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后,盛教授给秦盛立下规矩,“终身四不碰”:吸毒、赌博、嫖娼、打游戏。在盛教授看来,毒品、博彩、游戏都是发人类的原罪财,没有人的意志可以完全戒掉,碰都不能碰。嫖娼要是得了艾滋,那是鬼神都救不了。
秦盛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类似:某某还是父亲当年的老领导,某某儿子没本事,当初就安排去了个工厂,不料面临改制要下岗,那时某某年事已高,也是没招儿:他那些老关系,退的退,老的老,根本派不上用场。然后,孙子又不好好学习,只考上大专,又没有别的技能和才干,毕业后只能去做保安。爷爷是省里老领导配警卫,而孙子只能去商场做保安,现实就是这么惨。所以,自己不强,如来难帮。
秦盛在虎妈的压力下,也得好好备考。自秦盛进组后,迟慧每天的作文任务都能完成,因为……她从来都这样。
等迟慧考完了GRE作文,紧接着是假期,GRE笔试准备开始。尤冠熙此时来京师上新西方,迟慧很是兴奋,特意跟尤冠熙报了同一个班。
尤冠熙长高长帅了,不过三句话一讲还是原来那样。
一日课后,两人一起吃晚饭,尤冠熙非常不在状态,冷不丁道:“今天一早我去机场送别母亲,她移民加拿大。”
迟慧素来隐约知道尤冠熙爸爸尤总和妈妈伍荷似乎不睦,但此类事情,别人不讲自己不问,所以仅轻声道:“哦,就她一个人走?”
尤冠熙道:“是的,就我妈移民加拿大,我将来去美国。”
“嗯,洛杉矶很不错。”迟慧揶揄道,尤冠熙也笑了。
迟慧明显看出他不对劲,只轻轻道:“你最近还好吧?”
尤冠熙沉默很久道:“很不好,上个月姥姥去世了。”
迟慧知道尤冠熙自幼由姥姥带大,与姥姥感情最深,立刻觉得自己唐突了,慌忙道:“对不起。”尤冠熙也不看迟慧,叹了一口气道:“姥姥在,爸妈还能在姥姥面前像那么回事儿,姥姥一走,整个家就散了。”
尤冠熙继续道:“不过我妈去加拿大对彼此也是解脱,说真的,我都不愿意看到他们在一起,根本吵个没完。”
“我恨过父亲,恨了很久,在香港读书乱花钱也有点报复他的意思。但是姥姥去世后父亲跟我长谈了一夜,我也不恨他了。我恨母亲,恨她没有本事,怎么就留不住人。她很爱爸爸,以前一直都非常盼望爸爸回家。可是她就不会好好说话,明明见到爸爸,心里很高兴,但说出来的话永远是:‘你还知道回来啊,干脆长外面得了。’而且,对爸爸送她的礼物永远不满意,不是嫌贵了,就是嫌式样不中她的意。当年流行999朵玫瑰那首歌的时候,爸爸就给妈妈买过999朵玫瑰,妈妈从收到玫瑰那天起,到花儿都谢了,一直在唠叨,花这么多钱买花,还占地方,不如买点实惠的其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唉,我妈说的也对,只是爸爸的心凉了。他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能让妈妈满意。从那以后,爸爸再也没有给妈妈买过花。然后妈妈又抱怨,说爸爸对别人慷慨,对自己葛朗台。”
迟慧无法接话,只是低头吸冻柠茶,尤冠熙则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雪花。他又道:“你现在和叶鑫佳还有联系吗?”
迟慧笑道:“人家现在很忙,混各大部委,没空接见我。”
尤冠熙道:“他打算毕业后去英国,一年差不多30万,这个钱还得我爸给。”
迟慧非常不解道:“为什么要你爸给啊?”
尤冠熙不看迟慧道:“因为他家没钱,拿不出去英国的费用。”迟慧更不解了,只是看着尤冠熙,尤冠熙缓缓道:“我爸是叶鑫佳的舅舅,她是我姑姑的儿子,我表哥。”
迟慧睁大眼睛望着他,不可思议道:“天哪,我从来不知道叶鑫佳是你表哥……你们看着完全不像……感觉你们都不怎么联系……”尤冠熙旁边的啤酒瓶已经聚拢得像保龄球等待开球,他仰头饮完杯里的最后一口酒,缓缓道:“我们就是不联系,我们两家绝交。”
那天晚上,尤冠熙一边讲述自己家50余年的历史,一边不停地喝雪花,醉得一塌糊涂。
原来尤冠熙的爷爷尤忠成、外公伍辉曾与白娇娇的爷爷白向农共事过,“要不是爷爷走得早,怎么着也得在白娇娇家旁边搞一栋小灰楼住住。”
当时,尤忠成、伍辉,还有祝芙的爷爷祝励都是“保白派”。在白向农被打倒,白家政治上最困难的时候,白群周、尤可潭兄妹,以及伍荷全由尤冠熙的外婆一人照顾。
“姥姥当时跟自己讲,‘一定要撑住,我再倒下,这四个孩子真要流落街头了。’”后来拨乱反正,恢复高考,白群周和尤可潭都考上大学,妈妈伍荷和姑姑尤可溪都在文工团,“后来我爸妈开始恋爱的时候,白伯伯和姑姑也在恋爱,姥姥觉得可好了,她照看的四个孩子正好是两对。”
“要不说姑姑脑子不清楚,跟白伯伯恋爱时,真叫作天作地,我爸都看不下去,两人分分合合,最后分手。后来嫁的叶透基,当时刚刚从农村来到湖边,连我爸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家里完全不清楚的情况下,姑姑竟然怀孕,所以只得嫁给叶透基。我爸一直骂叶透基‘都是男人,我他妈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卑鄙伎俩’。那时因为爷爷奶奶都已去世,爸爸认为自己对姑姑有责任,但没有保护好姑姑,他又恨姑姑没长脑子。姑姑也是倔脾气,就说:‘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后来无论日子过得多么苦,也没向我爸开过口,除了三件事:一件是把叶鑫佳安排进湖中;第二件是请老校长关照叶鑫佳搞竞赛争取加分或保送;第三件就是叶鑫佳的出国费用。虽然我爸帮忙但是讲:‘叶鑫佳那小子跟他老子一样,都是狼心狗肺,白眼狼,就算我现在帮他,将来我这个舅舅要是死了,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尤冠熙继续大口地喝着雪花,眼眶里闪动泪花,迟慧忙劝道:“已经喝得不少了,别再喝了。”尤冠熙不理会继续道:“所以说,女人光漂亮真没用,最重要的是要有脑子。我爸曾狠狠骂过我姑,茶杯都摔了:‘我不让你跟姓叶的混蛋,你不干;我90年代初叫你买股票,你不敢;我叫你学会计赶紧挪窝,你下岗;我叫你尽早买房子,你等等看;我跟你讲现在离股市能有多远有多远,你不照办;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妹妹!漂亮脸蛋,智商下线!’我爸气不过,说跟姑姑绝交,所以我们两家不来往,过年过节也不走动,叶鑫佳虽说是我表哥,也当我是透明色。”
尤冠熙还在大口喝酒,眼里都是泪,继续道:“姥姥去世后,我爸也是跟我喝了一夜的酒,我俩哭了一夜。我爸讲,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当年多亏姥爷姥姥照顾他和姑姑。他当年下放在农村,姥爷听到要恢复高考的消息,连夜赶到爸爸下放的农场,当时农村没有电,路不好,姥爷骑自行车一头栽到大坑里。高考复习的时候,姥姥每天给爸爸吃两个鸡蛋,做成葱油蛋炒饭,他一顿能吃满满两大碗。爸爸考前很紧张,姥姥对他讲:‘你这么努力,一定能考上。’后来我爸终于考上了大学,姥爷姥姥都很高兴。毕业后,他和白伯伯一起分到办公厅,我爸讲:‘毕竟我们家当时不能和白家比,爷爷奶奶都已去世,而且我又没有白伯伯有眼力见儿,天天夹着尾巴做人,比赛装孙子。’所以,不再做机关‘大服务员’,停薪留职,下海经商。我爸当时一门心思做事情,好让姥爷姥姥高兴。可是,在我爸刚开始搞房地产的时候姥爷就去世了,他没有看到爸爸做成事情的那一天,现在姥姥又走了,姥姥看到了他做成事情,也看到了他和我妈的争吵和分居。我妈是独女,我爸讲,此生一定不会跟我妈离婚,因为他绝对不会对不起姥爷姥姥。”
迟慧没有再劝尤冠熙少喝点,而是从他对面坐到了他旁边,拿起酒杯陪他一起喝。啤酒苦苦的,没有冻柠茶好喝。迟慧看到饭店快要打烊,慌忙前去结账。并对尤冠熙道:“饭店要关门了,我送你回家,你家地址?”
尤冠熙泪流满面大笑道:“回家?姥爷姥姥在天国,我妈这个点估计快到加国,我爸就不提了,姑姑一家从来不像亲戚,我现在没有家,别人能回家,我能回哪儿?”
迟慧眼眶也热,但是饭店只剩他俩,于是忙道:“你在京师的住址?”尤冠熙拿出最新的iPhone用note功能输入了地址。迟慧搀扶走路晃悠的尤冠熙,叫出租车。
出租车在一个小区的铁门处停下,迟慧付钱后,两人下车。尤冠熙迷迷瞪瞪,几乎打算倒地就睡,迟慧忙问家里电话,尤冠熙拿出手机,拨通,说接我接我,在大门口。
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像是阿姨的人从里面出来,铁门打开,保安详细问过情况,迟慧登记后,保安放行。
然后两个人搀扶尤冠熙在院子里七拐八弯,迟慧的肩膀都被压酸,终于到了一处楼前,阿姨掏钥匙输密码,然后刷卡进电梯,然后多次掏钥匙输密码,层层几道门打开,终于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