟消云散。反正庄恪和陆晚的谈话内容他也都知道了,庄恪遵守了两人之间没明说的承诺,没有趁机揭他的短,这事就此揭过、不提也可以。
扔了牌,他站起来:“先走了。”
有人问祁陆阳这是要干嘛,男人理所当然地说:“去昌平,带你们嫂子练练枪。”
甩下笑得别有深意的一屋子人,祁陆阳拽着陆晚出去——总之不管是用什么枪,或者都用上,他今天非把这不听话的小侄女给治服帖了。
跌跌撞撞、前脚赶后脚地下到一楼,等走到门口了,陆晚这才啪地甩开祁陆阳的手:“我自己回家,你继续和他们玩牌去吧。”
祁陆阳眼一眯,探究地笑:“到底怎么了这是?”
“我不想练它。”
“手还酸着?那休息两天,我们下次再——”
陆晚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置气道:“没有下次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学。”
“不是你让我教你的么?半途而废算什么。”祁陆阳故意忽略掉练枪这件事背后的含义,拉住她的手心往唇上贴,用细细的吻暗示,“不练这个也行。要不陪我练点别的?迟迟,我想你了。”
恼怒于他不合时宜的轻浮,陆晚再次甩开手,气急之下脱口而出:“也是,像我这种没什么大用处、还净惹事的女人,练刀练枪不如学着怎么伺候你有意义!”
祁陆阳恍然:这反应,八成是听见景念北说的那几句了。
他哄道:“那几个货喝了酒就这得性,也没恶意。不行我现在上去揍他们两拳,给你解气?”
“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陆晚转开脸,声音很小,“我也不是在生他的气。”
那就是为着另外的事了。
祁陆阳比陆晚聪明太多,只稍一回忆自己和刚才几人的谈话内容,便想明白这姑娘一直在作个什么劲——她听到的,也许比自己以为的要多。
所以,那些话、那些事,陆晚听到了多少?又听懂了什么?
男人的心思陡然转冷。
往前走了半步,祁陆阳又一次伸手握住陆晚的腕子,感觉到她的挣脱,他箍紧后轻叹:“这么嫌弃?不给碰了都……说说,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你要把葛薇送给祁元善,还拿她弟弟做要挟。”陆晚直言不讳,“陆阳,这样做不好。”
祁陆阳笑得很冷:“哪里不好了?你不是很讨厌葛薇么?她对你一直也不怎么样。”
陆晚摇头:“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葛薇。”她的眼里从来只有一个祁陆阳,“祁元善心狠手黑,万一安排出了岔子,她很有可能被……陆阳,等到了那时候你真能心安理得吗?真的不会后悔吗?”
“你放过她吧,就当为了自己。”
放过……
祁陆阳声音低沉:“迟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能放过葛薇,可又有谁会放过我?”
似嗟似叹地问完这句,祁陆阳把人拉到跟前,用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她的脸颊,眼底是燃烧着的浓稠黑色:“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听话,上车去,多余的不要再说。”
男人强大的压迫感让陆晚嘴唇都有些发颤,她强迫自己镇定,不死心地追问:“除了利用葛薇,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陆阳你听我一句,回头好不好?我们会有更好的办法的,会有的。”
“回不了了。”祁陆阳说,“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没办法,也没退路了。”
陆晚绝望地闭了闭眼。
最近半个月,她几乎夜夜都在做梦。梦里的陆晚还是个小女娃娃,陆瑞年一手牵住她,一手拉着大不了多少的陆阳在路上走。巷道里青石板小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幽长寂静,雨后青草香掩盖住老街的霉气,老人家端出副严厉模样,悉心教导:
“你们两都听好了,不管走到哪儿,我们陆家人从来都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不听话的,以后别想躺祖坟里去,老子不让,祖宗也不让。”
陆晚那时懵懂,心想,祖坟算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是几个长满半米高杂草的土胚子,石碑上刻的名字她都认不全,更别提里头躺的那些白骨架子老祖宗了。
死了以后躺不躺进去,算很大的事吗?
此刻,眼见着清明临近,陆晚突然很想回章华老家的祖坟去给陆瑞年磕几个头。
为自己,也为祁陆阳。
她再度开口:“要是爷爷还在,看到我们两这个样子会怎么想?陆阳,爷爷他——”
听到这句,祁陆阳发自肺腑地佩服陆晚:是因为太了解吗?她为什么总能精准地戳到自己的痛处?一戳一个血窟窿。
陆瑞年说过的那些话,祁陆阳从来没忘过:老人说,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说再敢惦记陆家的宝贝,就会打断他的腿;还说男子汉大丈夫,吃饱饭干事业,不能给自己丢人……
祁陆阳从没忘记,可也一句都没听。
于心底默念完那句“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令人窒息的压抑于瞬间蔓延遍男人的全身。
祁陆阳忽地想起曾在闲书上看到的某种残忍刑罚,贴加官。
司刑的酷吏用桑皮纸覆盖在犯人脸上,再喷些水,纸张便会收紧,牢牢贴服于面部,堵塞呼吸;周而复始五六次,受刑者终会窒息而亡。最后将干透的桑皮纸一揭而起,那凹凸的轮廓,赫然就是受刑者濒死的脸。
但凡体会过的人都知道,漫长无望的施刑过程,远比这骇人结局更无法面对。
回到眼前,如果把之前行差踏错的每一步带来的悔意都比作湿了水的桑皮纸,加诸于祁陆阳身上的酷刑,他才刚受了一半。
“别再跟我提这些!”
他忽地暴怒,不可遏制地对着陆晚吼道:“你以为我好受?全世界就你记得他吗?是,陆老头教的都没错,可他教的那些只能用来应付好人……呵,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好人?你知道我这些年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么?他们是魔鬼,他们只想扒我的皮吃我的肉,他们要我死!”
“迟迟,我难道就是天生狼心狗肺?我难道天生该死?”
发泄般地说完这番话,眼眶发红的祁陆阳将吓蒙了的陆晚拉到车前强行塞了进去。濒临失控的男人无心收住力气,她的手腕几乎要被折断。
“你现在搬谁出来都阻止不了我。”脸色铁青的祁陆阳弯下腰,后槽牙紧咬,冷眼看向车里的女人,“我早回不了头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而你,得陪着我走下去。等到了那一天,咱们俩一块儿去下面见陆老头,谁都别想躲,谁都别想逃。”
陆晚颤巍巍的抬起眼帘,问:“为什么是我?”
“你想听什么回答?我说我爱你、我只要你,你信吗?”他反问。
陆晚撇开脸,这反应已经代替她回答了一切。帮人系好安全带,祁陆阳漠然地拍怕她的脸颊,“不信也行。那就当是因为你姓陆,因为我们俩一起长大,因为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我拒绝不了吧。”
男人指尖冰凉,语气更是。
“我应该和你提起过,你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打上主意了。那会儿你天天往我跟前凑,机会大把,可我做了什么吗?没有,因为我知道自己以后的路不好走,我舍不得你陪我吃苦,我只想要你平安顺遂地过完这辈子,所以放了你一马。”
“可你就是不明白这些,怎么提醒都不听,一门心思往帝都跑、死活要绑一块儿,还自己把自己送到了我床上……”
听到这里,陆晚难堪地撇过脸,祁陆阳将她的下颌捏在手里,强行让人与自己面对面: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这个人,给过一次机会就不会给第二次。我已经放过你一回,后面不会再有了。有时间担心别人的死活,你不如多空出时间给自己做做心理建设,想一想,该怎么当好我的女人。”
陆晚看向祁陆阳:“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我也没地方可去。但是——”
“我不喜欢听但是,在我这里,不准有‘但是’。”说罢,祁陆阳甩上车门,绕到主驾,点火,回头,倒车出库。
陆晚不知道的是,祁陆阳话说得狠,不过是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对可能失去她的恐惧。
很多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比如十年如一日的单恋,陆晚已然做到了,可却仍不敢肯定她能否一直坚持下去。祁陆阳贪得无厌,锱铢必较,也欲壑难平,他试图隐瞒从前的那些龌龊,不过是想把永远这个女人绑在身边,从骨到血,从皮到肉,不愿她将心思分出去一星半点给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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