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拍了哪些地方?”陆时城很自然地拿过她的相机,笑,“介意我看一看吗?”
云昭没办法拒绝他。
当他唇角勾笑时。
陆时城认真摆弄着她的相机,回看照片,他很专注,一上手就知道她的相机非常便宜,取景器对焦差。
“有些拍得很有灵气,这棵树,”他示意她靠近自己,“你没把握好角度,光影效果完全没出来。”
云昭羞涩笑笑,摸了摸帽子边,她没做好事情总是这副表情。陆时城瞥她一眼,顿片刻,她抿发安静如在陌生人面前有点儿拘谨的模样,让他的心重重一跳。
“等我几分钟,站在这儿别动。”他嘱咐她,把相机塞还给她,“我很快回来。”
云昭嘴唇动了动,话没出口,陆时城已经疾步离开。
附近有台阶,方砖半圆形,云昭敛下裙子坐下来,这才发现这里同样光线呈对称照进来,把空间切割了。
她低下头,一张张看自己的作品,也不知道陆时城说的有灵气,是哪几张。他不是商人吗?云昭存疑,但这棵树,她确实没拍好自己也不满意,也许,是因为刚才时间不对?光线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时间过得很快,她再抬首时,陆时城拿着相机和一瓶纯净水过来了。
“口渴吗?”他问她,已经把水递向她。云昭眼里闪过警惕,立刻摇头。陆时城总是轻而易举能窥破她内心所想,嘴角微微一扯,没说什么,只是拧开自己灌了几口。
看来没下药,云昭想,转而思忖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了。
“走,去找那棵树,你重新拍。”陆时城并未放在心上,他把她带走,云昭发觉他对这里似乎非常熟悉,轻声问:
“您是不是来过这里?”
陆时城淡淡“嗯”,“这家美术馆属于一位热爱收藏的女士,我恰巧认识,所以这里熟悉一些。”
云昭忍不住羡慕他,她没有认识的收藏家。
就是这样的羡慕目光,陆时城也懂,她的灵气、腼腆、紧张不安、警惕自我保护,他都可以统统一眼看穿。
再找到那棵树,陆时城建议她站在底部拍不要到上面去,他站在她身后,依旧是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往上指:
“你仔细体会体会,这个角度,树和建筑整体给你什么感觉?”
云昭仰起脸,有日光落下来,透过树木的绿枝在地上摔成碎影。
“这棵树想要突破囚笼,努力往上生长,上面就是天空。那个围着的铁栅栏是故意设置的对吧?”
她往后退两步,踩到陆时城,他伸手在她腰背上轻轻一扶:“你小心。”
近乎耳语,他的低音能准确得引起对方心里共振,如此蛊惑,让人不自觉沉醉到这样的姿态里。
第013章
云昭红着脸跟他道歉。
小小的插曲而已,陆时城给她示范相机的使用,让她自己调图。云昭一连拍了几张,还是不太满意,陆时城又从她手里拿走相机,看了看,微微一笑:
“你要明白太阳的光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东西。”
“那你可能会很喜欢路易.康。”云昭被他带动起来,也忍不住笑了,她没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警惕性一降再降。
陆时城居然点头。
云昭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觉得高兴。
两人的对话始终在同一个维度里,云昭站在旁边,看他举起相机专心地寻找着角度,两人凑一起回看时,云昭很服气:
陆时城对光线的把控力比她好。
这更像是一种天赋,云昭想。她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眨啊眨的,一抬头,阳光洒在半张脸上,年轻姑娘特有的柔和细腻显得轻盈又饱满。陆时城看着她,目光很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又聊几句,云昭想起什么,说:“刚才,我们在竖窗那儿其实我有一瞬间觉得对于光的运用有点刻意泛滥了。”
“怎么说?”陆时城很用心地回应她,略一挑眉,静待她下文。
云昭反倒不好意思了:“我主观感受,不一定对。”
“没关系,你说。”陆时城鼓励她。
“我们再去现场看看行吗?”云昭想了想,陆时城爽快地把她又带回了两人相遇的那一处。
云昭往里走几步,仔细观察半晌,站定了,她声音又娇又软:“您看,这里用了大量的自然光,乍观很美,但空间因此缺少了起承转合,没有明和暗的过渡,或者说,过渡很弱,给人的感觉,就是要把所有太阳光都弄进来,如果这里放置展品,效果又是什么样的呢?”
哎,这么耗资巨大的美术馆,是团队成果,主设计师也是圈子里个人风格明显的人物。她一个学生,在不知天高地厚地瞎说什么呢?云昭耳朵根有点烧。
陆时城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审视她。
许久,云昭被看得不自在,她咬咬嘴唇:“当然,我还是很喜欢这里。能感觉得出来,这里对路易.康其实有很多借鉴,只是我觉得对日光的控制还可以更谨慎一些。”
陆时城的双手,从西裤中抽出,他鼓了几下掌在巨大的空间里回音清晰。
云昭怔了怔,一双眼直直地定在他脸上,不知陆时城是什么意思。
“很好,”他说,“这些天,我听到的赞美太多,你是第一个提出意见的参观者。言之有物,有的放矢,很有建设性,我欣赏你身上的质疑能力和批判性精神。”
说着,走到竖窗前,五指张开,感受光源,陆时城转过头笑了下:“其实,施工期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我必须尊重设计师团队的独立创作的权力,不能指手画脚。”
云昭又一阵高兴,原来,不止自己是这么认为。陆时城没有否定她,他对几何很具审美并且说欣赏自己,云昭心不觉跳的快起来,可是……她迷惑地看看他:“先锋美术馆是您投资的吗?”
“不,”陆时城眼波微动,一语带过,“我只是受人之托,中间会过来看看。”
是这样啊,云昭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后,陆时城带她顺着台阶去房顶平台。台阶极窄,两边是极高的墙,仅能容一人只身通过。这时如果抬头,头顶不过是一线天空,令人恍惚。
云昭就是一恍惚没留神脚下,绊到膝盖。陆时城走在她前面,此刻返身下来,弯腰问她:
“你还好吗?”
膝盖擦破了皮,渗出点血,云昭皮肤娇嫩,顷刻间红了大片。陆时城立刻从兜里掏出手帕,抖开,系在伤口处,说:
“小伤,你别害怕,等下去涂些碘伏就可以了。”他抬头,“吓着了?”
云昭张了张口,他动作利落根本也没征得她同意,而且她也没觉得害怕。于是,慢慢摇头,话到嘴边最终变成“谢谢”两字。
想了想,很抱歉的样子,“血弄脏你手帕就不好洗了。”
陆时城笑:“那就扔了,不必洗。”云昭轻声说:“我会尽量给您洗干净的。”
“没必要,”他站起身,“一块手帕而已,你小小年纪别这么轴。”
云昭脸皮实在薄,便不吭声了,默默走在陆时城身后,他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平台上别有风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水泥池子里种满了鲜花,开得热烈。
风很大。
两人并排而立,风又把云昭的长发吹向陆时城,他脚踩青砖,向远处眺望,在这里,隐约可见中盛总部大厦--
A市最高的地标建筑。
他神情冷淡,那是陆家的商业帝国,一砖一瓦,三代人的功勋。而脚下,是心灵的栖息地,却也没有真正远离,不是吗?在这里,依旧可以看到中盛。
不知不觉,这些年,居然就这么走过来了。
父亲骤然离世那年,中盛起步,势头正好,而他在美国读书。在那之前不久,只是籍籍无名小辈的陆时城,和商学院里最好的一名美国同学,率先嗅到那场很快就要席卷全球的次贷危机先兆。无人理睬他们,无人相信,两个年轻人蠢蠢欲动,亲自去做调查,来证明房地产一个巨大的泡沫即将破灭于眼前,而人们浑然不觉,尽情狂欢。
当时,陆时城和父亲通话,请求他出面帮忙,利用曲折人脉关系搞到相关协议,想办法筹资,两个年轻人野心勃勃去做空证券银行。那会儿,他们在华尔街投行光鲜亮丽的精英眼里,是毫不起眼的菜鸟实习生。最终,陆时城赚到人生中第一笔巨额财富,和父亲分享喜悦。
并在那场次贷危机达到巅峰时,离开美国,临危受命接手中盛。父亲的追思会上,他怀抱遗像,身边是年幼的弟弟和悲伤过度的母亲……
往事并不如烟。
“陆先生,那儿是什么地方?”云昭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他思绪,陆时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废弃工厂没利用完的地方,在这个季节,长满青草。
和云昭解释两句,她眼睛闪闪发光满脑子奇思妙想,忽然,不知怎么地慢慢笑了:
“我觉得,完全可以建造出一座花园,这些废弃的建筑其实都很有质感,稍微改变下空间,植物们可以顺着它们固有的结构往上生长,营造一种全新的线条感,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棵树。这样,先锋前面是园林式,后面则具有工业冷峻感,两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