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听你的,我——”
“厂长!”工厂广场的另一头,一个嘹亮的嗓音打破了此时此刻孙久自己演绎的温情,“你怎么把门锁上了呢?大家都下不了班了啊!”
厂里的人来看笑话了,喊话的正是严书记,他端着保温杯站在保卫室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孙久正拉着尤天白的手腕,尤天白没躲,只是看着的手一点点下滑,直到松开。孙久把脸转向保卫室里站着的人,走了。
相比之下,被甩开胳膊的休马正站在一边,他的视线跟着厂长的背影走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尤天白身上。
他眼圈还红着,正有眼泪流下来。
作者有话说:
好啊,姓孙的你完了
第40章 表白
在看了尤天白有一会儿之后,休马才意识到自己的注视太明显了,他赶忙后退了一步,开始思索这种时候该干什么。
所以这种时候究竟该干什么?
工厂门口窸窸窣窣地响,铁链声,门闩声,人的说话声,淹没在风里,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摩擦着布料,听得他后颈发麻,脸发痒。
这时,身前的人忽然晃了一下,休马的注意力当场拉回了现实。尤天白的脸向着车转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走了。
有那么一刻休马想伸手抓住他,但晚了,尤天白的脚步声从他旁边经过,接着是开门响,然后是一声关门响,车门外寂静无声。
休马停在原地,眯起眼睛来感受着北风,很刺眼睛,但没有刚出正月时那么冷,这种温度不至于迎风流泪,尤天白也不至于。
面包车里,尤天白反手把密封袋丢向了后座,他把音响的声音调大,闭上眼靠上椅背。
耳朵嗡嗡响。
他又直起了身子,把音量调小。眼泪流过的地方有些发烫,还好手是凉的,中和一下,尚能接受。
时间过了一年多了,他也习惯自己毫无感情起伏的样子了,应该说从出生起,尤天白就只习惯自己没有感情起伏的样子,去爱别人时那种患得患失、难以自抑、瞻前顾后的感觉,他体验过,所以不想再体验了,再也不想。
年轻的时候不想有,年纪大了更不想有,什么也没长成,却永远都在好面子。
他不想卑微。
那种脑子被捏住,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一次都不想再有了。
斜后方忽然有了一声开门响,春风卷了进来,尤天白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向着后视镜看,那金黄色的脑袋钻进了后座,拿起了什么。
他没把眼睛闭上,他在等着休马说话,不知道这小子看了刚才这些嘴里能冒出什么来,关心也好,嘲讽也罢,有个动静就行,尤天白现在只想听听人说话。
但他没等到休马的话,那人捡起了什么,探身出去,然后把门关上了。把暖风关在门里,温暖充盈着车内,尤天白的视线跟着休马的深色外套,一路跟到后视镜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夕阳暖洋洋地照进来,他的眼睛又有点发烫。
这都什么事啊。
五分钟后,尤天白理解了休马不想和他一起待在车里的心情,如果自己身边的人忽然来一个猝不及防的情绪爆发,他只想当场就遁走,哪还谈得上陪伴?
十分钟后,尤天白又不理解了。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在松原陪着他走过一回心底的创伤吧!虽然也算不上尽善尽美,但也算是尽职尽责,早知道就应该当时放他自己走,做个真正冷酷无情的老板。
不过他又想起了休马站在小房子里的背影,还是别了,别放他自己走了,怪可怜的。
十五分钟后,尤天白肯定自己这回是真的理解休马了,因为上路之前,他这个做老板的还强调了一次“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挺好,他真的没管,至少没多管,全让在场的甭管够不够格的“大人”来办事了。
二十分钟后,尤天白非常想问休马一句——让你不管你就真不管啊?
太阳已经落到只剩一个尾巴了,车里的阳光也变成了冷色,尤天白清清嗓子,试了试自己此时此刻的嗓音,他缓缓摇开驾驶室的车窗,把脑袋向外探。
车前没有,车边没有,车后也没有,车锁打开,尤天白站起来向四周看了一圈。
这小子压根就没在外面等他。
那特地回车里那一趟是干什么?
他重新钻回了车里,把暖风调大了点,又把车打着了火,手刹放下,这里是牡丹江城外,天黑了,倒春寒的季节里,这时间根本打不到车,少爷要是等会儿走丢了,别说他有没有钱,就算他把法拉利开过来,也不一定找得到路出去。
找事,净找事了。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下见面时的骂,把档挂起来,就在准备一脚踩油门的时候,副驾驶的门忽然开了。
少爷站在门外,和他蓄势待发的老板面面相觑。
“你这是又准备跑了吗?”休马问尤天白,边问边坐进车里,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尤天白用沉默回答他,把手刹重新提起来。
“你刚干什么去了——”话还没问完,尤天白的腿上就被丢了个东西。
是蝴蝶刀。
尤天白想要但没要回来的那把。空气凝滞了一秒,他猛地抬头看向另一个人。
“我跟上去说了几句话,他就这么给我了。”休马侧着脸望向尤天白,表情平静,又抬手指着刀,“留好了,别让他再抢了。”
休马带进来了一些早春的凉意,带着尘土味,很好闻,尤天白木然地把刀举起来,刀身冰冰凉,有分量,和之前揣在自己这里时一样。
唯独不同的是,这次是少爷主动上缴的。
太阳彻底落山了,天色是浓稠的蓝,今天天气很好,从车窗里就能看到星星,车里没开灯,刀差点就比星星亮了。
隔了好一会儿,驾驶室左侧的人问:
“他就这么给你的?”
右边的人闻声回过脸,应了一声。
“少骗我了,”尤天白终于放松了脊背,靠上车座,眼睛还在盯着手里的刀,“你出去了二十分钟,这里到办公室可没那么远,除非你爬着外墙上去的。”
休马停了一会儿。
“他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第一个问题就能成功让他哽住了,厂长不愧是厂长,少爷不愧是少爷。
尤天白脸上的笑意没了。
“你怎么回答的?”他问休马。
其实他不想这么直接问,但无奈嘴比脑子快,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少爷的眼睛亮闪闪的,大概这就是瞳色浅的好处,天色暗也看得清自己在盯着的地方,尤天白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的脸。
“我问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什么关系’。”
好问题,尤天白想拍手喝彩:“他肯定不会回答你。”
但休马可没他那么雀跃:“所以你们现在是真的没什么关系吗?”
面对提问,尤天白抬了手,向后撸了下翘起的头发。
“早就没有了,你看不出来吗?”
少爷的回答很直白:“我没有经验。”
叹气变成了笑,尤天白咧着嘴拍拍他肩膀:“那我告诉你,人只要分手了不想打炮就算是没感情了,其他情绪再怎么上头都是虚的。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完全没有。”
说得随心所欲,少爷倒是听得认真,他沉思一阵:“姓孙的还问了我年纪。”
“哦——”尤天白开始拖长音,“他觉得自己老了吧。”
确实。休马若有所思:“他还问我是哪里人。”
尤天白听得挺开心,支起了下巴:“你怎么答的?”
休马望天:“我说只要我愿意,户口可以在全国各地。”
太会答了。尤天白惊叹于没早发现休马的喜剧天赋。
“那你呢,你没反问他点什么吗?”
倒霉老板问得很对,休马点点头:“我问他柜子里的学位证是不是假的。”
一声惊雷炸响于牡丹江上,相信这一响在孙久的脑子里也同样炸裂,尤天白还记得他珍藏于书柜中的所谓学历证书,是从隔壁县城办证的手中买来的,还被坑了二百五十块钱。
好死不死的,他办的假证还是所名校,又好死不死的,休马还是这所名校的高材生。
惊雷在面前响,尤天白长叹一声仰起脸,好戏一场。咂摸完了孙久的表情,他偏过头去问休马:“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量他也不敢,休马的体格估计能把他当棍子耍。
“没有,”休马回他,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但他一直在盯着我,眼神就像是我在路上别了他的车,他鸣笛时瞪着人,那种。”
休马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移像了一边,略微眨了眨眼睛,路灯的光在脸上扫过,尤天白也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
“我也挺奇怪的,”他答非所问,“你长着这样的脸是怎么童贞到今天的。”
路灯光下,琥珀色的眼睛移了回来,休马没像平时一样对他的不正经玩笑反应过度,而是安安静静,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被这样一张脸盯着多少有点发毛,纵使是尤天白也如此感觉,他抬起身子挪挪位置,想再找一个话题。
“你确定不自己收着刀吗?”尤天白提着刀柄向他挥了挥,休马对他摇头。
这个样子像极了把作业交上去等着老师表扬的好学生,又或者是狗,但狗可不会都主动把项圈叼给人,至少尤天白没遇到过这么聪明的狗。
“行。”他举着刀晃晃,把它揣进了自己的外套侧口袋。
看着自己的刀被收好,休马才重新开口:“你确定你自己对他也没感觉了吗?”
尤天白的手还在口袋里,他定了一下才回过脸看人,休马继续说:“你和他说话的样子,和平时的你很不一样。”
对视保持了一会儿,尤天白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说说看,哪里不一样了。”
话说完,他把身体转向了休马,被这样摆正姿态直视着,少爷先错开了目光。
“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和面对我的时候相比。”
“你为什么要拿自己跟他比啊,”尤天白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们一点可比性都没有,根本没有。”
但休马还是板着张脸,尤天白从来没觉得这小子这么闷过。
“其实问题在我,”他把没正形的样子收了收,“我不愿意在下风处,但人哪有不在下风处的时候?越想要什么越没有,越想从容越不从容。”
说完,他重新仰起脸来看车窗前,星星依然明亮。休马在他旁边缓缓开口:
“你至少在他厂子前让他丢脸了,刚才的演唱会,他厂里的人可都看见了。”
尤天白把脸向右转:“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说完,他又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儿,又转头问:“玩得开心吗?”
休马抿抿嘴,点了下头。
这种时候总让尤天白觉得他挺乖的,出乎意料的乖。
“好!你满意就好,人也见到了刀也要到了,该走了!”尤天白爽快地一拍方向盘,把手刹放下,对休马说,“别学我去随便谈恋爱,谈起恋爱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说着,他伸手去扯安全带,但就在卡扣扣进去的前一秒,手忽然被人按住了,发动机的轰鸣里,尤天白转头就对上了休马的眼睛。
安全带弹了回去,砸在车门上,一阵零零落落的响声。
休马用了力气,尤天白能闻到他身上还留着室外的寒冷味道,他也一定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薄荷烟味。
“但是我不在乎自己的样子不好看,”他放慢了语气,眼神认真,“有多不好看都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很重要(咳咳)
尤天白懂休马在说什么。从来都听得懂。
从松原起到牡丹江,休马每一次犹豫的时候,停顿的时候,还有他每次说的没来由的、不明不白的话,尤天白全部都听得懂。
原因无他,这小子段位实在太低级了。但他赢也赢在段位太低级了,尤天白哑口无言。
被人喜欢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年少的时候如此,年长的时候也是如此。没人爱的时候人会想着被爱,低三下四,吃力不讨好,等到真有人爱的那一天,人又成了凤凰,过去的一切都忘光了,满脑子只想看看下一秒这人还喜不喜欢自己,能喜欢到什么时候,能忍自己到什么地步。
做人,就是要犯贱。
年轻时候的尤天白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总觉得会有一天解决,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真在意起谁来的时候,那样子真的不好看。时间过去了,年岁增长了,装逼的心变了,矫揉造作却从没离开过,他只能尴尬地处在一个中间态里,两种罪一起遭。
现在也是如此。
尤天白承认自己前两年还在犯贱,他挺喜欢看别人对自己爱而不得的样子,现在后悔了,早后悔了,所以他选择装傻。
可是,试问在脸对着脸的狭窄空间里,把话说到了彻头彻尾的份儿上的时候,该怎么继续装傻呢?
他还没准备好接受。
不是新感情旧感情整理好自己这样的无聊话,只是他这边的世界太复杂,他没责任感带休马去看,没义务,没资格,更没能力。
手还被休马拽着,尤天白默默垂下眼睛,从他的手腕看到车座,又从他的膝盖看向后排。一时之间好像想太多了,这不是他的作风,如果一切都想这么多,也就没法活了,每天每时每刻每秒都在想着这些,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你还打算继续装傻吗?”休马问他。
尤天白在看着旁边,这样的表情从来没在他脸上出现过,疲惫又茫然,还有些脆弱。
“那我可以直说。”休马咬了咬下唇,握着他的手还是没放开,“我——”
“别说。”尤天白终于开口了,沉闷的两个字之后,四周像是暴雪之后的清晨一般,瞬间没了声音。
面前的人抬起了眼睛,眼眶还红着,绝对不是因为冷风,车里很暖和,尤天白说:“别说出来,你要是说了,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路灯很暗,但尤天白能看出来休马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不只是外表看起来,他能听到他一点点缩起来的响声,也知道亮起的这一瞬是因为什么。休马没有迎风流泪的眼睛,只有一双能让人看呆的漂亮眼睛,但这眼睛流起泪来又很普通,就像所有为喜欢的人流泪的眼睛。
“到后座去。”尤天白的语调恢复了往常,如此说道。
休马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瞪着眼睛看他。
“我说,让你到后座去。”尤天白略微放大了声音,又说了一遍,语气算不上生硬。
心里的暴雪过去了,清晨的平静也过去了,雪层之下的冰层在苏醒,休马自己也听到了一刻不停的碎裂声,他向后靠,摸到了门把手。
一声开门响之后,他掉进了寒冷的春天里。
下车的几步路脚是麻的,风是硬的,摸到后座的门把手后,休马跌跌撞撞重新回了车里,还没等他坐稳,车直接启动了,他摔在了后座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面包车驶出了工厂所在的国道,拐进岔路口,休马半躺在五菱宏光的车后座上,看着灯光又暗到亮,再到暗,映入视角的是一面白墙。
车又停下了。
几秒之后,面前的车门开了,尤天白站在车门之外,和半躺半坐的他对视着。
休马的眼睛还有点不适应光,在他的视线里,尤天白的一切姿势都变成了慢动作,就连嘴都是数了几秒后才张开的。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可能会不喜欢,也可能会想揍我,但你得忍,忍到结束之后,掐我还是揍我随你便。”
接着尤天白向前一步迈进车里,膝盖跪上车座,跪在休马的两条腿之间,反手带上了车门。
碎冰的声音消失了,休马的耳朵里响起了心跳声。
尤天白一手扶住后座的椅背,立起身子,脱了外套扔向前座,衣服没挂住,沿着车座边晃荡了一两下,掉在了他脚边,他没去捡,看都没看,只在盯着休马向上仰视的脸。他卷起袖子,说:
“裤子脱了。”
心跳声变成了狂风呼啸的声音,从车外吹进车里,震耳欲聋。
休马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从肩膀到脖颈,他感觉自己像在被拎着刀的屠夫对着,寒冷刺骨。
他听见尤天白叹了口气,接着那人俯下身来,脸上是无奈。
“你怕什么?”尤天白问。
这次休马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了,向下盯着他的嘴,喉结滚动一下:“什么都怕。”
但现在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说什么怕与不怕都没区别。
尤天白的手在他脑袋边的座椅上拍了拍,一副坦然大度的样子:“怕也没事,能硬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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