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深咎(糠木)

颜骏风气笑了。这点伎俩他能不知道吗？他如果计较了就是站队，谁会在这个节骨眼站队给自己惹一身腥？导演大概也是出于这个想法，才让霍听先回去休息。
妈的！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
给斯文打电话，被挂，又给导演打，打不通，打给制片，通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谁让你们停拍的？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请他？他要是真不演了你给我演？来来来，你来给我演个看看！”制片人在电话那头连连道歉，颜骏风直接挂了电话。
他骂完人就走了，手机上派去跟住斯文的人不断地在更新斯文的动向——他不能时常在北城，必须要有眼睛耳朵跟着他，不然他不放心。要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也没什么不放心，他这人就这样，看上的东西必须在自己掌控中。
出来星河大楼意外地被拦住了，是几个不长眼的小报记者，居然敢围到他头上。
“颜总，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您和霍老师关系不睦，是真的吗？”
颜骏风一把扯过那个记者把人抓过来，大手摁上他的机器，俊美无匹的脸直直怼上去，“给你们一个赚钱的机会，回去告诉你们主编，我和霍听是好、朋、友！你们要是敢给我瞎传、瞎写，看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们！”他一拍大炮，那人拍的晃了一下，“滚！”几个记者连滚带爬的跑了。
没过多久，颜骏风这段威慑力十足的采访就传遍了网络。
这可是星河的老总！不少网友开始动摇，这个时候又一个惊雷砸下来。
一个女星在人流最活跃的下午时分，顶着大号发了一张和霍听的合照。没有文字。
她曾经和刚出道的霍听拍过一部剧，两人在剧里是cp，女星也曾追过这个嫩头巴脑的小年轻，被对方一句有男朋友给拒了。她欣赏他的坦诚，两人便发展成了朋友。
女星向来直来直往，某种程度上和霍听是一类人，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
女星几岁就开始演戏，不论是资历还是代表作又或是人气，早就是划时代的人物，在公众心底的地位不可言喻。
她这就是公开挺霍听了，谁都看得出来。
女星的微博当即被各路神鬼侵占了，她粉丝在下面尖叫“姐知道你俩关系好，你冷静啊！”霍听的粉丝则热泪盈眶，开始认祖归宗，“妈妈！你是我妈！我亲奶奶！”一批本来随风倒的路人则表示，我女神都这样说了，霍听肯定是被诬陷的啊！纷纷支持霍听，与少数爬过来的黑粉大战，“骂我女神者死！”还有一小撮不知天地为何物昏了头的cp粉，“今夕是何年！苍天啊！我的cp复活了！！！”
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会议室里，周晔团队一宿没睡，岑林也没回去，他安静地坐在角落。
团队里突然有人开始大叫看手机啊！所有人都把手机拿出来看，发出了一样的尖叫。岑林也拿起来。
他认识这个女星，曾经吃过对方好几个月大醋。岑林翻着下面的评论，呼吸微微急促，抱着手机，给这条微博点了个赞。
他疯狂地在广场上刷着，紧接着，他刷到了一个熟人的微博，单娴静的，简单五个大字：霍听我兄弟。
郑棋转发了。乐队的粉丝直爽的多，评论全都是顶顶顶。
团队也有人看到了，“我靠我靠！是我单姐！”
不知道是一宿没睡还是其它什么，岑林手脚开始发麻。
他看到了斯文。
斯文是个作者，粉丝没有远没有娱乐圈的人多，但活粉粉丝活跃度极高。斯文发了一条五千字的微博小作文，详细讲了他在《将路》拍戏期间和霍听的相处的心路历程，他将霍听只是看上去不好接近，实际他有一个非常柔软的内心。他是一个特别优秀的演员。
热评第一在崩溃，老公你一个写手淌这趟浑水干什么啊！！！斯文在下面很正经地回复：霍听是被冤枉的。
作家写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岑林不知道是被他的小作文感染，还是因为被连续的冲击，他的眼眶热热的，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羊群效应产生了。
无数个曾经和霍听共事过的，有群演，小演员，他们中大多数受过霍听的照顾，心甘情愿冒着被封杀的风险为霍听正名；而还有一些人，他们和霍听交集不多，只是为了心中的那杆尺。
有人给他弹了个微信视频，岑林头脑昏昏，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了，是霍听。
他眉头紧锁，“你怎么哭了？”
岑林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
他们这两天交流的不多，霍听是不想让自己的事影响岑林，尽量减少发信息的频率，而岑林则是一直在帮周晔他们团队打下手，两人各有心思。霍听这是实在忍不住了才打一个电话来，没想到就看到了对方的哭脸，早知道就不忍着了，什么都告诉对方，岑林也不至于瞎想把自己弄哭。
“我真的没事，你别看网上那些东西。”霍听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
他就以为岑林是为他担心才这样，完全不知道这背后还有岑林的推手。岑林也不想让他知道，躲过身前陆陆续续经过的工作人员，进了一间空房间。
“我知道，”岑林笑着，眼睛里的水色在漾，“我是高兴的。”霍听就听他说：“有好多人爱你啊斤斤。”
和霍听挂了电话，岑林回去的时候周晔正在指挥杨卷删减江柔的视频。她准备发了，这是反击的最好时刻。
杨卷已经看完一遍，红着眼睛问她为什么要删减啊。他觉得保持原状就很好，就应该让所有人都认识邓廉宵的真面目不好。周晔摇头，“太具体了，大多数人不喜欢英雄有缺口，对明星来说也是。”杨卷听懂了，又要哭了。
岑林不想看再一遍，和周晔打了个招呼要先走，周晔看他眼下的青灰色，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当晚，江柔剪辑过的视频传到网上，五年前那不为人知的黑暗的过去，曝光在天光下。
她的出现带给了很多人勇气。一个曾经被光头导演侵犯过的小演员站了出来，他手持身份证，向警方和人民群众检举，光头导演曾利用权势猥亵过他。
关于霍听那则视频的舆论陡转，有聪明人猜出霍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纷纷都说霍听干得好。
警方很快介入这场动人心魄的反暴力战争，邵哥、光头导演以及在网络上散布谣言的键盘手全部被带走调查。
尘埃落定。
岑林一个人坐在地下停车场，他趴在方向盘上，音响里持续放着那首《someone》，已经循环不知道多少遍。
霍听的电话打进来，他问他在哪。
他已经从周晔的嘴里得知岑林为他做的一切，他迫不及待地飞回来。
想见你。
“我……”
霍听声音透着紧张：“我三小时后到家，你能在芳林苑等我吗？”
岑林说好。

岑林在客厅沙发等了几个小时，门被打开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霍听关上门，岑林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大力拥住了。
“好久……”他说：“我好久没有在这个房子里看到你了。”
岑林心口塌了一块，他伸出手，抱住了霍听的腰，霍听将他拥得更紧了。两人有好一会没说话。
放开的时候，两人神色都不太平静，霍听注视着岑林说：“你说你在邓廉宵那里的东西……”
岑林“嗯”了一下，本来也是不能瞒住的，他说：“我不会再去见他了。”
“你都看到了。”霍听避开他的视线，心想他什么都知道了。
嘴角的弧度也变得很僵硬，霍听说：“没有视频里说的那样……”他到现在还在企图遮掩过去“不光鲜”的事情，岑林突然大声：“这又不是你的错！”
提到这个，岑林眼圈逐渐红了，“我都知道了，还有那首歌……”
在看江柔的视频时，对方详细说明了年月日，细致到残忍。岑林恍然大悟那年霍听为什么会忘记他的生日，转瞬又想通为什么会发生在这个时间节点。
他的眼泪突然爆发了，“那首歌，我当时误会你了，我以为你忘了我的生日，对不起霍听，我什么都不知道……”
霍听紧张地再次上前，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一只手慌乱地去擦他的眼，徒劳地说“都过去了”，他越说岑林哭地越凶，眼泪像不要钱一样落下来。
这个时候霍听突然明白上次，他因为雪山的事情和岑林哭到不能自已的时候，岑林为什么会说都过去了。
他们对过去的事情无能为力，因为过去就是“过去”，不想看到心爱的人为此哭泣，他们会心痛。不是因为曾经的伤痛，而是因为爱人的眼泪。
“别哭，”霍听心都要碎了，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岑林的眼泪，笨拙地拿手去擦，用唇去吻。
岑林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懵懵的，找不出该用什么反应了，大睁着眼看对方。
霍听神色又激动又痛苦，像是岑林让他很为难，“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他苦笑着，眼睛里有很细碎的伤感，“你这样，你让我怎么放开你。”
岑林张了张嘴，他发现，说出这句话也不是很难——
“那就不要放开啊。”
这次换霍听愣住了，“你……”
岑林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要通过他的眼睛望进他的灵魂。
“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霍听反复舔着自己的嘴唇，“是吗岑林？”
岑林很坚定地看着他，说：“是。”
说完这句，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他忽然想通了。他不再逃避了。
一开始只是想要帮霍听讨回公道，他和自己说，算是给对方的补偿。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越了解当年的事，越痛苦，越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江柔说他谈到霍听的时候眼睛里有小星星，周晔问他是不敢一个人看吗？
她们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只有他一直在自我欺骗，说着是补偿，实际都是出自爱。
他终于愿意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只是放不下眼前这个人。
“岑林。”霍听叫着他的名字，五指激动地捏住了他的肩膀，岑林说等一下，霍听神色又开始惴惴。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岑林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问。”霍听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岑林有些不自在，说：“你和那个女明星，你们当时……我们那时候还没分手，你们……”
霍听没听懂，说你说的是谁？岑林说了个名字，他恍然，“……你以为我们在一起了？”
看他这个表情，岑林心跳突然快起来，“当时我们不说话了呀，你和她，你们拍戏，采访，各种同款，你还经常买她喜欢的蛋糕——昨天，她还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不是她的话，舆论也不会这么快……”
霍听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你以为我们在一起？你那时候还来找我上床？”
岑林没懂他生气的点，莫名地看着他，霍听走到岛台，灌了半杯水，情绪稍微冷静一点，才说：“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以为的那些只是剧宣的一种手段，我现在已经不会这样宣传了。”这倒是真的，霍听已经不需要那样都方式来提高人气了，他定定地望着岑林，“我解释清楚了，现在你回答我的，你当时，就一点都不介意吗？”
“哪怕我和她在一起了？还来和你上床，你也觉得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岑林鼻腔一酸，说：“你不是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像被一道电流击中，霍听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岑林会吐？
为什么他在床上掐自己。
为什么最后的最后他回来的频率那么低。
那个时候痛苦的，竟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霍听喉结剧烈滑动了几下，千言万语，最后到嘴边变成了一句，“你为什么没有结婚？”
岑林不解，“我和谁结婚？”
“你去看婚纱了，和一个女生。”
岑林这才听懂他在说什么，有些急地说不是，说那是糊弄我妈的，又问你怎么知道。霍听说是路上撞见过一次。岑林突然明白了，那时候他为什么会以为霍听“不爱他”。对方的冷淡或许是因为太爱，岑林心口瑟缩了一下，偏过脸去，轻道：“我之前和你说谎了。”
霍听猛地攥紧了手指，又听他说：“我说出柜和你没关系是假的。”手心的力忽然松了，霍听整个人轻飘飘的，像被云托在空气中。
“我妈当时发现我们在一起了，我去警局接你那次，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所以……”
薛婉虽然没有和他挑明这件事，却开始让他相亲，他那时候没有勇气反抗薛婉，还是想当一个让妈妈喜欢的乖儿子。他自知这件事对霍听不公平，是他对不起霍听。
差点死在雪山后，他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之前说是为了做自己才出的柜，不假，但还有一层更深的原因，算是他的一种自我感动，他想用这样的行为和霍听道歉，哪怕对方并不知道。
霍听像是被岑林的一串话砸懵了，脸上的表情介于惊喜和意外之间，他木木地，嘴巴动了动，最后只叫了他的名字，“岑林。”
岑林慢慢向他走过去，才刚迈出去，就被疾步走过来的霍听抱住了。
“谢谢你。”霍听的身体在抖。
岑林的眼睛里也隐隐有水汽，他摇头，说：“对不起。”
霍听忽然多了一股勇气，他们那个时候都是误会的话，那——
他紧盯着岑林的眼，问：“所以，你这么多年……”
岑林抢道：“你呢？”
“我当、我当然！”口条那么厉害的霍听居然也会结巴，“我只爱你，一直只有你。”
岑林咽了下口水，避开他的视线。霍听不依不饶，他已经等太久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那你呢？”
被他抓着肩膀，岑林一点没有推开的意思，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年他们表白的那个小巷子。
他听到自己回：“我也是。”
——被吻住了。
温柔的、急促的、暴虐的吻，岑林的唇舌渐渐失去知觉，完全沉溺在这个吻里。但他依然觉得不够。
还不够藏住他的心跳。
第二天，霍听早早起床，晚上要参加金河奖的颁奖。
他尽量轻了，一旁的岑林还是醒了，撑坐起来，露出胸口的一点痕迹。眼睛都没睁开，迷迷糊糊问他去哪，霍听在他耳边说去工作，又把人哄下了。
一直到中午他才收到岑林的消息，岑林给他拍了个午饭，又问霍听吃的什么。
——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模一样。
仿佛他们从来没变过。
霍听回了消息，看了眼时间，没忍住走到一旁给岑林打了个电话。直到杨卷过来找他才挂断。
晚上，霍听出席颁奖典礼。
他同往常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远远地站在人群中央，沉静而内敛。经过前几日的负面新闻，他非但没有受到影响，整个人身上反而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气质，让人不自觉被他吸引。
邓廉宵自然没有出席。
台上的颁奖嘉宾公布完第三十二届最佳男配角奖的获奖得主后，台下掌声雷动，所有镜头迅速推向这位今天最受瞩目的男演员，霍听。
从一年半前回国，到今天，霍听仅仅出演了两部剧，一部是为他打开市场的《青黄时代》，另一部就是让他拿下最佳男演员的《余燃》。
霍听的商业价值和发展潜力，在这个晚上被所有人看见。
一整晚，霍听在热搜榜上没下来过，本人发的获奖微博前排都是有名有姓的明星们的祝贺语，霍听回家途中忙个不停挨个回复。
芳林苑里，听到声响的岑林从沙发上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你回来啦。”
霍听心口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大步向他走过去，手扶住他的后脑勺，吻住他的嘴巴。岑林顺从地抬起头，抱住他的脖子。
那晚还有一个人获得了除霍听之外的最多流量，那就是邓廉宵。
他像是疯了，居然用大号下场，和他评论区下的黑粉吵了起来。
嘴毒的网友问他：是不是霍听得奖你受刺激了？邓廉宵追着那人骂了八百条，被群嘲上热搜。
没想到，那是邓廉宵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五天后，邓廉宵的死讯被警方公布，与此同时，华通娱乐一并被刑事调查。
原来，邓廉宵死在了他自家party的别墅里，那里发生过的所有腌臜勾当终于曝于天光之下。
自此，一棵遮蔽了娱乐圈一方天地长达半个世纪的大树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