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深咎(糠木)

斯文过了很久才回答，“谢谢。”
颜骏风有一瞬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走了。
他坐下停在楼下停车场的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是三年前在某一个会展上遇到的斯文，那时候岑林刚和他阴鬼对象分开，心情不好，谁都不见，包括他，他那阵子烦闷，在人群中一眼抓住斯文，斯文和岑林的气质很像，让他无法控制地想在这人身上寻找慰藉。
没想到一找就是三年。
从锦城开车到北城，往返要五个小时，堵车的情况下就更长了。
颜骏风翻了下聊天记录，发现他从一开始的每两月过来一次，到现在每月过来两到三次。
频率变这么高，他浑然没察觉。
他从来没有和小情儿保持过这么长时间的关系，是时候断开了。
颜骏风的手指点在斯文的微信头像框上，最终没点下去，转而联系了自己的助理。
“老板。”
“查一下岑林最近半年的行程。”
岑林这一周哪都没去，周中约过一次斯文，斯文说最近有点忙，岑林就没再打扰他。
霍听在月末的时候回来了，他从《青黄时代》杀青，在去国外录综艺前，周晔给他放了两天假。
霍听回来没和岑林说，岑林当时正躺在沙发上看恐怖片，不坐着的原因是总感觉后面有人，躺下会有安全感很多。
一个吊着舌头的阿飘正从门外爬向主人床底时，岑林的门口也同时发生的响动。
“啪嗒——”
岑林吓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玄关处，霍听疑惑地和缩在沙发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岑林对视。
霍听平时冷着脸的时候和电视里的阿飘让人背后一凉的程度差不多，但是这个时候，岑林又觉得霍听简直太有温度了。
“你回来啦。”他的语气都热络几分，坐起来看电视了。
家里有了另一个活物就不一样了，这会他没那么害怕了。
霍听从玄关走过来，在他身后站着，岑林问他：“你看鬼片害怕吗？”
身后没人回答。
岑林等了一会，还有没有声响，这种情境下未免有点吓人了，他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岑林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向后仰起头，看到霍听抱着手臂，嘴角拧起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坏笑。
岑林：“……”他把头掉过去，在心里骂霍听幼稚鬼。
霍听伸手，在岑林的脖子上摸了一把，大拇指在他喉结那块反复揉搓，岑林忍着痒没动。他知道他要是表现出反抗，霍听反而更来劲。
果然，霍听见他没反应就走了。
岑林又看了一会，他刚才一个人坐在这四面通风的客厅觉得没什么，但是霍听一走，他又开始害怕，不知道是不是霍听给他做法了。
岑林不敢看了，关了电视上楼。
霍听刚洗完澡在洗手间吹头发，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在响，是那部裂了屏的手机，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没听见。
岑林防止别人找他有事急，拿着手机往洗手间走。
“你手机响……”
话还没说完，霍听一把把手机抢过去了，飞快扫了眼屏幕，语气生冷。
“谁准你碰我东西的！？”

“抱歉，”他解释道：“我担心有什么急事……”
霍听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攥着手机，头发还没完全吹干，半湿着搭在头顶，他的睫毛被水汽氲得乌黑，衬得一双眼格外冷淡，下颌崩得很紧，像是在忍着什么。
岑林倏地闭了嘴，突然觉得没意思。
原来霍听是在乎个人隐私的，是了，上次斯文坐他的车他都不高兴，那怎么看他手机就看那么顺溜？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岑林之前把霍听的情绪化当作小孩子般忍让，但是他现在发现不是这样，本质是因为霍听从未将他们放在一个平面里。
可他们这样的关系，金主和小情儿，注定他们永远无法平等，霍听想怎么对他都可以——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岑林无话可说，走了。
身后，霍听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几度变幻。
他的手里，一直叫唤的手机终于徐徐闭嘴，来电显示人赫然显示着——
第二天，岑林醒的时候霍听还没起，他照常烤了个面包，煮了两个蛋。
霍听应该是太累了，没像之前一样起床去跑步，九点多才起来。
岑林坐在沙发上玩单机游戏，霍听不知道在忙什么，几次三番从他面前经过，挡住他视线，但是岑林不想先开口说话。
从昨晚一直延续到今早，两人谁也没理谁。
又过了半小时，霍听拿着好几沓剧本过来，大剌剌挤他，岑林没看他，往旁边挪了挪，霍听也挪，非和他挨在一起。
岑林的注意力有些许的偏移，夏天衣服都薄，两人贴在一起的皮肤越来越烫，岑林闷的慌。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
霍听一条腿伸直了插在他身后与沙发的空隙，另一条腿曲着，膝盖顶着他大臂的软肉。
“看什么。”霍听从高高竖起的剧本后露出两只深色的眼，主动和他说话了。
岑林不做声，他怀疑霍听一直在偷窥他。
是在找机会和他说话吗？
他长时间不答，霍听眼睛眯起来，语气变得危险，重复：“看什么。”
岑林把视线移回电视上，淡道：“没看什么。”
霍听见岑林和自己说话，眼睛亮了一瞬。
他知道岑林在因为昨晚的事情生气，可是他也很生气，每次那个人找岑林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昨晚已经在极力忍着没和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岑林发火了，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好了一些。
他没法和岑林生太久的气，他根本舍不得，只有岑林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长时间冷暴力他。
岑林继续玩游戏，后腰处持续传来不可忽视的痒意，霍听一直在用膝盖不轻不重地蹭他，岑林因此好几次失误，忍不了了，暂停游戏看他。
“你什么事？”
霍听慢吞吞地说：“桌上的蛋谁煮的。”
岑林回：“我。”
霍听又问：“你煮的给你自己吃。”
岑林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知道霍听什么意思，拉不下脸主动和他道歉，借着这个口给他台阶。
寻常人或许会更来气，但岑林偏偏是吃这套的。
他从来不看那些形式化的东西，只要对方让他看到心意就行，霍听这样的人，能主动和他说话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岑林一宿过来气早就消了，这会更是一点都没有了。
他下了这个台阶，“你吃不吃？我给你拿来？”
霍听昂首，“再帮我倒杯水。”岑林已经起身，闻言低头瞥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得寸进尺，霍听弯着嘴角，“谢谢。”岑林没话说了。
为了防止霍听继续给他找事，岑林用纸剥干净了壳递给他，看着霍听一口一口吃完，又喝干净了半杯水。
“没事了吧？”岑林问。
霍听缓缓摇头。
两人算是和好了。
岑林继续玩。
霍听安静地看着岑林玩了一会，突然向他靠过来，先是试探地用双手环过岑林的腰，见岑林没反应，又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嘴唇在他的脖子上很轻的点。
岑林没推开他，霍听高兴了。
就这么过了小半局，霍听的手开始不安分，伸进岑林的衣服里，在他的腰腹部游移，很随意的语气道：“你觉得恋人重要还是朋友重要？”
岑林的战斗正白热化，没有多余的脑细胞来思考，而且霍听的语气听着又很正常，岑林就随便说了一个：“朋友吧。”
霍听“哦”了一下，语气不变，“为什么？”
——因为恋爱关系并不稳固，恋人随时可替代。
岑林的大脑突然跳出这句话。
他蹙了下眉，“那恋人吧。”
霍听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没用劲，但岑林还是下意识缩了下，霍听的声音淡淡，“你玩我呢。”
霍听对他的敷衍不满意，岑林也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他有些烦躁，那句话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久久不散，很奇怪，这明明是他的想法，他却莫名排斥。
霍听又咬了他一口，岑林嘶了一声，知道霍听今天是肯定要一个答案了，企图糊弄过去，“这不冲突吧，恋人和朋友都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
霍听知道他在打太极，不耐地打断了他，直道：“那恋人和金主呢？”
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了。
岑林无言地看着他，“你重要。”
他不明白，霍听绕这么大一圈，就为了问一个只有绝对、唯一答案的问题？
有什么意义？
岑林又想到昨晚霍听因为他拿他手机而生气的事情了，霍听随意踩踏他的生活边界，还企图控制他内心想法，是不是太过了。
但霍听不会知道岑林的内心想法，他明显愣了下，紧接着脸颊爬上一丝血色，语气羞恼，又不像是在生气：“谁让你这样回的。”
岑林皮笑肉不笑，“不这么回怎么回？”
霍听不答，眼里闪动着岑林看不懂的光彩，他抬起他的下巴，吻住了他。
他闭着眼，吻得很专注，很动情，没有看到岑林一直蹙着的眉。

一直到出发前，霍听都没有再找岑林的茬。
但岑林也没有觉得轻松，因为霍听像得了什么皮肤饥渴症一样，无时无刻都要黏在他身边。
之前霍听和他亲密的时候，岑林还是抱着享受的态度的，但是现在，霍听一凑上来，岑林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有点想躲。
很奇怪，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过也不重要，毕竟他们只是金主和情人的关系。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出发那天，杨卷早早就来等霍听了。
岑林将霍听送到门口，和他说拜拜，霍听却突然往回走，把岑林逼地退了几步，霍听反手关上门，把杨卷的视线隔离在门外。
“怎么了。”其实岑林问出这话的时候已经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
霍听挑下了单边眉毛，说：“我们接下来一周见不到了，你不表示表示？”
“表示什么？”岑林假装听不懂。
霍听知道他在装，也不演了，撅了撅嘴，“你主动亲我一下，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这种事哪有什么后不后悔，岑林没动，霍听耐心告罄，威胁道：“快点。”
他只能走过去，快速在霍听的唇上贴了下。
想离开的时候，霍听没让，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车门被打开，霍听上了车，杨卷给他递过去一个剧本，让他熟悉接下来的拍摄内容。
霍听接过放在一边，没看，他手里拿着一个裂了屏的手机，神情冰冷又厌烦。
这是岑林的手机。
通知页的消息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有，基本上每条都得到了回复。
霍听工作很忙，偶尔得空的时候，他不仅要对敷衍他的岑林生气，还要替岑林敷衍别人。
最难敷衍的人有，就是岑林的发小，邪恶的花孔雀。
手机上安静地躺着颜骏风今早发来的消息，问岑林具体在北欧哪个位置，表达了他想要来找岑林的想法。
霍听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几行字，突然冷笑了一声。
杨卷从内后视镜看向他，霍听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打着字，那架势，像是要把屏幕戳碎。
星河娱乐的总经理办公室，颜骏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下。
屏幕上跳出岑林的新消息。
岑林：【不想见】
颜骏风笑了。
岑林看上去性格很好，在哪都吃得开，其实那都是他装的，他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展露一二。
在这三年里，岑林变了很多，总是一个人走南闯北，与每个人的联系都在减少。
颜骏风乐于他的转变，他高兴岑林做自己，但是，那得是岑林本人，只有岑林，才可以这样和他说话。
前天下午，他收到助理的调查邮件，文件上非常清楚地标明：岑林于三个月前的一场车祸中失忆，被霍听带走，现居住在芳林苑，也就是霍听在北城的私人别墅。一月前，岑林外出，与斯文相识，俩人成为好友。
电脑上，放大着一张斯文和岑林的照片，是从监控画面中截下来的，背景是火锅店。照片上的两人笑得很开心，特别是斯文，颜骏风从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么开怀的笑。
他眸光长久的在那张笑脸上停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眉头一皱，关闭了界面。
岑林在霍听离开的第四天收到斯文的消息，斯文说发现了一家风很大的网红日料餐厅，想邀请岑林一起，岑林欣然前往。
距离上次匆匆一见也就过了一周的时间，斯文的眼下多了一层青色，他最近好像很辛苦。
斯文这几天一直在思考颜骏风和岑林的事，他问过颜骏风是不是认识岑林，颜骏风回答说不认识。他当然不相信，想再问清楚一些颜骏风就不回了。
这件事一直憋在斯文心里，他犹豫着要不要和岑林说，但是应该怎么开口呢？说我对象可能认识你？先不说岑林失忆已经忘记颜骏风了，岑林能不能接受他是同性恋都两说。现在世道虽然开放了很多，但仍然有很多人无法接受这个群体，他不想失去岑林这个朋友。
斯文纠结了一晚上，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岑林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两人最后分别的时候，岑林问斯文是不是心情不好。
岑林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想。
斯文决定先了解清楚颜骏风的想法再做下一步行动，毕竟现在岑林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这么莽撞告诉对方除了让岑林平添烦恼外没有好处。
他摇了摇头，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救的小猫吗？它好得差不多了，我把它接回来了，你想不想去我家看看？”
岑林当然想看。
他跟着斯文一起回去了。
斯文不缺钱，他在北城市中心有一套两百多平的房子，把侧卧大方分给小猫住，但小猫不喜欢那两米的大床，非窝在飘窗上。岑林到的时候，它正趴在飘窗旁，看楼下的车水马龙。
小猫比岑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胖了一点点，身上的毛黑亮蓬松，它被照顾得很好。
岑林和它玩了大半个小时还舍不得走，离开的时候，斯文非要将他送到小区门口，岑林没让，两人在楼下分别。
走了没几步，迎面走来一个男人，身影很眼熟，岑林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没在意，与那人擦肩而过。
“岑林。”对方忽然从身后叫住他。
岑林站住，看了那人一眼，“你认识我？”这是一个长相非常英俊的男人，眉眼间带了点痞气，让他看起来不太好相与。
男人嘴角缓缓勾出一个笑，冲淡了几分他周身的戾气，“我是斯文的朋友，他和我说过你。”
岑林想起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了，他是上次坠在斯文身后那个存在感很强的影子。
他礼貌地笑了下，“你好。”
不远处传来拖鞋踢踏在地上的声音，斯文喘着气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岑林遗落的手机。
在看到颜骏风的那一刻，斯文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颜骏风对霍听：阴鬼（指路17章）
霍听对颜骏风：邪恶的花蝴蝶

颜骏风看了斯文一眼，之后目光都在岑林身上。
斯文上前一步，挡住颜骏风的目光，把手机递给岑林，“你落在上面了。”
“我还没发现。”岑林接过，和他们挨个打过招呼，离开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颜骏风和斯文依旧站在原地。
似乎要下雨，突然吹过一阵凉风，斯文捏了下手臂，问依旧看着岑林离开方向的颜骏风，“你不上去吗？”
颜骏风这才把视线收回，看向斯文。
斯文穿着一件白t，头发被吹出柔软的弧度。
颜骏风今天不是来找斯文的。
傍晚他收到斯文和岑林见面的消息，推了个会，从锦城开过来，到的时候，岑林还没有从斯文家离开。
莫名的，他没有上楼，在楼下等着岑林。
斯文在场确实不方便，他这样和自己说。
斯文看样子是有话和他说的，但从他进门后就不说话，一直低着头站在水吧前，一杯水倒了几分钟还没倒好。
“咔哒，”斯文眼一抬，颜骏风点了根烟，薄薄的烟雾萦绕在他的周身，让他的眉眼看不清晰。
斯文眉头皱紧，“不要在我家抽烟。”
他不喜欢烟味，颜骏风明明烟瘾不重，从不愿意为他忍耐一二。
没有烟灰缸，颜骏风抽了张纸掐灭了，掷进垃圾桶里，站起身，“不说话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