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骁桦敛去神色,强装平静地离开了玄邑峰。
“云莯!”
清越的喊声混着风声撞进耳里。
云莯站在断墙下,转头便见苏衡玉带着七八个苏家弟子从断墙另一侧跑来,玄色衣摆沾着星点血渍,却丝毫不减那股贵气。
他跑到近前,抬手就给了云莯肩头一拳,力道不大,倒像久别重逢的兄弟。
“你倒会玩失踪!”苏衡玉眼眶发涩,“苏家派了好几批弟子出去找你,我也亲自带人去找过,始终没有你的踪迹。幸好你平平安安的,悬着的这颗心,可算是能放下了。”
云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熟稔弄懵了。
他和苏家素无交集,三年前仙门大比时,苏家家主见他的眼神倒是有些异样,可……
正想着,余光瞥见琉夙站在苏衡玉的斜前方,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琉夙迅速别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这位洛玄宗的首席大弟子,没想到竟然是苏家的人,那么他留在洛玄宗的目的就非同寻常了。
琉夙一见到自己就给苏家报信,难不成他跟苏家有什么渊源?
“苏衡玉,我们……有那么熟吗?”云莯后退半步,面上带笑,“我与苏家……”
岁聿面色不善地挡在云莯身前,那表情明晃晃地在告诉大家,云莯有主了,别惦记。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两个长得有些相似吗?”苏衡玉忍着这个秘密太久了,实在憋不住,又怕吓着云莯,连声音都不由得放轻了些,“苏雁芹这个名字想必你并不陌生吧!你的母亲,乃是苏家嫡系的掌上明珠,是我的姑姑。”
云莯双目微瞠,心下了然无比。
记忆里模模糊糊的身影突然清晰了些,将她与眼前的苏衡玉对比,还真的有点像啊。
人群里突然响起耿筹的冷笑,耿家两兄弟还站在离火宫的廊下,看了半天的好戏。
耿筹抱臂挑眉:“云莯仙尊真是好福气,走哪儿都有人捧着,不过我们兄弟就不继续奉陪了,这破秘境我们也逛够了。”
耿锻抿了抿唇,虽仍有些犹豫,却也并未多嘴说些别的。
“仙尊能把在离火宫所得的丹药先额外分我们兄弟一份吗?毕竟这也是你刚才说的,见者有份。”耿筹有些无赖地说道。
云莯盯着耿锻眼底的急切,心中生疑。
这二人的品性向来糟糕,这次想方设法地引导自己带他们一起进这个秘境,绝对不可能没有目的。
如今大家一起探索地好好的,他们突然提出要分开行动了。
有古怪!
“丹药可以分。”云莯点头,“但你们要如实说,为何急着离开?”
耿锻嘴唇动了动,良久后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我爹被人抓了!”他喉结滚动,“他们要九品仙灵丹换人质,否则……”
“哥!”耿筹急得眼眶发红,“你疯了?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现在不说,咱爹就没了!”耿锻吼完,突然朝云莯跪了下去,“云仙尊,求你把那颗唯一的仙灵丹给我们吧!我刚才看见了,架子上有这个丹药,我们只要这一颗,其他丹药都可以不要!”
云莯望着这俩兄弟,耿筹气得的指尖在发抖,耿锻的膝盖压着碎砖,渗出丝丝血迹染红了青石板。
他倒是没想到,这二位行事乖张,品性恶劣,居然还是个孝子,真令人意外。
“仙灵丹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得答应我,出了秘境救了你们父亲后,便立刻前往千秋台自首,我会派人去给千秋台传信的,你们可别想跑!”
耿锻猛地抬头,喉间涩涩,艰难地启唇道谢:“多谢云莯仙尊,我们会去千秋台的。”
云莯牵过岁聿的手,示意他将丹药拿出来。
岁聿目露不满,见云莯心意已定,只好不情不愿地将九品仙灵丹拿出来。
耿锻兄弟得了丹药喜不自胜,当即拜别云莯,急匆匆地离开了。
“师尊~~那可是九品的仙丹,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岁聿嘟着嘴气鼓鼓地扯他衣袖控诉,“若是留着,等你能解咒了,说不定还能用上,也好多一层保障!”
“不就是一颗过期的仙灵丹嘛,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刚才在那丹方下面找到了一张灵草药田的地图,有那些在,仙灵丹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计较那一颗呢!”
岁聿感觉自己还是没有被哄好,不开心地拽着云莯往离火宫的偏殿走。
周围人很识趣地转过脸去。
陆知雪捂嘴偷笑,沈秉章咳嗽一声,拉着她的手往旁边走,江远道红着脸推着琉夙和陆知秋往远处走,假装去看前面断墙上的铭文。
云莯险些跟不上那小崽子的脚步,没料到对方突然停下来转过身,自己整个人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岁聿的怀里。
“师尊这是要投怀送抱吗?”岁聿搂着他的腰,将他抵在后面的墙上,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纠缠,“师尊要哄我吗?弟子可不好哄哦!哄不好,就不让你走。”
第85章 师尊~~我难受……
云莯笑着捧住他脸,“等出了秘境,我给你炼十炉仙灵丹,每颗都刻上你的名字。”
岁聿眼睛亮了亮:“说话算话?”
“为师何时骗过你。”
岁聿定定地望着云莯的眼睛,心底暗道:那可多了去了,师尊最爱骗人了,明明心里很喜欢我,嘴上老是凶巴巴地说讨厌我,大骗子!
将人揽入怀中,在云莯的颈间埋首,炽热的呼吸喷的人耳垂都烫红了。
云莯被他蹭得发痒,头皮都麻了,刚要躲开,就被他扣住后颈吻了上来,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辗转灼烧的温度。
偏殿外的风卷着碎叶打转,把少年人细碎的喘息声都卷进了砖缝里。
这个吻,久得仿佛跨越了沧海桑田。
直到云莯红着脸勉强将人推开,脑袋抵着岁聿的胸口,肩膀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要了亲命了,这狼崽子也太凶了,哪里扛得住啊,害得他腿都软了。
岁聿还不依不饶,把云莯圈进怀里,耳鬓厮磨:“师尊~~我难受……”
“活该,自己想办法吧。”
“师尊可真狠心。”
“啧,别浪,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
云莯的脸红得跟火烧似的,两人方才吻得那般投入,说没感觉那是骗人的,可眼下确实不合时宜。
正努力地想将欲望压制下去,胸口翻涌起熟悉地闷痛,下意识皱了眉。
“师尊!你没事吧?!”岁聿第一时间发现云莯的不对劲,低斥了一句:“该死,都是我的错,害师尊又难受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已经压下去了。”云莯柔声安抚。
等两人出去,陆知秋等人已经燃起篝火,围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
看到云莯他们这么久才出现,每个人的眼神表情都带着戏谑。
尤其是在看到云莯微微红肿的嘴唇时,陆知雪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云莯尴尬地脚趾抠地,都能抠出三室一厅来,被他们如此瞧着,好像自己刚刚跟岁聿做了一样,真是的。
众人休憩了片刻后,继续展开仙都的探索。
往东走了好一段距离,云莯总算看到了为数不多还完好无损的建筑。
宫殿门口上方的牌匾上写着‘泽仙宫’三个字,门扉半掩,殿内隐约似有檀香缭绕。
推开门往里进,就见院中摆着一尊足有四五丈高的白泽神像,兽首人身,双目嵌着两颗滚圆的夜明珠,在暗处流转着星辉。
岁聿站在神像前,脚步突然顿住。
“岁岁?”云莯要扶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
岁聿的指尖抵住白泽的眉心,身上腾起青金色的妖气,与神像上的纹路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
“这是……悟道了?”苏衡玉摸着下巴说道,“白泽是妖神,他又身负白泽血脉,有此机缘也是他的造化。”
“看来他得在这儿待好一阵子了。”陆知秋伸了个懒腰,“我和知雪去东边找灵草,沈兄要不要一起?”
沈秉章立刻点头:“我、我帮你们背药篓!”
陆知雪笑着戳他额头:“笨手笨脚的,别添乱。”
苏衡玉拍了拍云莯肩膀:“我去北边探探,听说那里有座藏书阁。”他顿了顿,“你母亲……她从前最爱逛藏书阁。”
云莯抿了抿唇,目送众人离去。
商禾拽了拽他衣角,奶声奶气:“莯、莯,商禾跟你。”
“好。”云莯揉了揉他发顶,“我们去西边,听说那里有炼器堂。”
炼器堂的门锈得厉害,云莯用剑鞘一撬,‘吱呀’声惊飞了几只寒鸦。
堂内整整齐齐码着百具熔炉,墙上挂着的锻造锤还沾着星点金粉,像是主人昨日才离开。
云莯摸了摸最近的熔炉,掌心传来熟悉的力韵,不由得眼睛亮了亮。
这里的整座宫殿都是玄铁铸造的,墙上嵌着夜明珠,照得那些未完工的仙器泛着冷光。
半个月以来,云莯两头来回跑,日子倒也还算充实。
商禾蹲在炉边帮他扇风,小僵尸的指甲盖被熏得乌黑,却笑得见牙不见眼;苏衡玉翻出古籍,帮他辨认古文字;连陆知雪有时也来凑热闹,拿着锤子敲敲打打。
等巨型螃蟹机甲成型时,失落仙都的天空已经泛起了紫霞。
橙红色的外壳在暮色里发亮,八条腿上缠着雷纹,蟹钳一张一合能捏碎玄铁,顶部的驾驶舱能坐十余人……
云莯伸手拍了拍蟹壳,满意地笑了:“以后遇到危险,这大家伙能挡不少灾。”
都过去这么久了,可岁聿还没醒,云莯站在泽仙宫前,望着神像前的少年。
他的发梢沾着晨露,眉间多了枚白泽图腾,周身气息沉得像深潭,偶尔溢出一缕,就能震碎十丈外的石桌。
“再等等。”苏衡玉拍他肩膀,“白泽神兽的传承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他能撑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云莯点头,陪着岁聿坐了好一会儿,趁大家都出去探索了,自己也转身走向另一条岔路。
他总觉得这仙都里有什么在召唤自己,沿着青石板走了半里地,转过朱漆屏风,就见一座青瓦小院。
院门上的铜环结着蛛网,可院中的那株老梅树,却不分季节似的开得十分灿烂。
“谁?”
沙哑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云莯推门进去,就见一个穿青衫的男人背对着他,正蹲在井边擦石墩。
男人的发间沾着草屑,转身时,眼底是一片混沌的空白。
“你是……”云莯一见到那张脸,脑袋就好像被撞击般‘嗡’地一下,“云…之远?”
男人愣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墩上的刻痕,那是个带‘艹’字头的字,底下写得歪歪扭扭的,辨不出到底写的是‘莯’还是‘芹’,像孩童的涂鸦。
“云之远是谁?我又是谁?”他皱着眉,“我好像……在等什么人。”
云莯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的男人,那张脸与记忆中模糊的轮廓渐渐重合,可他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过往。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有些踉跄,目光在云莯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那表情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却始终抓不住那些逝去的记忆。
云莯喉头哽咽,想起苏衡玉曾说过,自己这张脸跟母亲的相似度近乎十之八九,于是便多问了一句。
“那你……记得我吗?”
云之远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思考,却终究只能摇了摇头:“不记得,但我感觉,你很熟悉。”
“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就好。”
云之远微微一怔,目光在云莯坚定的眼神中似乎找到了一丝安慰。
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好。”
云莯鼻尖蓦地一酸,强忍住泪水,伸出手轻轻握住男人的手腕,指尖毫无预兆地穿了过去。
竟然不是实体?!
他如今是记忆缺失的一缕残魂?!
幻影石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突然破开储物戒的限制,飞射出来,稳稳停留在云之远的头顶上方。
一帧帧画面显现在云莯眼前:
“苏家苏雁芹,多谢这位修士解围,不知你如何称呼?”
“一介散修,云之远,苏姑娘不必言谢。”
少女容貌倾国倾城,明媚的笑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云之远,我心悦你,每次见你我都十分欢喜,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影像中的男人双手颤抖着微微握拳,唇启将言而嗫嚅,最终只是冷冰冰地吐出两个生硬的字:“不愿。”
少女含泪心碎离去,那人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一步。
如此恣意洒脱又美丽的女子,他又怎么会不喜欢,可他们之间的身份注定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幻影石忽然黑一会儿,再亮起时,一道笔挺的身影正不屈不挠地跪在苏家门前。
“求苏家主成全我跟阿芹!!”
“声望、地位我都可以做到,有一天我会拥有足够相匹配的身份去爱阿芹,求家主怜惜,别再关阿芹禁闭了!”
那扇世家大门始终没有为他打开,宛如一座难以跨越的深渊。
紧接着,简陋的茅屋内,一身素裙的女子踮起脚,替青衫男子束发别簪。
男子握着她的手说:“等我寻到仙缘,就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了,到那时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来娶你。”
少女巧笑倩兮,轻声应答:“好,我等你。”
画面一转,那女子满身狼狈地在破庙临蓐(rù),男子面色焦急地守在门外,手里紧紧攥着几颗刚摘的野梅,口中念念有词,祈祷一切平安。
伴着婴啼声声,云莯看见他们在雨夜里共伞,在星轨下对弈,在断崖边为对方挡剑。
直到那夜,天机老祖的玄铁锁链穿透云之远左肩,苏雁芹被强行拽入深渊:“之远,快带莯儿走!建木灵魄在我心脉,他们要的是…是重建世界的力量!”
“雁芹!”年轻的云之远浑身是伤,咳着鲜血扑过去,但被结界弹开撞在了墙上,“我等你回家!我等你——”
画面突然扭曲。
云莯被拽回现实,幻影石‘啪’地碎成齑粉。
云之远蜷缩在井边,眼泪成串地滴落,但他却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难过。
云莯蹲下身来,手虚虚搭在他颤抖的肩膀上,给予无声的安慰。
目光不经意落到云之远颈间的银锁上,此物有些眼熟,那不是他幼时戴过的长命锁么,不知何时被父亲挂在了自己颈上。
“爹。”他轻声说,“我会来带你出去的,等救出母亲后,我们一起回家。”
院外突然传来山崩似的响动。
云莯猛地抬头,就见泽仙宫方向腾起一道白金色的气柱,直破云霄。
“岁聿!”
他冲进泽仙宫的院子时,岁聿正站在光柱下。
少年的长发无风自动,眉间白泽图腾流转着鎏金光晕,周身气息沉得像压了九座须弥山。
听见脚步声,他侧过脸,眼尾泛红:“师尊。”
这声‘师尊’喊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灼烫。
云莯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突然想起哪里看到过的内容——白泽神兽认主极苛,若他为你而醒,定是把命都给了你。
“醒了就好。”云莯伸手去碰岁聿发顶,却被对方扣住手腕拉进怀里。
岁聿的心跳震得他胸口发麻:“师尊,今后离悬崖和深渊远一些,我在顿悟时,看见了你被深渊吞没的景象。”
轻轻拍了拍岁聿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只是梦而已,你看为师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抬头望向岁聿泛红的眼尾,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狼崽子,总是这样,把喜怒哀乐都藏在心底,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岁聿将云莯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他揉进骨子里:“师尊,我好害怕,你一定不能离开我,否则的话,我肯定会疯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莯心中一软,伸手抚上岁聿的脸颊,轻声说道:“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话语温柔而坚定,像是给岁聿吃了一颗定心丸。
岁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紧紧握住云莯的手,仿佛要将这份温暖永远留在心底。
“师尊,我想就这样一直陪着你,永远不分开。”
云莯微微一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狼崽子虽然平时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却是极其依赖他的。
他轻轻拍了拍岁聿的手背,说道:“好,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周围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
云莯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轮明月高悬,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给这片古老的仙都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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