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津津保持着心底的小秘密——对于妈妈没有轻易被别人收买很满意。
佳南将她放在儿童椅上,开始从车库倒车,小姑娘心满意足地歪了歪头,卷着绒毯开始睡觉。
忽然“吱——”的一声刹车声,车身后的灯光亮得怕人。
斜着一辆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大剌剌经过时,和佳南的车尾撞在了一起。车主火冒三丈地下车,向佳南走过来。
佳南叹口气,推门下车。
车主是个中年男人,身上还带了些酒气,醉醺醺地嚷嚷,说是佳南倒车不小心,剐坏了自己的新车。佳南见他这样胡搅蛮缠,最后忍不住也有些不耐烦了:“先生,你是不是醉了?”
男人显然不肯承认,抬手就要推佳南。佳南后退了一步躲开,半拉开车门,想要找手机。
车子里半睡半醒的津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口说:“妈妈……”
她看到妈妈身后站着凶神恶煞的一个男人,似乎想要动手,忍不住瘪了瘪嘴巴,吓得大哭起来。
“津津哭了哎!”林晓静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回头提醒陈绥宁——看到他抿紧的薄唇和下颌异常凌厉的线条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生气了。
“陈先生……”她还来不及开口,身边却是一阵寒风卷过来,陈绥宁已经下车,直直走向那对母女。
林晓静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他终于忍不住了……这个男人,可以容许她离开,容许她瞒着自己生下孩子,容许她去相亲。可他不会允许有人欺负她……和他们的女儿。
津津大哭起来,佳南着急起来,她顾不上身后的男人,先去照看车里的女儿。
才把头探进去,喊了声津津,佳南就看到宝贝女儿的表情戏剧性地转变了,她瘪了瘪嘴巴,不顾脸颊上还挂着两滴泪水,甜甜地笑了笑,兴高采烈地喊:“叔叔!”
佳南下意识地转头,在看清那个人的时候,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看着陈绥宁冷冷地推开喷着酒气的男人,挡在自己面前。前一秒还怒意勃发的中年男人,此刻或许也被这种冰冷的气息所震慑,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
世界都似乎在瞬间静默了。
津津显然不满叔叔对自己的招呼不闻不问,噘了噘嘴巴,又大声地喊:“叔叔!”
假若这一刻,佳南的头脑是一片空白,那么在她面前,面容沉静似水的男人,或许……也只是在用这样的沉默掩饰内心的不安。
“叔叔……”
最后是这声叫声唤醒了佳南,她低着头,匆匆推开陈绥宁,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将女儿抱了出来,转身就走。
津津的双手绕住妈妈的脖子,一边回头望着陈绥宁,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这个已经“忘记”自己的叔叔,显然有些不甘心。
“不许叫了!”佳南的语气很重,脚步又急又快,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剧烈得几乎要跳出口腔。
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吓得津津一下子抿紧嘴巴,乖乖地一声不吭了。
快走出车库的时候,津津手上抓着的绒毯掉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喊妈妈:“妈妈,毯子掉了。”
这条小毯子是津津的“御用之物”,睡觉、玩耍,几乎没有一刻她会离开,佳南一手抱着她,显然不能弯下腰去捡起来,只能停下脚步,先将女儿放在地上,蹲下去捡。
目光试探性地往后掠了掠,她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他并没有离开,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手足冰凉,佳南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竟忍不住有些发抖。
津津看看妈妈,又看看高高的叔叔,似乎明白了什么——妈妈好像很害怕他,可是为什么呢?
小女孩往前跨出一步,挡在妈妈面前,张开双手,有些小警惕,也有些小困惑,口齿清晰地说:“不许欺负我妈妈。”然后回头,悄悄对妈妈说,“妈妈别怕,这个叔叔我认识……”
佳南怔了怔,为什么女儿会认识他?
而陈绥宁沉默了片刻,顺从地后退了一步,看着小小的女儿,少了往日的果断,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终究还是从回复到淡淡的从容,他只是望向脸色苍白的佳南,微微抿了抿唇,淡声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哪怕上午还看到过母女俩在公园里的照片,可这样的面对面,却似乎过去了千年之久。
佳南慢慢冷静下来,她站起来,唇色苍白,却勉强笑着,一只手放在津津的头顶,无意识地轻抚着——手心软软的发丝、女儿身上暖暖的气息都在提醒她……此刻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好久不见。这是我女儿。”她简短地说,语气无意间在强调着什么。
“叔叔!”津津冲他笑。
陈绥宁垂眸看着小女孩,温和地说:“你好。”
佳南重新抱起了津津,不远处那个中年男人的气焰似乎已经灭了,正和陈绥宁的司机说着什么,她勉强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转身要走的时候,津津乖乖伏在妈妈胸前,一双大眼睛看着陈绥宁,扬声说:“叔叔再见。”
他亦不望向佳南,只是对着小女孩扬起唇角,耐心地说:“再见。”
夜风有些寒意,佳南抱着女儿,轻一脚重一脚地往外走,那些往事仿佛是纷落的雨丝,慢慢地泛起来,落下去。很多……她都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原来并没有。
她站在路边,伸手拦下出租车,抱着女儿坐了进去——直到这一刻,才松了口气,似乎摆脱了身后某种无形的桎梏。
小丫头身上带着甜甜的牛奶香,睫毛长而浓密,睡得安好。其实这样看起来,她的女儿,秀挺的鼻梁、微翘的眼尾,无一不是随了她的父亲。佳南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他都知道吗?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地下车库,陈绥宁并未跟着她出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随意地落在了某处,仿佛在沉思。
晓静慢慢走过去,清了清嗓子:“现在回去吗?”
他终于回神,神色从容,一如往常,只颔首说:“好。”
车子在街道上飞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头敲击着,黑暗中只露出轮廓俊秀的侧脸。
林晓静并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他从未出现在那对母女的生活中。
她只是听在陈家做了一辈子管家的爷爷说起过,许佳南搬来这个城市的第二天,他同样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几百米的距离,他却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许佳南生孩子的那天,他在产房的下边一层,安静地坐着,或者站起来踱步,直到楼上传来消息,那是一个健康的女婴——爷爷说,他深夜才回来,唇角的笑难以克制,又像是忍不住的得意。可爷爷说的时候,却带着淡淡的辛酸,他或许……只是趁着夜深人静,在婴儿房外悄悄地看了数眼吧。
今天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许佳南这几年的平静算是被打破了,她会怎么做呢?
林晓静想了许久,才小心地开口问:“她会带着津津……搬走吗?”
陈绥宁并没有回答。
良久,当她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嗓音低沉:“不会。”
“为什么?”
他似乎淡淡笑了笑,牵扯出一丝微笑,林晓静看得清楚,却说不分明……那笑意中含着的,究竟是无奈,或者歉疚。这一次,他到底没再回答。
佳南回到家,安顿津津睡下,独自坐在客厅。电视开着,有意义无意义的声音飘荡开来,让这个空间显得不那么静谧。
脑海却纷乱得可怕,她想了很多方法,假婚姻?假装津津是别人的孩子?搬家?
她喝完了大半杯水,——将那些想法抛开了。陈绥宁是什么样的人……她远比别人有发言权。她或许能骗他,可那是因为,他曾经心甘情愿地让自己骗。佳南拿定了主意,深呼吸,拿起电话,慢慢地拨下一串号码。
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住这串数字的,佳南已经不记得了。
五年前?
七年前?
还是从十五岁开始?
恍惚间听到了那边低沉清越的声音,此刻的深夜,没有丝毫倦意。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她不由低声回应:“是我。”
静默的呼吸声,静默的交错,黑暗的沉寂。
她过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我想和你谈谈。”
“明天吧。”他顿了顿,不问为什么。
翌日一早,连小津津都察觉出妈妈的心不在焉,竟然把面包酱涂错了。她一张小脸皱在一起,不满地说:“妈妈!”
不过妈妈的认错态度很好,津津开始专心致志地啃面包,忽然听到妈妈说:“你见过昨晚那个叔叔?”
津津摇头,两根小辫子甩得像是麻花。
“不是吃饭那个叔叔,是我们后来见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那位叔叔,小姑娘就笑起来,用力点头:“嗯。”
佳南没有再问下去,只将她送去幼儿园,转而去了约定的地方。她比约定时间略略早了些到,从坐着的角度,看得到进来的男人身影修长,脚步沉稳,仿佛踏碎一地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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