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走到门边停下来,隔一段长长的距离望过两位僵化的老人,沈琛轻但清晰地留下一句:“祝您新年快乐,连着以后所有的份。”
*
出门才发现浓云严密遮着天幕,犹如一条积灰的厚毛毯。
突降的狂风骤雪迎向航空,正常飞机航班尽数推迟,私人飞机不例外。
“抱歉,沈先生。”负责人专程前来解释:“这个天气实在不适合起飞,危险系数很高,希望您能理解。”
“没事。”
沈琛借手机,往沈音之那打电话,没接通。——以她常年静音,常年翻床倒柜念叨‘手机手机,你在哪里呀’的做派来看,拨通才是中奖。
想着周笙不在南江,备用通讯录又在笔记本电脑里,他索性坐在机场里,鼓捣起手机。
弄着弄着突然开了机,运气不错。
然而不给他翻通讯录的机会,下秒钟来电响起,备注显示:冗城疗养院。
“喂,是沈先生吗??”
对方语态焦急,火急火燎地倾诉:“是这样的,我是晋江老年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小科,您还有印象吗?我是去年开始接手照顾陆老先生的,之前都没有出过问题,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他——”
陆老先生,他的生父,陆三省。
仿佛在避讳什么话题,她声音挤压到很低,委婉道:“他好像有点反常,到处收集尖锐物品。今天不到十点就要求吃中午饭,要牛排以及意大利面。我问过负责医生,确认老先生可以吃这些东西才准备的。没想到他趁我一个不注意,就用刀叉割了自己的手腕。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
小科,没印象,听起来像个好心但做事毛躁的年轻姑娘。
切牛排的刀叉也不锋利。
“现在怎么样?”沈琛问得很敷衍。
“现在好像刚稳定下来,我从十点半开始一直打电话给您,但您的手机拨不通,您要过来看看他吗?”
“不用了。”
没什么好看的,年年这个时候闹几处似真似假的自杀,习以为常。
沈琛确认完情况就想挂电话,但眨眼之间又想起,没人知道陆三省为什么要自杀。
关于父母,梦外的故事和梦里差不了多少。
无非沈芸如对中看不中用的陆三省一见钟情,在陆三省创业危难之际,不顾父母反对下嫁而去,因此和沈家断绝关系。
不过血缘这东西,当断难断,陆三省顶着沈家女婿的名头,借起东风迅速度过危机,很快晋升为成功商业人士。
那时他心里有位大学前女友,白月光。
当年出国留学挥泪道别,奈何在国外没混出什么名堂,镀金回国,又深情款款找上陆三省。
必须,两人好上了。
好像还生了个女儿。
查出绝症的沈芸如不堪打击,内部外泄陆三省的公司机密后,自杀了事。
没多久,陆三省公司破产,白月光携女儿离开。
巅峰跌落低谷,陆三省放浪形骸四五年,到处挥霍剩余的积蓄,赌钱,赛马,玩女人,天天酩酊大醉如烂泥。
后来说不清什么时候就疯了,父子俩之间没有分毫亲情可言。
沈琛只负责疗养院的花费,从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又为什么年年挑着沈芸如的生日——同时即日——的周边日子自杀。
他以为他恨她,颠覆了他的成功人生。
但现在。
大好的验证机会摆在眼前,沈琛漫不经心地发话:“你问他,沈芸如的照片要不要。”
“好的。”
那边声音静止片刻,随之而来诡异的尖叫,咆哮,像一只笨重的熊在嚷嚷着,给我。
“沈先生,陆老先生他!!”
小科吓坏了似的,“陆老先生他情绪非常激动,问照片在哪里,他好像很想要照片,怎么办啊?”
果然。
梦里梦外沈芸如都死得干干净净,别说照片,连半个字,半点气息都没留下,只有娘家的全家福以及闺蜜手机里几张合照保存完好。
陆三省想要这个,原来他年年演的是殉情。
那样的话。
他的白月光不是林娇娇,就是林娇安,否则林佳颖,没区别。
重要的是命数既定,沈音之真的复活了。
沈琛闭了闭眼,心跳加快几分,面上噙着笑说:“告诉他,想要照片,他不配。”
“啊?”小科一头雾水,哪有父子俩这样说话的?
但陆三省不知何时挣扎下床,面目狰狞地扑腾过来,破口大骂:“沈琛,你个吃里扒外的杂种,别忘了我才是你爸!”
“你骨子里流着我一半的血,你这么对我,小心将来你儿子也这样对你!”
歇斯底里发出的诅咒,可惜没什么新意。
沈琛不以为然。
那边艰难制服发狂的六十岁中年男人,小柯干巴巴问:“呃,不好意思沈先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您、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可以帮你转告老先生。”
嘴巴上这样说,心里巴不得别说,免得待会儿又暴走,活像丧尸抓得她满手疤,真的要命。
好在沈琛也没兴趣多说,只吩咐:“自杀随便他,别让他死了就行。”
字里行间满是薄凉,小柯一噎,想再确认一遍,对面已经挂断电话。
一句:“可不能死的那么便宜。”
轻轻的,玩味的,根本不像儿子会说的话。
*
挂断电话,手机又陷入自动关机无法开机的困境。
同时有个好消息:天气有所好转,再过两个小时飞机起飞。
沈琛便不再介意手机的问题。
十二点,沈音之发来短信:【今天晚上专辑趴体,我可不可以去玩?数五秒钟没有回答,就是可以。】
【12345我去玩了!!】
他没收到。
他没看到。
他光是在想,在无声地猜。
家里小孩有没有记忆?
十有八II九正向答案,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认识他,了解他,难怪知道他的生日。
还误打误撞借失忆掩盖时代差异,天天巴着电视机汲取新知识,在他面前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很努力的想瞒天过海。
只不过,要不要戳破这层伪装,现在要看他的决定。
现在的局面还算和平。
但也仅限于和平。
怎么办好呢?
机场里,飞机上,一路上沈琛都在想这个问题。
仿佛沉睡千年的吸血鬼骤然醒来,面对新鲜美味的血液,食物摆放在眼前,他热切又贪婪。
既想掰开了撕碎了一次性过瘾,又想按耐住性子留住她,咬住她,用以慢慢品味。
四个小时的飞机,外加一个小时的车程。
抵达蝴蝶湾时已是下午五六点,天暗得如同七八点。
沈琛推开门,里头是漆黑的,寂静的,没有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诧异地扭头大喊:“你回来啦!”
走上二楼,推开房门,又是空空荡荡的。
没有人掀开惺忪睡眼,含混地抱怨:“你怎么回来了,吵到我睡觉了。”
没有。
根本没有。
什么我会乖乖的,她总是如此这般,说谎成性。
他还真敢信?
一片朦胧的轮廓之中,沈琛浑身湿透,浓黑蜷曲的发梢落着水,潮湿而冰冷。
沈琛垂下眼,薄唇里发出低低哑哑的笑,不由得感慨一声:“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不听话啊。”
*
与此同时,酒吧里。
沈音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毫无预兆地,分崩离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62.对峙
手串散得很突然, 没有任何声响。
所以沈音之没能立刻发现,它已经裂了,坏了, 摔落在地任人踩踏。
那时包厢里彩光迷离, 照得雕花玻璃杯里液体涌动,一会儿是红的,一会儿是黄的,蓝的, 绿的
鸡尾酒犹如新鲜玩具般吸引着沈音之, 她向来贪酒,两只眼珠子左右转转, 不假思索地尝掉一杯又一杯。
完事儿舔舔嘴巴, 甜的。
小姑娘不由得露出满足的笑容, 两边梨涡浅淡,泛着点酒气, 傻气。
不过没关系,反正全场情绪高涨,大家嚷嚷着今晚才是真正的庆功宴,纷纷找她敬酒。
庆祝出道专辑终于制作完成;
庆祝今天下午为了数字专辑预热,团队以她的名义注册微博,发表短短几十秒的demo,几乎秒上热搜,转发评论远远突破目标数字。
全体团队高兴得要死。
毕竟这是他们大过年不休假,加班加点换来的结果嘛。
而无所事事路过探班的林朝雾小姐,瞧见他们个个惨不忍睹的憔悴样儿, 嫣然笑道:“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今晚我替阿音请大家玩。”
接着打两个电话安排, 大伙儿便来到这不知名、不对外开放的高档酒吧,完全放飞自我疏解压力,玩得不能更high。
敬酒仅仅是个小插曲,人人跑来打个照面,灌两杯,说上几句好话就走。
余下沈音之一下子几瓶酒进肚子,拍拍肚皮似乎还能听到水的声音,好玩儿。
她往嘴里丢了一颗饱满的红樱桃,唇齿破开皮肉,殷红的汁水带着轻微的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