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看着两人,犹犹豫豫的:“真的?二妮没不要我?”
余秋点头:“那当然。这大晚上的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头才够呛呢。你赶紧回去,别在外头瞎晃荡了。”
小周却扭扭捏捏的,可怜巴巴看余秋:“小秋大夫,你能送我回去吗?”
余秋奇怪:“你怕黑?”
一个男爷们儿有胆子从家里头跑出来,居然不敢自己回去?
小周愈发扭捏起来:“二妮不让我进门的,她把我锁外头了。”
他就是为了讨好二妮,才到芦苇荡子里头找越冬的鸟巢,结果死活逮不着小鸟,他越想越着急,这才哭了。
余秋稀奇:“你干什么了,她要赶你出门?”
小周眼睛不敢看余秋,说话也跟蚊子哼哼似的:“我……我要跟她睡觉,她不让,还把我赶出门了。”
一说到这事儿,他愈发委屈。明显二妮心里头就是有那个霍铁柱,所以才不肯跟他睡觉的。
可惜他的委屈不仅没有赢得余秋的同情,还直接挨了揍。
凶神恶煞的小秋大夫怒气冲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呀?你怎么能强迫二妮?你现在对他来讲,就是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
小周真是一肚子的黄连水,倒都没地方倒:“她是我老婆呢。我跟我老婆睡觉也不行啊。”
“当然不行。”余秋瞪眼,“就是你老婆她不愿意,你也不能用强的。再说了,二妮现在不认你,你就不能好好地追求人家一回。人家婚前谈朋友,你们婚后谈不就结了。”
何东胜在边上帮腔:“就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俩好好的谈,感情才能更深厚。走吧,我们陪你早点回去,省得二妮一个人在家害怕。”
余秋冲何东胜使眼色,暗示他好好看着他们的那船沙,万一被人拖走了,那可真是白忙活了半天。
何东胜摇摇头,示意她没事:“走吧,时候不早了,别耽误功夫了。”
小周家就在芦苇荡子不远处,三人不过走了10来分钟,就到达小周家门口。
还没进门,远远的,几人就听到了声响。
一个头戴帽子,身穿棉袄的中年男人拦在大卡车前头,扯着嗓子喊:“你撞撞看啊,你有本事就往我身上撞。”
他的身旁站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脸叫车灯照的雪亮,手上拎着的笼子分外显眼,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在里头转来转去。
二妮在边上哭着凄惨,伸出手想要抓笼子:“你还我兔子,这是我的小兔子。”
小周急了,立刻冲上前,劈手抢兔笼:“你干啥?凭什么动我家兔子?”
那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立刻昂起头,姿态蛮横的很:“这是资本主义尾巴,今天一定要割干净。还有那头野猪,都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得没收。”
原来小周离家后不久,霍铁柱想起自己的茶杯跟帽子丢在了小周家里头。
这天气没帽子跟茶杯,喝不上水吹了冷风,人是吃不消的。
霍铁柱就开了大卡车回来找,结果碰上大队书记带着民兵队长正在挨家挨户的搜鸭子搜羊。
三只鸭子是社会主义,四只鸭子就是资本主义。至于羊,每家每户只能养一只,超出来的都是资本主义。兔子也不行,兔子就是资本主义。
他们抢了兔子不说,瞧见那头被撞死了的野猪,更是兴奋的不行,感觉自己刷到了妥妥的资本主义明证,一定要把野猪也拖走。
二妮对于野猪肉倒是不执着,但是他们要动她的兔子,二妮却是怎么也不能答应的。
家里头没钱呢,小秋大夫送她的兔子,她要养好了剪兔毛卖钱,这样才能捞回来小猪仔。
结果她一说剪兔毛卖钱,这伙强盗似的家伙更加兴奋了,立刻抢了兔子要当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
霍铁柱开着大卡车回来时,瞧见的就是他们强行抢兔子,二妮吓得直哭。
这伙人扛着野猪要出去,霍铁柱更是火冒三丈,推嚷着不让他们带东西走。
结果这伙人扛着的大野猪直接摔进了卡车的后车厢。
霍铁柱怕二妮吃亏,就拉着二妮想带她一块儿离开。
然而二妮还盯着自己的小兔子,不肯上车。于是双方就僵持了起来。
大队干部拦着卡车不让走,一定要霍铁柱交出那头野猪。
霍铁柱当然不愿意,他们也不能真把卡车怎么样,两边人马就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互相叫骂。
小周的父母听到动静跑过来,在边上想拉住哭泣的儿媳妇,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没有得罪大队干部的命。
二妮却听不进老两口的话,她只想着养兔子剪兔毛呢。
这下子小周强行乱入,整个场面更是一锅粥。
小周急红了眼,凭什么说兔子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兔子又不吃口粮,兔子都吃草来着。
红星公社好多人都养兔子呢?就连县里头的廖主任也鼓励家家户户养鸡,才不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那是鸡,这是兔子,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大队干部面容狰狞,拎起手里的笼子就要往地上掼。
二妮吓得大叫,余秋更是厉声呵斥:“你动动看!这是上级交代下来的重要任务。这是用来做实验的兔子。但凡这兔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在破坏社会主义医疗卫生事业。你就是不相信伟大的主席思想可以再生精神病!”
大队干部不知道兔子跟精神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但凡扯上主席思想,他就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这么停顿的功夫,小周眼明手快,直接抢过了兔笼子。
那大队干部反应也不慢,立刻反手过来拽,结果却被小周猛的一推,直接撞到了卡车上。
哎呀呀,这下子可出大事了。
周家爷娘赶紧过来拖住自己的儿子。他怎么能得罪大队干部?在农村大队干部那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谁要是得罪了他们,那就等着穿小鞋吧。
他们家今年吃倒挂,原本日子就不好过。
那大队干部撞上了卡车,半天没有动静。
旁边人见势不妙,赶紧过去搀扶。也不知道是车灯太过于明亮,还是他的确痛苦万分。
雪亮的灯光下,他整张脸被照的看不出来颜色,只额头上淋漓的汗水提示着他的痛苦。
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边上,就看着他直接倒在地上,开始打起滚来。
旁人全都惊呆了,齐齐感觉不妙。他就是撞了下而已呀,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再说好歹是大队干部,又不是村里头的泼妇,还来满地打滚这一套。
小周吓坏了,看着大汗淋漓的大队干部不知所措。他嘴里头反复嘟囔着:“我杀人了。”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杀的人,他明明没有动刀子呀。
小周看着余秋上前给人数脉搏,立刻反应过来。
他直接推着二妮往卡车上去,焦急地冲霍铁柱大喊:“你带她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偿命,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你以后好好待二妮,别叫人欺负了她。”
余秋一巴掌将这小子呼噜到边上:“瞎嚷嚷什么,赶紧的,把他送医院才是真的。人还没死啦,说什么丧气话?”
妈呀,这躺在地上的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这一撞难不成让他脾脏破裂或者张力性气胸了?那病程进展也太快了点儿吧,这才刚撞上去呢。
哪来的二傻子
众人反应过来, 赶紧七手八脚的开车大队干部往卡车上送。
对呀, 他们现在有车, 当然得赶紧把人运到医院里头去了。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叮嘱他们小心,那满头大汗的大队干部就直接被丢在了野猪身上。
余秋严重怀疑这大队干部人嫌狗憎, 就连他的手下们都想趁机弄死他。
好在大队的赤脚医生还算靠谱,气喘吁吁地驮来了医药箱。
余秋赶紧接过听诊器,开始在晃荡的车厢里头给人做心肺听诊。刚才她数脉搏没有发现明显异常,现在她想完成全面的生命体征检查。
可惜周围环境严重不配合。
现在可没有村村通路, 山村的道路崎岖的让人时刻坐在过山车上,更要命的是旁边那位民兵队长还喋喋不休,一个劲儿嚷嚷:“你杀人了,你等着蹲大牢吃枪子儿吧。”
小周吓得浑身颤抖, 却还紧紧抱着二妮,天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跟着上卡车。她怀里头搂着兔子笼,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民兵队长看她的样子愈发来劲了:“别装疯卖傻,疯病还能传染不成?杀人就得偿命!”
“闭嘴!”余秋发出怒吼。
本来环境就糟糕,卡车发出的巨大噪音跟不断颠簸的车厢就让她听不清楚听诊器传来的任何声音。
现在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余秋呵斥:“人还没死呢,你存着什么心?是惦记上人家的位子了吗?”
民兵队长气得不轻:“你哪个呀?我看你也是走资派,还是走资派的大头子。”
“你说什么呢?”何东胜沉下脸,“小秋大夫可是我们红星公社学□□思想的先进, 她的研究任务可是上级领导亲自交代下来的。”
似乎是牵涉到领导了, 民兵队长终于知道怕了, 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余秋却从没够长吁一口气, 因为她心肺听诊, 同样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
这也是疾病最讨厌的地方,几乎所有急症病都不会再早期表现出明显的特异性临床症状,可是一旦往后进展,速度就快的让人甚至反应不过来。
急诊科主任有句话,医生必须得修炼到一眼定生死的地步,看到病人简单的问几句,简单的体格检查之后,甚至不需要等到相关辅助检查,就要能大致判断出这人基本情况如何,还能不能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