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饲养法则(灯豆)

许越当然能看出了常玉现在正在工作，也不缠着人讨人嫌，自顾自进店买了两份标准套餐，又拎着袋子出来。
然而常玉早就骑着自行车没了影了，只留下刚刚在一边白帮忙的刘一宇。
许越挑眉，悄无声息地往刘一宇身后一站，“你怎么跟常玉待在一块儿？”
刘一宇吓得一激灵，“关…关你什么事？”
“不说的话，我可能真的要揍你了。”许越十分善用自己凶恶的五官，稍微压一压眉毛，整张脸都看起来凶狠了很多。刘一宇本来胆子就小经不得吓，许越一句话下来他哪还有不说的胆子。
“我放学之后一直跟着他来的，想赔罪。”
“赔罪？”许越有些无语地扫视刘一宇一圈，“你是指在旁边帮他递本来就不需要递的盒饭？”
刘一宇有些沮丧，“我没钱给他买礼物赔罪，而且他也不理人，我只能这样了，不然我良心不安啊。”
“要觉得良心不安，听那仨傻屌的蠢话去表什么白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良心不安？”
刘一宇一副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的表情看向许越，哀怨道：“我要是不答应，早就被揍了，怎么可能等到你现在来威胁我。”
想不到看着畏畏缩缩，嘴皮子还挺溜。
虽然刘一宇上次那事的确不厚道，如常玉真的答应了或者因此开口承认肯定了自己的性向，后续遭遇的更多的坏处谁都不敢细想。但非要深究的话，刘一宇也是受害者，他不能说真的没错，但也不能说罪大恶极。
既然事件主人公常玉也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许越不是个没事找事得理不饶人的性格，问完话后没再为难刘一宇。
获取了有用信息，许越刚准备走，但为了避免不小心错过常玉回来的时间，双重保险起见他想了想又退回来站在刘一宇旁边，“你有手机吗？”
刘一宇又一次被吓一激灵，下意识伸手护住衣服口袋。可这动作无疑暴露了一切，只能认命道：“你想干什么？”
“这样，你存一个我号码，”许越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待会常玉一回来，你就给我发消息。”
“我为什么要帮你？”
许越一时间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回复，最终只能将自己凶神恶煞的四肢发达人设贯彻到底，眼一瞪凶恶道：“发个消息哪来这么多屁话？你骗人说自己是许跃的事我还没找你麻烦呢，找揍？”
上次在办公室根本没人提起许越的名字，故而此时的刘一宇有些惊讶，“还真有叫许跃的？就是你啊”
许越捕捉到话里的关键信息，眼睛眯了眯，“什么叫真有叫许跃的？”
“他们叫我写情书的时候落款许跃，我也不知道是哪个许跃就只能按读音乱写了。”刘一宇提起表白那件事就尴尬心虚，对常玉的愧疚也实打实。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反正我听他们说，反正只要写这个名字常玉就一定会赴约——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没必要一直缠着我不放吧……大哥……”
“他们上哪知道这个名字的？”
刘一宇摇头表示不知道。
许越开始有些弄不懂常玉了。
所以是因为那个名字常玉才生了恻隐之心跑去小树林？可当时我和常玉不是才认识没几天吗……
许越一走神，刘一宇就打算偷偷溜走，没想到还没走出去一步，就被许越一声咳嗽打回原形。
他受够了这群只知道用拳头说话的恶霸，偏偏手无缚鸡之力又不像常玉那样有反抗的胆量，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蔫吧地答应下来，十分没有胆色地存下了恶霸许越的手机号。
“一定要准时发啊！”
刘一宇看着提着袋子离去的许越，心中满是惆怅。想起虽然脾气不咋好但从来不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的常玉，心中对他的愧疚更深了。
加上一些别的原因导致的对常玉的那点崇拜，乱七八糟的几种情绪汇聚在一块儿……
正在锁自行车的常玉毫无征兆地打了几个喷嚏，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收获了一个忠实粉丝。
刘一宇蹲在店门口暗下决心，反抗的心思史无前例的浓郁，他还记得常玉对许越的态度很一般，看起来根本不是会希望自己的行踪被许越知道的态度。
所以他决定死也不会暴露偶像的行踪给许越，誓死也不会发送那条消息。
结果还没等他的保卫行动有所动作，常玉也还没从住院楼返程，许越就已经飞速把饭送到之后去而复返了。
他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朝刘一宇在的位置走过去，点点头笑道：“呦，你还在呢？”
看着许越吊儿郎当欠揍的表情，刘一宇欲哭无泪，敢怒不敢言。
“常玉大概多久送一趟？”
“不知道，我也第一次来。”刘一宇憋屈地如实回答。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话题中心的常玉刚好带着空荡荡的保温袋回来了。

常玉显然没料到这俩人还在这儿，停下自行车之后多看了两人几眼，“有事？”
“老大，”刘一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一咬牙狗腿地凑上去，“我帮你送吧，给我一个机会赔罪啊！”
前后反差太大，看得许越瞠目结舌。
不过光靠嘴上的狗腿是没有用的，行动派已经先一步上前提走了常玉规整好的最后一批盒饭，挂在把手上的下一秒又翻身占了骑行位，“我帮你送。”
还在一边忙着试图甩开刘一宇这颗牛皮糖的常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当然不可能放许越一个人去送餐，但如果在这儿继续拉扯推脱耽误了时间也得不偿失，常玉最终只能愤怒地瞪了许越一眼，跨坐上自行车后座，“待会再跟你算账。”
走之前还没忘记转头对刘一宇说：“还有你，别乱叫。”
这样小学生一样无厘头的莽撞行为很难相信真的是许越做出来的，但如果不这样干，好像也没有更好的缠着常玉又不耽误他工作的办法。
许越在前面根据常玉指路的方向骑着车，心里却在想刚刚自己一冲动就提着饭霸占了自行车的举动。
总感觉回来这段时间，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跟着身体变得越来越年轻了。
有时候做事也会凭着冲动不经过太多思考，不像上一世后来那样瞻前顾后忧虑良多。
说不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常玉从兜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开始一个个比对着送餐。他显然是经常在这里做送餐员的工作，对住院部的每一间房都格外熟悉。
而没来过这儿的许越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不想打扰常玉，又不想离开，只能跟在常玉身后跑来跑去。
偶尔遇到几个常年待在医院的熟客，和常玉也熟，看到他身后跟着个陌生的面孔还有些惊讶，“新来的？”
这时候常玉就摆摆手否认，“我朋友，来帮忙的。”
“这样啊。年轻还真好啊，朝气蓬勃哈哈。”
许越站在后边儿朝看向自己的病人笑，在听见常玉说出“朋友”的那一瞬间很明显地愣了下，下一秒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
面对这些客人常玉没有在学校时那股凶巴巴的气质，和人说话的时候也不自觉带着笑，整个人都柔和很多。这让许越更坚定常玉在学校的状态是一副自我保卫的铠甲，面对那些称不上好心的同学校友，常玉怎么可能袒露真心呢。
许越一声不吭地观察着，偶尔会帮忙说几句嘴甜的话哄订餐的病人们开心。常玉一开始还对许越刚才抢自行车的行为有怨言，但两人一起在住院部上上下下跑来跑去，跑到最后几份饭的时候，许越感受到对方的怒火很明显地弱了许多。
他趁热打铁，“常玉，你刚刚说我是你朋友。”
常玉收拾好保温袋放进自行车车筐里，没回话。
许越坚持不懈道：“你经常来这儿兼职吗？我能不能加你QQ？”
常玉还是没出声，自顾自跨上自行车掉头，没骑出去。
许越有些伤心，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不要脸地凑上去，思考是点到为止去学校了再继续刷好感还是延续之前的厚脸皮风格，“下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啊。”
还没得出结论，前头停在原地没动的常玉却开口了，“你还坐不坐？”
许越终于反应过来常玉停在那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只是在等他坐上后座。
他欣喜若狂地坐上去，还格外不要脸地伸手揽住了常玉的腰，美其名曰这样坐着更稳。后者在许越的胳膊伸过去的一瞬间有些僵硬，但终究还是没推开。
骑着骑着，常玉突然开口道：“我没有QQ，放假的时候会来帮忙，亲戚的店。下午没空，写作业。”
一个问题也没漏地回答了许越。
许越大受鼓舞，紧紧揽着老婆的细腰继续唠，“我爸在这儿住院，没想到还能遇到你，简直是天赐良缘啊。”
“天赐良缘不是这么用的。”常玉没忍住道。
“就是这么用的，谁说友谊不是良缘。”许越睁眼说瞎话。
他没打算过早对常玉表明自己的真实感情，害怕吓到常玉，反而让对方越躲越远。
常玉又不说话了，看起来好像没生气，只是一如既往地不太想说话。许越也不觉得无趣，自顾自在后面单方面跟常玉聊天，说他爸住院的事，说何瑞的事，又说自己训练的事。
要不是住院部离餐馆并不远，许越恨不得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扒光了说给常玉听，让老婆完完全全了解他是一个怎样值得托付的好人。
可惜常玉完全没领悟到许越的良苦用心，只觉得他是一个话痨且自来熟的多动症。
刘一宇已经自讨没趣离开了，桌子上留下一封给常玉的信。许越看见那张纸差点弹起来，生怕打开是一张真正的情书。
常玉似乎也有些芥蒂，但犹豫了一会，还是拿起来看了。
刘一宇性格算是内向，难得厚脸皮一次想要赔罪常玉却完全不领情，很多话不好意思面对面说出口，也有些话他用嘴说容易词不达意，便坐在店门口认认真真写了一封道歉信。
内容大概是阐述了那件事的真正始末——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事，偷拍三人跟风想在论坛火一把，便想了个借常玉东风顺便整整常玉的馊主意，几个人都抹不开脸当那个表白的人，便将魔爪伸向了曾经欺凌过的十分好欺负的受气包身上。
受气包在结尾表达了自己诚挚的歉意，顺便还提了一嘴自己如今对常玉的忠心。
看来是真要认常玉当老大的意思。
常玉一声不吭地看完信，又好好地折好塞进书包，一直在旁边观察者常玉反应的许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不会真是情书吧？
“常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上面写了啥？”
常玉看向许越，想起眼前这人也算是那件事的半个参与者，“道歉信，你要看？”
想看。但许越忍住了。
还是得保留一些边界感。
所以他摇摇头，“不是找事就好。”
常玉还是第一次收到郑重的道歉，心情颇好地提起书包，也没顾得上赶旁边这颗牛皮糖。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常玉突然开口道：“上次在学校吼你是我不对，对不起。”
许越根本没生气，反倒觉得是自己有错才让常玉情绪失控，自己道歉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常玉觉得愧疚，“不是你的错，是我当时太多管闲事了。”
他顿了下，补充道：“我当时只想让你顺着我自以为对的做法去解决事情，没有考虑过你有你自己的顾虑，应该道歉的是我。”
常玉偏头看向许越，突然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是好心，谢谢你。”
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没有防备地躲开、避而不谈。常玉终于从逃避的漩涡里挣扎出来，决定好好面对这个特别的转学生。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个月许越的种种让他不自在的行为，并非源于厌恶或者反感的情绪。只是一时间无法适应别人不带恶意的靠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接过这份友好这份善意。
虽然现在也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但起码不能对一个友好的朋友竖起尖刺。
许越看呆了。
老婆笑起来好好看。
为了掩饰自己的痴汉表情，许越抬手挠挠头，“哪里哪里，那我现在能加你QQ了吗？”
常玉：“我真没QQ，没骗你。”
现在的高中生哪个没QQ啊，许越傻眼，“那你平常，不上网吗？”
常玉摇摇头，“没有时间，放假的时候一般在自习，或者帮忙干活做家务。”
老婆简直是性转版灰姑娘，许越突然觉得自己抛下爸妈来撩汉的行为简直是罪大恶极。他含泪道：“那能存个电话号码吗？”
常玉有些犹豫，但看见许越真挚的眼神，拒绝的话还是吞了回去，认命般掏出他的手机。
许传勇和陈晓燕当年的工资算不上高，但也不太低。他们对养子并不差，在大城市待着便也随大流给许越买了款时下高中生流行的智能机。如今一年过去，手机不算最新款，但价格仍然不算低，放在那个年代的县城显得格外高贵。
常玉用得就普通很多，机身有些旧，大概是哪个长辈用过之后换下来的老款，几乎人手一台的诺基亚。
他看见许越掏出手机记号码，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旧旧的功能机，不自然地紧了紧握着手机的手。
许越注意到常玉的动作，却没有出声说什么，只是按照常玉报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记下，还反复确认了两三次确保没有问题才放心。
关系取得重大突破，许越见好就收，开口向常玉道别准备回爸妈那儿待着。
结果两人道完别，下一秒又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你也去住院部？”
常玉还记得许越在后座说他爸正在住院，因此并不惊讶，“嗯。我姑妈在那儿。”
许越这一刻觉得许传勇就是天赐良缘的那个天。
对养父的敬重更上一层楼。
正在病房算账的许传勇打了个喷嚏。

许越跟着常玉上楼，不自觉地便一路跟着老婆到了常淑云的病房门口。
直到常玉在门口停步，才意识到许越的父亲根本不在这层楼。
他还以为真就这么巧，连病房都在一层楼呢。
许越有些尴尬，一心只想着再靠近常玉一点，结果就跟迷了心窍一样什么都没想地跟着人到了别人病房门口。
他尬笑一声准备道别去找他老爹，病房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一道些许无力但格外温和的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晗晗回来啦？”
许越闻声看去，发现常玉已经上前接过了说话妇人手上的水壶，“姑，给我吧，您有事等我回来就行啊，不用自己弄。”
常玉是涵涵？
涵……涵……？
这么可爱的小名……吗？
常淑云今年不到四十，但病痛折磨着让她一年多的时间变快速苍老下去。许越不知道她的年纪，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五十岁左右的阿姨。
化疗的缘故，常淑云剃掉了本就所剩无多的头发，一顶软绵的帽子妥帖地戴在头上，病号服之外还披了件薄棉衣。
她朝侄子柔声笑了笑，“我又不是不能动，打个水也不要好多力气，莫麻烦你了嘛。”
常玉道：“您回去躺着吧，或者在窗户边晒晒太阳，我马上回来。”
他说着往不远处水房走，路过许越的时候还露出个不太好意思的微笑，似乎是在为自己怠慢了许越而感到抱歉。
常玉的视线让常淑云注意到门口这个不认识的年轻小伙，“你是…晗晗的同学？”
许越还在思考是涵涵还是含含还是别的什么“hanhan”，常淑云一句话终于拉回他不断飘远的思绪，“是是是，我是常玉的同学，姑姑好。”
于是常玉打完水回来，看见的就是本应该离开了的许越正和姑姑坐在窗边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
时不时还能逗常淑云笑几声。
阳光洒进来，把病房里淡淡的凉意都冲散去。
常玉是个不太擅长哄长辈开心的人。他平常对谁的话都很少，所以更多的时间里，只是一刻不停地用行动表达自己对姑姑的在意和关心。
许越却不同，在社会的油锅里滚了一遭出来，早就变得油腔滑调。这种哄人开心的能力面对平常没什么陪伴的病人，倒是格外讨人喜欢。
常玉拎着水壶在门口看了一会，才不紧不慢进病房将水壶放在原来地方。
常淑云见侄子回来了，招招手示意常玉过来，“好不容易在学校交到朋友了，也不跟姑姑说说？”
常玉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硬邦邦道：“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