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与天斗,这话自古就是妄言。
宋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的。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她心里有万千种猜想,却独独没有料到,病房会空无一人。
他们走的潦草,床单被卷起裹成一团,被子缩在床脚,一切都乱糟糟的。
“小姐?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有护士经过,看着宋胭通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问。
宋胭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忙抓住护士的胳膊,声音急促:“我爸爸呢?他怎么样?他现在在哪里?”
护士被她晃的头疼,连忙指了一个方向。
“在那,老爷子在楼上做手术呢。刚刚情况不稳定,又进了手术室……”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宋胭已经跑走了。
一切虚妄都成了空谈,耳边是空气撕裂的声音,宋胭越过茫茫人海,满脑子都是宋正桉捂着胸口咳嗽的模样。
血落在手帕上,也落在宋胭心尖尖上。
红色的指示灯亮起,宋胭跑到手术室门口时,秘书和傅祗正守在门口。
听见响动,傅祗抬头,见是形容狼狈的宋胭,眼底闪过心疼,抓住宋胭的胳膊把她捞进怀里,却说不出话来。
三个人都不说话。
只有宋胭急促的呼吸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一声又一声,是她作为一个女儿担忧父亲的最好证明。
坐着冰冷的椅子上,宋胭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和保姆住在一起,宋正桉很少来看她,每次来却总是大包小包拎着,抱着她目光宠溺。
她想起第一次登上舞台,台下人山人海,五颜六色的应援牌没有一个是属于自己,唯有前排角落里,闪耀着她的幸运色的荧光棒。
她想起第一次带傅祗去见他,他搬出几大坛子女儿红,把傅祗喝到不省人事,却还是对他不假辞色。
这些画面,大多一闪而过,最后的定格,却都是宋正桉带血的手帕。
他其实一直是个好父亲。
哪怕他不是个好人。
恍惚间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医生们鱼贯而出,宋胭踉跄着,来不及和医生说话,张望着就要往手术室里走。
医生们拦住她。
摘下口罩,几个医生并排而立,对视几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忍。
最后却还是鞠躬。
“抱歉,宋小姐。”
宋胭呆呆的,却能感觉到自己眼角有眼泪坠落。
她突然就笑了。
握握医生的手,宋胭安慰他们:“你们已经尽力了。”
说话间,病床被推出来,往日里高大的人盖上了白布,毫无生气。
宋胭平静地掀开白布看了看宋正桉灰白的脸,仔细地扫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节,像要把他最后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白布盖上,宋胭对秘书说:“准备后事吧。”
所有人都惊讶于她诡异的冷静。
只有傅祗默默站在宋胭身后,伸手搭在宋胭肩上,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忙活完一切已经是深夜了,宋胭呆跪灵堂中间,看着周围的花圈和白布,突然觉得肩上的压力一下子重了,像块巨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傅祗配宋胭守灵,丧服下的手紧紧握着宋胭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可是胭胭那么苦,自己一定要配着她才行。
葬礼举办的也简单,来的人不多,宋时被捕后,大多数人都想着和宋家撇清关系。
乔澜来了,一身黑裙,离开时特意拽住宋胭,抱抱她,说:“澜庭还是你的家。”
尹杨是跟着乔澜来的,闻言也说:“澜庭一直等你。”
乔棉和眉玫也来了,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着宋胭面无表情的脸,都哭的不能自已。
宋时倒是没来。
乔澜曾向警方申请让宋时来见宋正桉最后一面,可是他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也简单。
坏事做尽,愧对先祖。
宋胭明白,这个“宋时”不是真正的宋时,他的父亲和妹妹,在另一个世界,早都去世了。
他不来,情有可原。
安葬完宋正桉的那天,是阴雨天。
雨下的很大,宋胭和傅祗撑着伞站在墓碑前,忍了好几天的泪水,突然就决堤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正的宋胭
雨幕中,雨伞下,她泣不成声。
宋正桉短暂的一声,拍成黑白相片,定格在墓碑上。是罕见的笑着的模样,慈祥和蔼。
医生给宋胭鞠躬道歉的时候,宋胭没哭。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冷静吗?”她带着哭腔,声音嘶哑到变形,问傅祗。
傅祗不说话。
只是撑着伞的手又往宋胭那边让了让,自己大半个肩头露在瓢泼而下的雨水中。
“因为我知道,爸爸走了,宋时在监狱,我是宋家唯一能主事的人了。别人都可以哭,我不可以。”
宋胭转身,看着傅祗。
泪水在脸上蜿蜒,她哭的梨花带雨,眼尾一晕红,眉间是化不开的悲戚。
“我是宋家最后的体面,”她说,哭音震颤,“傅祗,我没有家了。”
傅祗拥她入怀,郑重承诺:“那就嫁给我。”
他说:“我给你一个家。”
宋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眼泪掉的更凶了。
眼前的男人也是一脸的倦色,神情却无比郑重。
他是从宋胭少年时的梦里走出来的人,从青葱变庄重,最后承诺要给她一个家。
雨落的厉害,打在伞面上,水流顺着伞骨蜿蜒而下,飞溅间,落到宋胭脸上。
冰凉的感觉激起她僵硬的感官,打了个寒颤,望着宋正桉慈祥的脸,宋胭腿一软,跪下了。
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渗出一片血迹,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俯下身,她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谢养育恩。
二拜知遇情。
三诺家族兴。
这是宋胭能给宋正桉的,最好的谢礼。
磕完三个响头,宋胭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直绷紧的弦,终于崩断。软软倒在傅祗怀里,她眼睫还带泪。
抱着人回了家,傅母替儿子安顿好宋胭,小心翼翼的问:“就这么没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几天前,宋正桉还给自家老头子打过电话,商量儿女们的婚事。当时她还嘀咕,说这亲家公怎么在电话上谈这么重要的事儿呢,这不是存心没把宋胭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嘛。
现在想想,估计宋正桉那时候已经卧病在床,能打来电话,已经是了不得的诚意了。
还没几天,这人就没了。
事情发展的太快,傅母确实蒙了。
傅祗关好宋胭房间的门,无声点头。
傅母叹息:“这都是命啊。”
“结婚的事,”她又说,“你也别急了,这样的事儿刚刚发生,胭胭需要缓一缓,指不定还要守孝什么的。多考虑考虑你媳妇的心情,再说了,她又不会跑,迟早都是我的儿媳妇。”
傅祗点头:“妈,我懂。”
“你懂就好。”傅母说完,高高兴兴给宋胭准备衣服去了。
而房间里的宋胭,静静睁着眼,听着门外的响动消失。
别说是傅母不信宋正桉没了,自己现在也好像在梦里一样。
那个从下牵自己手的男人,不在了。
宋胭连悲伤都来不及,许多事情接踵而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连哭泣都只能偷偷的。
她明白,自己现在,是宋家的顶梁柱。宋时留下的烂摊子都是自己的,这就是他赎罪的代价。
宋氏那边傅祗在打理,把宋氏交到他手里宋胭也放心。
只是新能源的问题,还是得自己解决。
宋正桉的遗嘱自己早就看过了,得知宋正桉把所有东西都留给自己之后,说不感动是假的。
说不心酸也是假的。
这笔钱,这笔天文数字,宋胭要自己打理。
宋时挖的坑太大,自己得慢慢填。现在看来,放弃这个项目已经不可能了,可是资金的需求量,实在是太大。
宋胭只是个明星,她拿不出那么多钱。
缩在被窝里,她打电话给乔澜。
乔澜很快接通,接通后没敢提宋正桉的事,只是问:“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
宋胭咬着唇,想了想,还是问:“乔澜,你是怎么回来的?”
乔澜一怔,一时没懂:“什么?!”
宋胭一字一句:“你是怎么回到现在的?”
乔澜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笑开了:“不过是执念深重,心之所向,自然就来了。”
“不是,”宋胭沉沉反驳,“不是这样。”
乔澜心虚:“不是这样是哪样?”
宋胭猜测着,斟酌着说:“你……是不是去找了一个算命先生?”
乔澜一慌,声音都颤抖了:“什么?你在说什么?你听谁说的——”
宋胭狠下心来,打断她:“我都知道了!”
舒出一口浊气,她又说:“知道的大概,比你知道的还多。”
乔澜反问:“你知道什么了?”
宋胭想了想,按按跳个不停的额角,还是决定把自己和算命先生的谈话告诉乔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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