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欧维尔抬起手看表。
该死的医生怎么还没来!
他已经不能跟这个奴隶独处下去了。
他又拨了遍电话,医生很快接起。
“公爵大人!”
“你到哪儿了?”
“还差两公里,路上有点堵。对了,大人,我能问问是谁……”
“快点。”希欧维尔又把电话挂了。
他重新锁了车,对面色苍白的小奴隶说:“去城堡里吧。”
这会儿已经天黑了。
希望不要有仆人看见他们。
古堡的好处就是有很多“密道”,他可以打开一条安全通道,然后把她弄进楼上小书房里,跟那天晚上一样。
卡兰走两步停一下,希欧维尔只能不停回头:“你连这两步路都走不动吗?”
卡兰直接蹲下了。
她看起来像刚学走路不愿意脱离母亲怀抱的孩子。
希欧维尔在心里讥笑过她之后,又忽然意识到,她其实跟他的孩子差不多大。
想来都觉得不妙。
如果她真的怀着他的子嗣,那这个想法就更糟糕了。
“起来。”希欧维尔用权杖点了点地面。
卡兰极其厌恶他这个动作,因为总感觉像在训犬。
“滚。”她骂道,“我走不动了,让我冷死在外面吧。”
希欧维尔恨不得拿权杖抽她两下。
现在刚刚入春,天气有所转暖,但是夜晚依然很冷。城堡外,寒风吹低草丛,天空阴阴的,一副降雨未雨的样子。
他们僵持了近两分钟。
第一滴雨落下时,希欧维尔把权杖交给她:“起来,自己走。”
卡兰看都不看一眼。
“你叛逆期到了吗?”希欧维尔深呼吸看着她。
“你更年期到了吗?”卡兰飞快嘲道。
希欧维尔真想治治她这幅牙尖嘴利的样子。
“随你便,你就呆在这里吧。”
他刚转身离开,就下雨了。
灰色云层遮住了星月,空中隐隐闪过紫色电光,很快头顶就炸响雷鸣。古堡的阴影投在草地上,看起来十分狰狞。
卡兰抱紧自己,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场夜雨后,草地将生长得更加茂盛。
它们也许会掩盖她的尸体。
又或许会变成绒绿色的棺木,将她紧紧包围。
她在雨中回忆起很多事情。
比如收养她的父母。
他们年纪大了,不能生育,家庭情况不满足正常收养条件。所以他们花了点钱买通产科护士,把婴儿时期的她抱走了。
她被宪兵队带走的前一晚,害怕得在卧室里瑟瑟发抖,整晚听着客厅里的父母大声讨论他们亏了多少钱。
还有那个猎场。
她是女王赏赐给参加围狩的贵族们的礼物。
关押他们的笼子就摆在一大堆血淋淋的猎物中间。
她被死亡的腥气、浑浊的眼球和张扬放肆的呼喝围绕着。
还有那些半死不活的猎物。
卡兰眼睁睁看着它们的血流干,生机耗尽,变成一件战利品。
现在她也要变成它们中的一员了。
她想着。
然后一把黑色雨伞盖在了她的头顶。
希欧维尔回去拿了伞出来,顺便打发仆人去为蒂琳准备夜宵。
这个固执又愚蠢的小奴隶竟然还蹲在原地。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在暴雨雷鸣中模糊不清,“我是不会背你回城堡的,别做梦了。”
卡兰仰起头。
“我想……”
希欧维尔觉得她眼睛有点红,看上去随时要晕过去了。
“去箭矢无法抵达的地方。”卡兰说。
她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希欧维尔只能俯身把她抱起来,并在心里劝自己——他只给家庭医生一份工资,不能让人家兼顾验尸官的活儿。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用伞遮住两人,然后大步回到城堡,从安全通道上去。
他手里的人似乎不比一只猫重,连骨头都好像是空心的,全身上下只有腰软,其他地方都摸着硌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蹭他胸口。
希欧维尔觉得皮肤刺痛,哪里都很不适。
见鬼,这一定是心理过敏症状。
卡兰有点发烫,所以一直把脸往冷冰冰的十字架上贴。
她记得初见希欧维尔也是在猎场。
他用猎qiang打伤动物的腿或者翅膀,帮女王更好地瞄准目标,方便她用箭射中。
卡兰那时候就想着,
她要去箭矢无法抵达的地方。
第16章
希欧维尔第一次觉得上城堡四楼的路如此漫长。
抱着小奴隶的每一秒都很难捱。
他觉得两人的温度开始交染了。身体接触的地方,前胸,手腕,膝弯,整整半边轮廓,牢牢贴在一起。衣料的抵挡作用越来越小,那股陌生的体温正在往他的皮肤下渗透,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他热得惊人,汗水从耳后流下来。
当他走到小书房时,卡兰已经闭上了眼。
“醒醒。”他摇了摇她。
“我没晕。”卡兰只是累了。
希欧维尔把她放在沙发上。
那股温度猛然抽离,只留下空落寒凉的感觉。
卡兰勉强抬眼问他:“如果我怀孕了,你准备怎么处理?”
希欧维尔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短信:“医生到了。我让他上来。”
卡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她难受得想哭,又怕被他看见。
其实希欧维尔已经看见她眼眶泛红,肩膀微微抽动的样子了,但他没吭声。
他才懒得多看一眼。
医生很快到了,他提着一个大药箱,气喘吁吁,用宽檐帽子扇着风,然后给希欧维尔鞠了个九十度以上的躬:“公爵大人,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力的?”
希欧维尔把门锁上。
“去看看她。”
医生顺着他手杖所指的地方,看见了卡兰。
她那头黑发非常打眼,医生瞬间就记起来了——这是拉斐尔少爷带去他那里的奴隶。
当时拉斐尔少爷还要了份避孕药。
医生愣住一会儿,立马大声道:“公爵大人!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希欧维尔皱眉想道,她怀孕为什么是你的错?
医生见他皱眉,差点吓得要当场跪下,他面色惶恐地嚷嚷:“我绝无隐瞒这件事的意思!但是拉斐尔少爷威胁我,不让我说!他、他……和这个奴隶……”
“够了,你先去瞧一眼。”希欧维尔不耐烦地打发道。
拉斐尔背后做了些什么手脚,以后再找他问。
医生愣愣道:“瞧……瞧什么?”
希欧维尔恼怒地反问:“你是医生,需要我教你吗?”
医生被吓傻了,脑子也有点乱。
他满心想着自己在拉斐尔少爷和公爵之间讨不了好,没准明天就会被辞退。
他万分后悔,心想早知道就不该帮少爷隐瞒这种事。虽然少爷会继承爵位,但至少最近几十年内希欧维尔家是由公爵大人做主的。
当初少爷带着奴隶来拿避孕药,是什么居心谁都明白。
他早该上报给公爵的!
看现在这情况,奴隶说不定是意外怀孕了……
老天爷,他可不懂妇产科,万一公爵要他在这里就地引产怎么办?
“你的脚在地上扎了根吗?”希欧维尔冷冷地质问。
医生连忙收好心思,在沙发前打开医疗箱,简单检查了一下奴隶的情况。
“呃……她……比较虚弱。”
希欧维尔讥诮道:“谢谢你告诉我,我长了眼睛,自己能看见。”
医生清了清嗓子:“公爵大人,我觉得您完全不必担心,她的身体情况应该撑不到预产期。”
这不是希欧维尔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以为医生要先判断一会儿,这个小奴隶到底有没有怀孕。
他才刚做好意外怀孕的心理准备呢。
“您真是太英明了!”医生兴高采烈地吹捧道,“当初围狩结束,您跟女王要个‘命最短的’奴隶!看看她,可不就是吗?先天心脏缺陷,又在防疫站折腾了一遍,能活过三个月就算不错了……”
医生手舞足蹈地解释。
他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如果希欧维尔家出现混血私生子丑闻,说不定连他都会被灭口。
而且因为宗教信仰问题,孩子多半不能流掉。公爵早已经安排好拉斐尔少爷的婚姻,他不可能承认这个混血私生子。现在公爵也不必纠结了,因为这个小奴隶根本活不到孩子出生的时候。
上帝会带走他们的。
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医生美滋滋地收起药箱离开。
道别时,他脸上的褶子里都泛着笑容:“您把她晾在一边就好,大人,您什么都不用做。等几个月,这事儿就结束了。”
医生离开后,书房里一片寂静。
希欧维尔把小奴隶从沙发里翻出来,面对着他。
她的脸很红。
他想起来,医生连感冒药都没开。
可能觉得她早晚都是要死的。
卡兰清楚地听见了医生的话,她心里倒是很平静。
这对她来说也是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