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深咎(糠木)

斯文抿了下唇，“你今天来干嘛的。”
“路过。”
“我以为你想我了。”斯文说。
颜骏风隔着一整个客厅看他，斯文垂着眼，白衣被灯光找出一层细腻的光晕，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斯文和岑林一点都不像。
岑林看起来软但从不低头，岑林在他要走的时候只会说：“再见哦。”
颜骏风走过去，要亲斯文，斯文乖乖抬起头，把舌头送给他，颜骏风吸了一会，两个人都变得很热。
斯文喘着气靠在颜骏风的怀里，说：“你认识岑林吧。”
颜骏风这次没有再否认，但是也没有说实话，“小时候邻居家的弟弟，不熟。”
“……你不打算和他说你们认识？”
“说了不熟。”
颜骏风语气开始不耐，斯文环紧他的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想法。”他抬起头，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颜骏风神情不变，“什么想法。”
“你对我的想法。”
他笑了，“你俩可不一样。”
不想多聊这件事，颜骏风拉着人踢开了卧室的门。
岑林晚上收到一个快递。
他以为是霍听的东西，没动，签收了放在一旁。
晚上，他收到霍听扣来的“？”。
岑林也发了一个“？”过去。
他今天白天已经和霍听做完任务了，霍听还想找他什么事。想到这，岑林快对方一步，发了个“晚安。”
他守着手机，发现霍听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后，霍听给他弹了一个视频。
岑林接通了。
霍听嘴巴都气红了。
岑林心里发笑，假装看不到霍听想杀人的眼神，问他：“你这是在哪儿呢？”
霍听像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里，头顶的灯是暗的，手机的光亮落在他脸上，他冒火的双眼和红色的嘴唇最为醒目。
“厕所。”他还在录制，外面几十个摄像头，他忍不了，坐在马桶盖上，只想收拾人，“你什么意思。”
岑林躺在床上，把手机架在被子上，因为困倦声音变得慢吞吞，“没意思呀，我困了。”
霍听压着声音质问他，“我还没说话谁允许你和我说晚安！”
“那以后不说了。”
“岑、林。”
岑林绵绵地应了一声，他半搭着眼皮，脸上若有似无地挂着一个笑，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霍听知道他是故意的，神色变化几瞬，没有办法地竖起白旗，低道：“下次等我说完话你再说。”
“好的老板。”岑林这次实实在在地笑了。
霍听看着他，没再言语，感觉自己的心底一片柔软。
岑林快睡过去了，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强撑着问：“老板还有事儿不？”
“你收到快递了？看了没？”霍听眼睛在黑暗中格外亮。
“没看，那不是你的快递吗？”
“你不看收件人的吗？”
“……那是我的东西？”他没网购过啊，岑林困顿的大脑慢慢转过弯了，“你给我买东西了？”
“没有！你想得美。”
岑林：“……”
他叹了口气，“那我要不要拆嘛。”
霍听冷笑，“你最好把那快递给我供起来，我回来发现你偷看一眼，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嘟嘟”，电话挂了。
岑林在床上翻了两个滚，下床，把放在置物架上的快递拿下来，拆开。
他越拆心跳得越快，看到眼熟的包装名字时，岑林瞪大了眼，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盒。
是他之前放在购物车里的相机。
应该是霍听抢他手机那次看到的。
嘴里吐槽他“拍的很烂，挣不到钱”，冷冷告知他不会给他买相机的人，——食言了。
原来，霍听临走前说的不会让他后悔，是指这个吗？
岑林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怪不得有人无法抗拒给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这种恶劣的行径，因为如果甜枣够甜，根本没有人能够拒绝。
至少他不能。
岑林立马给霍听回拨了一个视频通话。
几乎刚打出去就被接通。
还是那个背景，一模一样的位置，岑林很难不怀疑霍听一直在等自己拨回去。
他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霍听。”
霍听耳朵红了，但是在黑暗里看不到，岑林只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谁让你看的。”
“嗯，我看了，”岑林笑着说：“你回来收拾我吧。”
霍听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霍听？”屏幕外，有人在霍听的名字，是一个非常好听的女音，“你上个洗手间也太久了吧。”
霍听高声，“稍等。”
“快来吃饭了。”女人走远了。
霍听再次看向屏幕上的岑林，两人对视一会，岑林开口了，语速比刚才慢了很多，“这个点还没吃饭？在工作？”
“不然怎么给你买相机。”霍听从马桶上站起来，摁下冲水键，语气不太好，“还有我这里是白天。”
“挂了。”他说。
“要说晚安吗？”岑林问。
霍听不答。
岑林笑着说：“晚安。”

第21章 你们以前认识。
岑林第二天带着相机在市里逛了个遍，从天亮拍到天黑，几百张照片筛都不筛，一股脑发给霍听，以表达对霍听的感激。
霍听过了两个点才回他。
霍听：。
岑林笑得肩直抖。
他太兴奋了，快一点了还没睡着，朋友圈有五个小点，他点进去一看，发现他唯三的好友都给他新发的朋友圈点赞了，霍听是刚才才给他点的。
斯文和杨卷还给他评论了。
w：【这是在北城吗，好好看。】
杨卷：【林哥你拍照真不错！！！】
岑林发的两张图片是北城的一处小山丘，他本来想爬到山顶的，但太阳已经沉了，他无奈在半山腰拍了两张。郁郁葱葱的林木，将落未落的日光，看上去还不错。
岑林给斯文发消息，告诉他位置。
斯文也没睡，很快回他，【你下次再去的话带上我吧（微笑）】
w：【我一直想爬这个山，但我耐力太差了，一个人爬不到顶】
岑林：【可以呀，刚好我今天没登顶】
岑林：【你想什么时候去呢】
斯文想了想，【后天？】
浴室水声沥沥，斯文躺在床上，薄毯盖在下半身，露出的腰腹部隐隐可见红紫的手指印记。
他想颜骏风无论如何明天也会走了。
和岑林在手机上简单地约了时间，赶在颜骏风洗完之前阖上手机。
他不是完全相信颜骏风的话，只是他知道颜骏风不是什么好人，不想让岑林和他扯上关系。
事与愿违，颜骏风一直到后天中午还没要走的意思，往常颜骏风哪会在他这留这么多天。
眼瞧就要到和岑林相约的时间，斯文越来越着急，一心催人走，错过颜骏风若有所思的表情。
颜骏风的车开出小区，斯文快速上去换了套衣服，岑林几分前给他发了消息，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他跑到小区门口，岑林背着一个黑色双肩膀，站在马路牙子旁，低头盯着手机沉思。
岑林在看自己余额里仅剩的八十块九毛，他吃穿住行都花的霍听的，不花钱，只有每次出来找斯文的时候需要打车（因为他不敢让斯文坐霍听的车），就是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靠着斯文的五百块过活。
遥见斯文过来，冲自己挥手的单纯模样，岑林突然生出一股子亏欠来。
“我迟到了，你等一会了吧。”斯文走到跟前，他体力是真不行，跑两步路额头就布了层汗。
“我也刚到，”岑林从包里抽出纸巾给他，“擦擦汗。”
“你打车了吗？我来打吧。”
斯文就要掏出手机，岑林立马制止，“我来。”他还有八十多呢，怎么着也够了，虽然都是斯文的钱……
“你这么客气。”斯文笑了，“那你来吧。”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一辆亮眼的蓝色保时捷从街头驶过来，在一众黑白灰中非常吸睛，岑林无意多看了两眼，他没注意到身边斯文的表情变了下。
更令岑林惊讶的是，这骚包的车居然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岑林几天前见过的脸。
他看了眼斯文。
斯文看着车里的颜骏风，眉间拱起一个小疙瘩。
颜骏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整个人看起来俊逸非凡，他冲两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你们要去哪？我送你们？”
斯文：“你不是走了吗？”
“没走远，”颜骏风面色不变，目光在他被晒红的脸上停留一瞬，加重了语气，“上来，我送你们。”
斯文想拒绝，但是他不能在岑林面前表现出异样，只好冲岑林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后座，斯文把位置发给颜骏风，车子上路，颜骏风和岑林在内后视镜撞上视线，颜骏风先开口，“又见面了。”
岑林早就怀疑过对方和斯文的关系，今天近距离一见，更加确定了，情侣之间的氛围是不一样的，想藏都藏不住。
他有意避嫌，简单地回了个“是啊。”
颜骏风笑笑，也没再说话。
一直到目的地，车上都很安静。
岑林看出斯文和颜骏风有话要说，主动先下车走远了。
斯文随后下了车，颜骏风没有下车的意思，斯文就在他的车窗上敲了敲。
车窗落下来，颜骏风没看他，脸上戴着墨镜，眼睛直视前方，露出的下颌线条稍显凌厉。
“怎么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和岑林出来玩。”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脸上根本藏不住事。”颜骏风说：“你那么着急赶我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给我戴帽子。”
斯文被他堵得没话说，转身要走，身后砰的一声，颜骏风这会下车了。
他拉住斯文的胳膊，食指指背在他的脸上蹭过，问：“涂防晒了没。”斯文皮肤敏感，很容易受伤。
“没来得及。”斯文的气还是泄了。
颜骏风冷声，“脱皮别叫。”
“就叫。”斯文瞪了他一眼，走了。
斯文本来担心岑林看出什么，心一直提着，但是岑林什么都没问。
岑林是个很细心的人，两人爬到半路口干舌燥，岑林从一直背着的包里变出两瓶矿泉水。
不仅如此，他包里还有很多东西，什么充电器充电宝啊，甚至还带了一套干净衣服。
而他空着两只手就来了。
面对斯文略显崇拜的脸，岑林笑笑解释道：“这是我的个人习惯，”他顿了下，“我以前好像也经常一个人出来。”
他睡觉的时候偶尔做梦，会梦到无数美轮美奂的景色，太真实了，就像是他亲眼目睹一样。
如果他以前也是个摄影师，那一个人去世界探险也不奇怪。
斯文听到他说“以前”，想了想，喊住了继续往前走的岑林。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岑林见他格外认真的侧脸，也正色起来，“你说。”
“我想先和你道歉，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斯文说：“刚才送我们来的那个人，颜骏风，你们以前认识。”
岑林惊讶地“啊”了声。

夜幕降了下来，岑林搀着斯文的胳膊从小道走出来。
山脚下，蓝色保时捷像丛林中猎兽的眼，发出幽暗的光。
颜骏风居然还没走。
两人离跑车还有几步远，颜骏风从车上下来了。
他自然地抓过斯文的手腕，斯文顺势靠了过去，他这会也没精力和颜骏风争论了，蚊子似得喃了声：“累没了。”如果只是单纯爬山的话就还好，但他这几天一直和颜骏风厮混，颜骏风每次需求很大，一般人根本顶不住。
颜骏风没搭话，将他全部身子撑在自己身上，和岑林说：“要不要去吃点什么，我请客。”
岑林的状态比斯文好很多，他在旁边晃了晃酸胀的右腿，听见颜骏风的话，礼貌地笑了下，想拒绝，颜骏风却像是预判了他要说的话一样，道：“你是斯文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理应请你吃个饭。”
一直沉默的斯文看了他一眼。
这话看似没毛病，但是他知道颜骏风最怕麻烦，什么时候会玩人情这一套。
这话一说，岑林也没理由拒绝了，他和斯文对视一眼，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上了车，在一家鱼肉火锅店前停下。
颜骏风边解安全带边说：“这家火锅听说很不错，每天都要抢位。”
“今天不用等吗？”岑林问。
颜骏风只说“不用”，他从来没在吃饭这种小事上花过时间。
岑林意识到他大概有他的方法，笑了笑，“真幸运，我还挺喜欢吃鱼的。”
两人客套的一来一往，斯文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下车了。
三人坐在包间里，气氛并不尴尬。
颜骏风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眼高于顶，居然是一个很善谈的人，至少他提出的话题岑林都很感兴趣，岑林又十分善于交际，从不让对方的话掉在地上，两人相谈甚欢。
他看着被热气和烟雾包裹住的颜骏风，一股熟悉的亲近感从心中升起。
岑林意识到，斯文说的或许是真的。
他们以前真的认识。
岑林差点没忍住，想问对方，认不认识霍听。
他被这毫无预兆的想法惊到。
好奇怪，他第一时间不想询问自己的过去，而是想知道过去的霍听。
也是这个时候，岑林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今天还没做任务，赶紧现场拍了张照给霍听发过去。
岑林没再像一开始一样发个图片就了事，上次霍听带他去吃鱼汤面，他想霍听应该也是爱吃鱼的，发了句“这家还不错，改天带你来吃”。
岑林发完将手机放在一边，屏幕上，两人过往的聊天内容很丰富，一来一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已经完全超出岑林所认为的“任务”范畴，但是当事人并没有发觉。
颜骏风道：“女朋友查岗啊？”
这个行为一般人看到确实都会这么想，岑林心跳快了一瞬，他咳嗽一声，模糊地“嗯”了下。
后半程，岑林一直在注意手机，但直到结束，霍听都没有给他回复。
斯文去了洗手间，岑林和颜骏风站在门口等。
岑林望着远处的灯火，随意的语气，“颜哥，我觉得我们还挺聊得来，好像之前认识似得。”他没把斯文说出来，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闹矛盾。
斯文今天在山上说，他和颜骏风不熟，所以颜骏风没有相认的意思，斯文也就没告诉他，但是通过今天的聊天，岑林觉得不是这样，他和颜骏风之前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他是在试探颜骏风，如果对方真的和他关系一般的话，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接他的话，那他就当不知道这事。
但是颜骏风说：“我听斯文说你失忆，伤心好一阵。”
岑林微微瞪大了眼。
今晚他们在席上聊天，虽然气氛很好，但是双方都是点到为止，在合理的社交范围之内，而颜骏风现在这样和他表露内心，就等于突然越过那条线，往岑林的圈子跨了一步。岑林有些意外，却不讨厌。
他的眼神也诚恳了许多，“我就说我们认识。”
“当然，”颜骏风想伸手摸他的头，但现在岑林失忆，关系不比从前，他就退而求其次，拍了岑林的肩膀，“你永远是我朋友。”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装作不认识我？
颜骏风点了根烟，“我们小时候认识，后来你搬家了……”
他没说完，岑林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所以只是少时一起玩乐，长大联系少了？
岑林觉得颜骏风没说实话。
颜骏风吸了口烟，眼神在烟雾下非常幽深。
他选择对岑林隐去一部分事实的原因是，如果岑林知道他们过去很要好，势必会问他关于从前的许多事情，比如，他的家人。为什么他失忆这么久他的家人对他不管不顾？这个时候不可避免地会扯到另一个人。
颜骏风不想说。
他不愿意再看到不开心的岑林，那段没用的感情不应该再消磨他。
除此之外，他确实也有私心，那个人那么努力地编造出这么大的一个谎言，他想知道，要是对方发现自己再一次出现在岑林身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斯文从洗手间回来，脸色有些白。
三人各怀心思，道别后就各自回家了。
斯文坐在副驾驶闭目养息，颜骏风说：“你不舒服？”
“晚上没见你动筷子。”
斯文过了一会才说话，“我不喜欢吃鱼。”
“不是还有其他配菜。”颜骏风脸色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