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话触怒了患者,穿着汗衫的男人不满地喊起来:“你才有病呢,老子身体好的很。”
话音刚落,他眼睛一翻,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这下子,心电图室立刻陷入了兵荒马乱。
余秋跟值班医生赶紧冲上前去处理。患者人是晕过去了,心电图却不消停,那上头杂乱的图形看得人心惊胆战。
陈敏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急诊大厅,刚看完妇产科病人都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周大夫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怎么回事?”
“这人吃早饭的时候胃不舒服,过来让开药的。”急诊值班医生也闻声匆忙赶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汇报病史,“我怕他会有心梗,就让他过来做个心电图。”
余秋接着汇报:“他好像喝了酒,我闻到了酒精味。他一过来做的心电图就是频发室早。我们给推了利多卡因。护士去了阿托品了。”
周医生点点头,眼睛还盯着心电图:“家属呢?家里头人知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他以前有没有什么毛病?”
“他自己说没有。”急诊值班医生语气无奈,“这人来就是想开药的,我多问几句他就不耐烦。他一个人来的,没有家人陪着。”
周大夫皱着眉,眼睛盯着这人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该不会是药物中毒吧?”
余秋也怀疑,心电图的表现实在太像洋地黄中毒了,况且这人还有典型的上消化道反应,恶心呕吐。
大部分有心脏疾病的病人都会晨起服药。这人喝了酒,会不会稀里糊涂间药吃多了,所以导致中毒?
护士拿来了阿托品,周大夫下了肌肉注射的医嘱。他扯着嗓子招呼:“让急诊的人都过来认认,看能不能通知他家里人。”
余秋忍不住羞愧,她还是经验太薄弱了,缺乏急诊思维。
这人一大早喝着酒,吃着饭感觉不舒服就到医院来,代表他家就在医院附近。毕竟现在交通不发达,而且就算是国营店卖早点的地方也不会卖酒。
周大夫的吩咐传下去没多久,就有人把病人的弟弟喊过来了。
这人今年45岁,一直没有结婚。原先跟父母一块儿生活,父母过世后就独居在老房子里,日常吃喝情况他弟弟不清楚。不过当弟弟的人倒从来没听说过哥哥有心脏方面的毛病,平常也没见他吃药。
“那其他方面呢?你哥哥有没有说过哪里不舒服?”
从上班路上被人硬拽过来的男人表情讪讪:“这我不清楚,我哥这么大的人了,总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跟我这个当弟弟的说。他平常身体还好,没听说过哪儿有毛病。”
家属口中问不出更多有效的信息,但基本上可以否定掉洋地黄药物中毒的可能。
余秋的目光上下观察患者,试图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玄机。
“余秋,今天上午你还上不上解剖课?”
李伟民手里头端着搪瓷缸子,从外面伸进脑袋来追问,“你这什么时候结束?要不要我给你们留饭?”
余秋摇摇头:“稍微等一下吧,等吃完饭再说,你自己先吃吧。”
奇怪,这人如果平常身体很好的话,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不是洋地黄中毒的话,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现在的状况?
李伟民突然间抽了抽鼻子,好奇地追问:“你们谁喝药酒了?好大的味道啊。”
周大夫跟余秋都疑惑地抬起头:“药酒?”
李伟民点点头:“对呀,这么大的药酒味,你们难道闻不到吗?”
余秋还真没闻出来,她只闻出了酒精的味道。她赶紧追问李伟民:“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药泡的酒?”
国人抱着有病治病无病养生的观念,导致了不少种类的药酒,没事就眯上两口。殊不知是药三分毒,哪里能够胡乱养生。省人医每年都能收住不少药酒中毒的病人。
李伟民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知道,你以为我是狗鼻子啊。”
不晓得药酒的种类也没关系,现在患者弟弟过来了,他赶紧跑了一回家,将哥哥的药酒瓶子拿了过来。
可惜的是,那里头好几种草药,在场的医生护士基本上又都是学西医出身的,唯一一个中医对着那草药看了半天也只能摇摇头,他辨认不出来。
周大夫当机立断:“准备给病人洗胃吧。”
不管到底是什么药材,既然是喝到肚子里头的毛病,那就赶紧将里头的东西排出来。
值班医生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问周大夫:“他这样子能洗胃吗?”
心电图跑得让人心惊胆战的。
周大夫眼睛微微眯着:“现在不洗胃的话,估计到时候也没得胃给洗了。”
陈敏满脸茫然:“他的胃又不会跑,怎么没得洗?”
周大夫似笑非笑:“人都死了,洗什么胃呀?”
可怜小陈大夫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躲到了余秋身后。
余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身体上。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对此人的病情判断至关重要。
“来了来了。”
心电图室外头传来李伟民的喊声,“老王,你赶紧给认认这是什么药酒?”
被李伟民称为老王的赤脚医生是个草药世家出来的郎中,在他们这群人当中属于年纪比较大的一位,家里头有些祖传的方子对于治疗各种慢性病颇有疗效,在当地乡间很受欢迎。
老王身材微胖,被李伟民一路连拖带拽着跑到心电图室,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了。
李伟民却完全不给他休息的机会,直接拿着玻璃药酒瓶逼他看:“快快快,要救命的。”
老王大汗淋漓,一张脸红得发紫,他先是眼睛看,又伸过鼻子去闻,一桩桩的报着药名。
余秋对中药所知有限,只听他没报一样就摇摇头:“不对呀,这几种药性子都很温和,不会中毒的。”
众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感觉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老王抓着药酒瓶,又伸过脑袋去深深地嗅。
李伟民不耐烦:“行啦,别馋酒了,回头你到我们家,我请你喝酒。”
老王摇摇头:“这里头好像还有味药,给泡散了看不出来。”
余秋追问:“你觉得像什么?”
老王迟疑道:“有点儿像附子,不过我家不太用这个药,我也不太熟悉。”
余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附子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回阳救逆第一神药,能够回阳救逆、补益阳气、祛寒止痛。”
老王话还没说完,余秋就发出了惊呼:“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乌头!乌头泡酒,一喝就走。他是乌头中毒。”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哪儿觉得不对头了。患者的手,这人的骨关节有明显的变形,看着极为粗大,这是关节病变的表现。乌头又常用于风湿性疾病治疗。
只是现在的人常年干体力活,有风湿病的人数不少,余秋已经见怪不怪,所以看到对方的手时,没能引起她足够的警觉。
为什么药酒里头有乌头的味道,却没有草药的样子?因为一般中医都会将乌头做成小药丸给病人吃。
乌头本身就有毒性,需要久煎,并且经常跟甘草一类的具有主解毒功能的药一块儿煎。根本就不可以泡酒喝。
这人将乌头丸直接泡在药酒里头,乌头碱浓度过高,所以喝着就直接中毒了。
乌头中毒会导致严重的心律失常,心电图表现有的时候类似于洋地黄中毒。每年都有人因此而丧命。
“赶紧的,洗胃吧。”周医生直摇头,“是药三分毒,哪里能随便乱喝呢。赶紧的,把水给他挂起来,尽快将毒排出去。”
经过患者弟弟身旁时,他突然间似笑非笑,“你哥哥有风湿病,你怎么不说呀?”
那穿着蓝布工装的弟弟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现在病人这种情况,自然是离不开心电图机的。
余秋跟陈敏只得两手空空的返回妇产科,怎么着也得跟龚老师她们说一声。
出心电图室的时候,余秋特地夸了一句还在边上跃跃欲试的李伟民:“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想不到这一茬。”
李伟民冷不丁挨了表扬,而且还是女同学的表扬,顿时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说话都要咬到舌头了:“没没没什么,我我我也是医生啊。”
陈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原来李伟民是个结巴呀,他以前还隐藏的挺好。真不容易,一般的结巴都不爱说话,生怕被人听出来嘲笑,林伟民的心态实在不错。
李伟民这回要跳脚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你才是结巴呢。”
陈敏满脸无辜:“那你自己听听,你明明就在结巴嘛。”
可怜的小李医生还想为自己的名声奋斗,饭吃了一半就被拎过来的老王可没这个耐心,直接拖着人走:“吃饭吃饭去,就你废话多。”
李伟民同学只得顶着口吃的黑锅,满腹委屈的跟着老王走了。
余秋跟陈敏则返回妇产科病区拿自己的搪瓷缸,顺带着和龚医生她们说一声。这一时半会儿的,估计那病人是离不开心电图机了。
唉,县医院的设备还是太少了,就这点儿机器真不够用。
她们回到妇产科的时候,龚大夫刚好去产房里头看新来的大肚子。
余秋目光扫过原本是杂物间的临时加床,病房里头静悄悄的,只张楚茹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的母亲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敏拉了下余秋的胳膊,小声道:“他好可怜啊。”
开了这么大的刀,家里头居然一个人都不过来照顾她。
余秋叹了口气,敲了敲房门走进去:“你现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