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里带着疲惫,是那种大病初愈的疲惫。
 季辞来不及梳理好自己的情绪,紧紧抓着秦珏胸前的衣料,一双眼睛哭的通红。
 他觉得自己很狼狈,便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你怎么样?我听说你受伤了,伤哪里了?我看看……”
 说着就撩开秦珏的衣袖想要检查。
 秦珏慌忙攥住他手腕。
 伤口太多了,狰狞刺眼。
 不能叫师兄看到。
 “没有,我没事。”
 季辞抿了抿唇,被攥住的那只手挣了挣:“你骗我。”
 手指搭在秦珏手臂上,仿佛是在隔着布料抚摸那些已经结痂微痒的伤疤。
 秦珏声音干涩:“……没有。”
 他岔开话题:“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
 “很疼吗?”
 季辞打断他,眼底的难过浓郁的好像要溢出来。
 他微仰着头,一双眼睛直白又纯澈,睫毛微微颤动着,神情却很是倔强。
 唇瓣抿的死紧。
 秦珏微微怔神。
 他盯着季辞看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
 季辞吸了下鼻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唔!”
 声音被堵住了。
 相抵的四片唇瓣互相挤压,季辞只在刚开始躲闪了一下,紧接着便心甘情愿地承受着。
 暧昧的水声混合着轻柔的雪声,遮掩不了半点。
 被两人遗忘了个彻底的唐子臣默默转过身子。
 这雪真好看。
 他冷静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才缓缓消失。
 季辞靠在秦珏怀里,微张着嘴。
 谁懂,嘴巴真的很痛。
 秦珏吻的太重了,好像能把他吞吃入腹。
 久别重逢的温情和喜悦被这一个吻搅的稀碎。
 季辞忍着疼痛,情不自禁地问道:
 “你……你是会吃人吗?”
 听到这话,秦珏急促的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半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兄别瞎想。”
 成功把受伤的事情混了过去,秦珏自我感觉良好。
 他把季辞的手紧紧握住,低声询问:
 “他们有欺负你吗?”
 季辞眼睛眨了眨,缓慢问道:
 “哪种欺负?”
 话音落下,秦珏的手骤然收紧,眉宇间闪过浓郁的戾气。
 那一瞬,秦珏心底的杀意无休止地翻涌。
 季辞笑了声:“开玩笑的,别紧张。”
 他挂在秦珏身上,声音低低的:
 “他们胆子还没有大。”
 他也没有。
 秦珏的心在一瞬间安定下来。
 不重要,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师兄还能回到他身边,其余的便都不是问题。
 秦珏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带着季辞坐了上去。
 许久未见,他们还有很多的话要讲。
 至于现今他们所面临的苦难,都被主人默契地抛到了脑后。
 那边温情蜜意,这边唐子臣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中,思考自己比起秦珏到底差到了哪里。
 想不到。
 唐子臣觉得自己哪哪都好。
 鼎鼎有名的九重天少主怎么可能有瑕疵?怎么可能比秦珏要差?
 唐子臣一边在心里臭美,一边帮季辞和秦珏放哨。
 不远处有几名弟子正结伴往这里走来,唐子臣立刻恢复成之前那极其装比的高傲模样。
 青年面容俊逸,眉宇间都是淡淡的傲气,睥睨地看向那几名弟子:
 “滚远点。”
 那几名弟子被吓了一跳,犹豫着调转了方向。
 见人走了,唐子臣便松了口气,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极为修长,长袍被他的身形撑的宽阔,黑色长发披散着,鬓边一抹银丝沾上了雪花,神情阴鸷。
 唐子臣心脏骤停。
 是孤鸿,他追过来了?
 他简直快要分不清今夕何夕了,全身血液都凉了起来。
 那是孤鸿长老,如果他硬要闯的话,仅凭唐子臣完全不可能拦得住。
 可是季辞和秦珏好不容易才见面,如果因为孤鸿搅黄……
 唐子臣心下着急,往后头看了一眼,想示意他们二人赶紧离开这里。
 结果一转头,他们俩完全不见了身影。
 唐子臣:“……”
 他喉咙动了动,想骂街,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唐子臣转过身去,鼓起勇气迎上孤鸿,在人走近之后拱手行礼:
 “孤鸿长老。”
 他扬起笑脸:“孤鸿长老怎么会到这种偏僻地方来?”
 雪花纷纷扬扬落到两人身上。
 孤鸿的目光却不在唐子臣身上,而是越过他朝着唐子臣身后看去。
 那里原本应该有人的,但孤鸿动用了灵识,仍旧没在那里发现一丝一毫的生人气息。
 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眉头压下,脸上表情十分阴沉。
 孤鸿看向唐子臣:“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道宗角落破烂,九重天少主应当看不上才对。莫非是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吸引了唐少主的注意?”
 骂谁见不得人的东西呢你?
 唐子臣压下心中那愤懑的火气。
 这些年来他别的不行,就这装大尾巴狼的能力锻炼的炉火纯青,当即就慢悠悠道:
 “孤鸿长老说笑了,道宗家底丰厚不输九重天,就算是这等少有人来往的地方,装饰都别有一番情调,本少主想过来欣赏一二罢了。”
 说着,唐子臣拢了拢袖口,含笑开口:
 “孤鸿长老还是莫要一开口就夹枪带棒,对道宗影响也不好。”
 这番话落下,孤鸿才正眼看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后辈,嗤笑道:“伶牙俐齿。”
 说到这,孤鸿原本是想继续训下去的。
 但是这个词一出来,他便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也是这般潇洒意气,训他一句能顶回来十句。
 实在是……
 孤鸿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直到唐子臣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思绪:
 “怎么,孤鸿长老说不出话来反驳了?”
 “……”孤鸿眸光阴森地看着他。
 唐子臣嘴唇抿了抿。
 道宗几位长老中,这位孤鸿最为阴沉。
 他的不好相与是直白写在脸上的,唐子臣小时候还被他这棺材脸吓哭过,总之看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孤鸿眼底闪过轻蔑:
 “我知道你守在这里是做什么。”
 话音落下,唐子臣手脚瞬间就凉了。
 他强行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不露馅。
 “季辞跑不了多久,只要他身上的禁制还在,就永远无法真正脱离我们的掌控。”
 闻言,唐子臣提起唇角:“孤鸿长老说的什么,晚辈怎么听不懂呢?”
 “这和季兄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在赏景吗?”
 油盐不进。
 孤鸿在心底暗暗批斥。
 他阴恻恻地看了唐子臣一会,转身迎着风雪离开了。
 道宗地势高,积雪也厚,孤鸿离去的时候黑袍迎风翻滚,在厚重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
 待到人彻底离开,连神识也探不到的时候,季辞才从后面缓缓走出来。
 他凝望着孤鸿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
 “切,装逼犯,真以为自己很吊是不是?”
 远去的孤鸿并不知道自己被心爱的人骂了一通。
 骂完之后,季辞也没有丁点要忏悔的意思,他蔫蔫地坐在角落由秦珏擦干净的石凳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唐子臣心脏剧烈跳动,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心有余悸地往凳子上一坐,正要吐槽孤鸿长老那拽的一批的气场,目光就不小心落在了季辞的唇瓣上。
 唐子臣:“……”
 他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特别是两人没有丝毫要避讳的意思,秦珏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瓶药膏,说要给季辞涂药。
 季辞没有拒绝。
 两人就这样在唐子臣面前“卿卿我我”,涂个药涂出了亲嘴的暧昧气氛。
 满肚子的腹诽吐槽就这样被咽了回去。
 唐子臣抿了抿唇,直接别过脸不打算再看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传来药膏合盖的声音,唐子臣才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子。
 “我能理解,毕竟小别胜新婚。”
 季辞看向他,唇瓣红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发挥:
 “你不理解,毕竟你又没有道侣。”
 唐子臣:“……”
 今天他无语的次数比以往任何时候加起来都要多。
 他恶狠狠道:“我就不该带着你出来!”
 季辞眨了两下眼睛:“好了,逗你玩的。”
 “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个漂亮妹妹。”
 唐子臣硬邦邦道:“我不要!”
 “不喜欢啊。”季辞想了想,“不早说,我给你介绍漂亮弟弟。”
 唐子臣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他恨不得掐死季辞。
 对方的脸色实在难看,季辞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唐子臣立刻火大:“你还笑!”
 “不笑不笑,我不笑了。”季辞立刻敛了笑意,“别生气了,我错了。”
 季辞拉上秦珏:“喏,他也知错了。”
 唐子臣看向秦珏,对方瞳仁幽深,看他的时候冷冰冰没有丝毫感情。
 只见季辞撞了他一下,秦珏面色放松下来:“嗯,我也知错了。”
 唐子臣:“……”
 他站起身来:“我再去前面给你们放哨,放心好了,有我在,绝对出不了大问题。”
 季辞笑着点头:“好,谢谢,我给你介绍……”
 唐子臣:“我不需要!!!”
 “好吧。”季辞有些可惜。
 待人离开之后,季辞敛了点笑意,放松地靠在了秦珏身上。
 秦珏垂眸看着他:“孤鸿来找你了。”
 “嗯。”季辞点头。
 不想问到底的,但是,秦珏觉得如果不问清楚的话,他日后会很难受。
 “也是他带你出来的?”
 季辞睁开眼睛:“是。”
 他狡黠地笑了下:
 “我勾引他的。”
 这分明是足以引起伴侣愤怒的话,秦珏一开始亦是。
 但当他垂下眸子看到季辞那双干净的眼睛时,又完全生不起气了。
 他慢慢问道:“怎么勾引的?”
 “眼神。”季辞认真道。
 他直勾勾地盯着秦珏,自信满满道:“就是这个眼神,孤鸿被我勾的连路都走不动了。”
 秦珏看着对方专注到冒傻气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他道:
 “那你确实很厉害。”
 他们聊了许多,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伴着萧萧雪声,恍惚还以为回到了以前两人在一方小院内过日子的时候。
 再一联想到现在,未免有些伤感。
 季辞不知道他们还能维持多久这样相安无事的时候,只觉得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尖上。
 他深知那些人总会找到这里来的。
 季辞抿了抿唇,最后说道:“如果我们比云时厉害就好了。”
 闻言,秦珏手指一顿,笑容莫名有些深。
 他眉眼弯弯,安抚道:“会的,放心。”
 季辞被他的笑容恍了下,只当对方是在哄他:
 “好吧,那我等着。”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秦珏想起了什么:
 “对了,师兄的芥子环,能否借我一段时间?”
 芥子环?
 季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上的银环。
 他把芥子环摘下来:“怎么了吗,要这个做什么?”
 季辞没把芥子环拿到手中把玩多久,而是毫无戒心地递给了秦珏。
 那枚素净的银环落到了秦珏手中。
 说起来,这银环一开始其实就是秦珏送给他的。
 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
 “有用。”秦珏笑容加深,将芥子环收进了怀里,声音极轻,“我会带你出来的。”
 他把季辞抱在怀里,脑袋搁在师兄肩膀上,嘴唇轻轻擦过对方脸颊,姿态极尽暧昧亲密。
 声音低沉沙哑:
 “我爱你,师兄。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带出来。”
 “只要你……别抛弃我。”
 语气难过又委屈,季辞心疼地抱住他:“说什么傻话?”
 他声音里含着淡淡的怒气:“我怎么你心里是这样三心二意的人吗?”
 若真有这么容易变心,那他这么多天和云时死犟的意义是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季辞的情绪,秦珏渐渐冷静下来:
 “我知道了,师兄别生气。”
 他亲了亲季辞的脸颊:“下次见面,我带师兄看烟花好不好?”
 “烟花?”季辞不太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好啊,不过为什么……”
 “再过一个月就是元日了。”秦珏低声说着。
 他稍微分开了一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元日看烟花,我来见你,好不好?”
 元日,春节。
 那天一定很热闹,云时他们……也一定会强行留在他身边。
 想也知道那天的把守一定很严格,秦珏怎么进来见他?
 季辞心下焦虑,但当他迎上秦珏坚定温柔的眼神,心脏又重新安定下来。
 他定了定心:“好。”
 不管能不能见到,先定下来再说。
 算是讨个好彩头?
 “那说好了,元日那天我们一起看烟花。”季辞拉过秦珏的手,学着小时候玩的那样,声音轻的像是风一吹就能散掉,“拉钩,上吊。”
 太阳下山的时候,道宗内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就算是孤鸿有意纵容,许久未归的季辞也还是引起了云时的注意。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当即就从太极殿走了出来,路上还和孤鸿打了一架。
 孤鸿没还手。
 他捂着受伤的胸口,面上却是笑着的,他甚至还在嘲笑云时:
 “一点喘息时间都不留给他,师兄,过犹不及啊。”
 云时脚步微顿,侧过头时下颌线条冷硬:
 “我的事情,还不用你操心。”
 孤鸿嗤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宫殿。
 这边,唐子臣远远地看到了那道疾驰而来的身影,他当机立断转过身去通风报信。
 他在寒风中傻傻地站了好几个时辰,尽职尽责地放着哨。
 “快走快走!云时过来了,秦珏你……”
 话音未落,唐子臣就愣住了。
 这方小角落幽静,季辞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除了他之外,看不到任何第二个人的痕迹。
 季辞扬起笑,温和道:“不过是出去解个手,怎么回来的时候惊慌失措的?”
 他环紧了手中的暖炉,指尖染上暖和的红晕,声音轻轻的:
 “还不快过来坐下,我们方才讲到哪了?”
 待云时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小角落和唐子臣相谈甚欢的季辞。
 他眉目舒展,偶尔低低地笑出声来,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墨发抖动,映衬着皮肤愈加苍白。
 全身上下,大概只有环着暖炉的手是有血色的。
 云时怒极反笑:“季辞。”
 听到他的声音,季辞脑袋还没转过来,唇角便渐渐放平。
 看到这一幕,云时只觉得眼睛刺痛,心里更加不好受。
 他在他心里便是如此不堪吗?
 季辞收敛了笑容:“怎么,我和老朋友叙旧,云宗主也要过来亲自看管吗?”
 他松开手中暖炉,轻轻拉了一下领口的围脖。
 云时快步走上前去,强硬地将暖炉再次塞到季辞怀里,声音压的极低极闷:
 “你这是在和老朋友叙旧?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辞没动。
 他推了推云时,发现推不动,干脆直接躺平:“那你以为我是出来做什么的?”
 见对方神情愤怒,手攥着他的脖子却发着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模样,季辞扬了扬眉,表情更加肆无忌惮:
 “云宗主,你不行啊。”
 云时阴沉地看着他,不欲再和他争辩,直接拽着季辞的手将他带起来:
 “跟我回去。”
 这次季辞总算没挣扎。
 他回过头看了眼唐子臣,笑容暧昧浪荡:
 “亲爱的,下次见。”
 唐子臣表面镇静,心里却恍若被雷劈了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尬笑。
 就因为这一句话,云时表情瞬间又难看了一个度。
 他干脆将季辞抱了起来,嵌在怀里缩地成寸将人带走。
 转瞬间,此地便没了他们的影子。
 唐子臣坐在凳子上,想到季辞和云时相处时的模样,表情顿时变得极其复杂。
 这到底是谁拿捏谁啊?
 总感觉云时能被季辞气撅过去……太可怕了。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唐子臣回过头去,正好看到秦珏。
 他张了张嘴,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真的要这么做?”
 秦珏摸着手中银环,声音冷静:“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确实没有。”唐子臣有些丧气,“但很危险啊,要是人没救出来,你先……”
 “不会。”秦珏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目光落在手中银环上,“没有别的办法,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