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二百名修士,竟是无一人应。
谢无恙身子一正,瞬间变了神色。
结界外昏天黑地,妖兽宛如大军压境,乌泱泱一片。
一道鲜红的身影夹在中央,堪堪躲过妖兽落下来的一脚。
谢无恙恨恨咬了咬牙,迈步走向结界。
一双手横在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谢师弟,你不过金丹修为,敌不过这么多妖兽的。”
谢无恙神色不耐,“难不成让我就这么看着他送死?”
徐平生毫不犹豫开口,“我去。”
结界外妖兽大大小小,约有数十只。
哪怕徐平生有元婴修为,也很难全身而退。
谢无恙上辈子活了四十余年,最恨欠人人情,如今也是一样。
谢无恙推开徐平生的胳膊,神色果决,“我的师兄,自当由我来救。”
谢无恙毅然决然出了结界。
福之桃手中拿着个罗盘,上面的指针摇摆不定,不知受了什么力量的影响。
眼看使不出阵法,福之桃匆匆收了罗盘,目光慌乱地四处搜寻。
直到身旁的妖兽微一侧头,发现了他。
谢无恙头皮一麻,当下掏出符纸,“福之桃,闪开。”
福之桃自小就没下过山,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当下脚就生了根,动不了了。
谢无恙眉心紧蹙,右脚踢起一根手指粗的树枝,贴上符纸飞快掷出。
树枝宛如利剑,坚硬了数倍,硬生生射穿了妖兽的皮肉。
那妖兽疼得吼叫一声,偏开了头。
福之桃拔腿就跑。
树木枯萎,狂风裹挟着树叶纷纷而下,发出令人焦灼的“沙沙”声。
谢无恙后颈发麻,心中不知为何慌得厉害。
微凉的气息拂颈而过,谢无恙缩了缩脖子,尽量忽视掉心中的诡异感,掏出符咒准备结印。
星点般的灵力从四周汇聚,在谢无恙指尖越来越亮。
谢无恙心中的咒法刚念到一半,结界内忽然聒噪起来。
徐平生地声音焦急异常,“谢师弟,小心身后!”
谢无恙单手结印,另一只五指张开伸向身后,手势一时变幻万千。
他不能分神。
谢无恙神色复杂地抬起头。
视线中,那抹红色身影越来越近,逐渐清晰。
四周的妖兽倾巢而出,似是要将两人吞噬在兽潮中。
若是他退了,两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是什么东西划过他的脖子,潮湿黏腻,阴冷瘆人。
谢无恙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料下一瞬,一条长满鳞片的尾巴破空而下,直直打在了谢无恙后背。
灵力轰然而散。
谢无恙身躯重重落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小师弟!!”福之桃冲上前来,却被一头不知是什么的妖兽挡住了去路。
谢无恙手肘称地,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瞧清了攻击他的那头妖兽的长相。
状似巨蟒,通体鳞甲。
可不就是上次攻击季遥的那只吗?
阵中季遥也认出了这东西,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怎么……怎么会?”
一旁的徐平生将他的呢喃听得清楚,眉心一皱,“什么怎么会?”
季遥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我上次见这头妖兽时,他分明只是地阶中级,如今竟也要突破了。”
徐平生握剑的手一紧,当下就要出界。
以此同时,阵外早就乱成了一团。
谢无恙堪堪翻身躲开妖兽落下的巨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妖兽身子一晃,头颅从天而降。
谢无恙已经无力去探查福之桃的情况了。
谁能想到,这妖兽看上去呆头呆脑,居然机灵至此,趁他全心对付兽潮时,从后偷袭。
谢无恙去腰间掏符咒,却掏了个空。
谢无恙神色一变,手上的动作立刻换了方向。
已经来不及了。
谢无恙的手尚未触及到陈子义那把无名剑化作的绣花,整个人就被妖兽叼在了口中。
尖锐的獠牙刺穿皮肉,深入骨髓,谢无恙疼得脸色一白,眼前黑影阵阵。
想他叱咤修真界,莫不是重活一遭,魇石没寻到,还要死在个不通人性的畜牲手里?
倒还不如……
还不如……
谢无恙喉间铁锈味翻涌,意识朦胧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
那人容貌清冷,鼻梁挺拔,唇瓣棱角分明,一双凤眼极为出挑。
皮肉中的獠牙动了动,似是要将他嚼碎。
谢无恙疼得皱了下眉,强睁开眼。
鼻息间似乎萦绕着淡淡的草木香,安神安心。
谢无恙身子一松,落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腰间的手沉稳有力,耳边心跳阵阵,似要透过衣衫,与他的骨血相容。
谢无恙眼尾颤了颤,忽然抬起手。
“云晚舟……”眼前的幻影逼真的可怕,谢无恙却迟迟不敢落上去。
顿在半空中的手蜷了又蜷,谢无恙哂笑一声,叹了口气,“怎么阴魂不散的。”
与此同时,染血的指尖落在了右眼尾上。
混沌的思绪瞬间清醒过来,谢无恙瞳孔一震,猛得收回了手,“你……师尊?!”
腹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气,挣扎间差点从半空掉下去。
云晚舟拧了拧眉,落在地上,扶着谢无恙的肩,将他放了下来。
那妖兽被人拦腰砍断,腥臭的血液躺了一地。
谢无恙捂着腰腹的伤口,喘了两口气,来不及思虑太多,指了指不远处的兽潮,“师尊,还有……福师兄。”
话音落下,一道鲜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福之桃抱着自己的罗盘,脚步凌乱地走向两人。
“师尊……”福之桃话还没说,就被云晚舟一拧眉打断。
“先回阵。”
福之桃点点头。
谢无恙从福之桃的乾坤袋中掏出两张符纸,画好入阵的符,给三个人背后每人贴了一张。
待到福之桃先走,谢无恙忍着疼想要跟上时,一双手忽然穿过腿弯,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谢无恙下意识圈住云晚舟的脖子,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时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妥,针扎似的收了回来,转而抓住了腰间的手臂。
云晚舟并非没有抱过他。
刚重生那会儿,他甚至与他同乘一剑,后来在叶楠幻境时,这具身体轻功太差,云晚舟还抱着他飞过一次。
只是如今这般脸贴胸膛倒是头一次。
今日怎么既不御剑也不轻功,反倒是用这么费劲的法子?
谢无恙蹙了蹙眉,抬头望向云晚舟的脸。
尚未开口询问,就被右眼角下一抹红勾走了视线。
云晚舟生得一副好皮囊,肤白貌美,凤眼上挑,偏生薄情。
此刻本该长着泪痣的地方,鲜艳欲滴的血珠尚未干涸,潋滟勾人,平添几分魅色。
谢无恙心脏跳得厉害,喉结微动,情不自禁松开了握着云晚舟小臂的手。
周身传来灵力波动,拉回了谢无恙的神思。
谢无恙猛得挣开云晚舟的怀抱,跳到地上。
腰腹伤口疼得他脸色一阵发白,云晚舟伸手想要扶他,刚抬了一半,谢无恙却好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般,猛然后退了一步。
“师尊,”谢无恙牵强扯了下嘴角,“弟子无碍。”
说着,目光落在了福之桃身上,意有所指,“您还是去看看福师兄吧。”
云晚舟抿了抿唇,收回了手,盯着谢无恙的眸光微动,似是对徒弟突然的疏离格外不解。
谢无恙被这诡异的气氛折磨的待不下去了,哪怕是上辈子,与云晚舟交战了数个回合,谢无恙也从未有过如此焦躁的感觉。
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像是被人下了降头似的。
他甚至不敢对上云晚舟那张脸。
活了数十年,谢魔头头回知道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谢无恙默念了几遍静心咒,转头欲走,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福之桃。
福之桃脸上脏兮兮的,不知在妖兽哪里遭受了怎样的苦楚,挎着张脸,欲哭无泪。
“师尊,我的罗盘坏了。”福之桃手上一松,怀里抱着的罗盘“乒里乓啷”落了一地。
那罗盘四分五裂,其形甚惨。
盯着脚下的东西,云晚舟默了片刻,道:“回了苍穹山,若是需要什么材料,可告知于我。”
谢无恙听出来了,这是让福之桃再做一个。
福之桃点点头,似是被几句话哄得高兴了,弯腰将罗盘碎片一片片装进乾坤袋里。
捡到一半,又忽然抬起头望向云晚舟腰间,眉心微蹙,“师尊,你的剑呢?”
云晚舟道,“幻境有结界,不得入。”
“可是刚才明明是碎雪救了我……”福之桃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又出了问题,“而且幻境结界未破,师尊又是怎么进来的?”
谢无恙刚挨着结界坐下来,闭目凝神,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安静了许久,忽然传来一道铃声,谢无恙只觉腰间一烫,睁眼望去,瞧见了腰间坠着的帝王天木。
正值冬季,帝王天木色泽昏暗,此时却被灵力镀了层光,露出阵法纹路来。
谢无恙目光微顿,望向云晚舟的方向,又顺着云晚舟的目光,落在福之桃腰间的铃铛上。
那铃铛金光阵阵,露出与帝王天木上相差无几的阵法。
云晚舟嗓音清冷,“你铃铛上有我下的符咒,可召碎雪。”
说着,云晚舟掀起眼帘,望向谢无恙。
猝不及防对上视线,谢无恙慌乱挪开,徒留下云晚舟微顿的目光。
云晚舟动了动唇,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有无恙身上的那块帝王天木,若是遇到危险,我可感知得到。”
谢无恙眸光一颤,倏地别过了脸。
所以,云晚舟才会这么及时赶到吗?
包括那次在洛桦雪山。
谢无恙心中酸涩,重新闭上眼睛。
他忽然觉得自己卑劣可到了极致。
先前想着借弟子的身份,从云晚舟手里得到魇石。
后来渐渐无望了,心里又贪恋起了云晚舟对徒弟的温暖柔情。
若是有一日,他知晓自己的弟子皮囊下藏着世间最肮脏、最可悲的魂魄,又会如何对自己呢?
如前世一样,一剑杀之?
几乎是立刻,谢无恙心中就有了答案。
凭借云晚舟的性格,只要自己不说出那些令人作呕的过去,哪怕有朝一日知道自己的徒弟换了人,也不会杀了他。
许是会看在徒弟身体上,稍微对他好些呢。
腰腹又开始火辣辣地泛疼,谢无恙眉心紧皱,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冰火两重天。
呼吸滚烫之际,一双微凉的手探上他的额头,伴随着几声焦急的呼唤,“无恙,谢无恙……”
谢无恙按住了额头上的手,迷蒙地睁开眸,身前的人好像隔了层雾。
谢无恙轻笑一声,呢喃道,“师尊啊……”
在谢无恙的记忆中,是极少有什么温情在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山野小屋中,谢夫人做给他的桃花酥。
那个时候,谢无恙连父亲的存在都不知道,每天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一个人也可以乐呵一整天。
这对于一个三不四岁孩子来说,属实危险了些,谢夫人因此骂过他许多次。
谢无恙从不放在心上,第二天就将娘亲的训诫抛之脑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后来不知道哪一次,谢无恙将衣裳扯下来去兜鱼,布料漏水太慢,被硬生生坠进了河里。
正值深冬,河水冰冷刺骨,庆幸的是河水不急,恰巧被洗衣服的谢夫人瞧见,捞了上来。
谢无恙在夫人怀里打了个颤,小脸冻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娘、娘亲……”
谢夫人抬手打了他两下,责备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能去河边不能去河边。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若是你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谢夫人红了眼眶,声音发颤,“娘亲只有你了……”
数九寒天,谢无恙浑身湿透,谢夫人搂着他哭了好久。
久到谢无恙脖子泛酸,衣裳结了冰碴。
谢无恙心中无比懊恼,懊恼自己不该贪玩去河边,害得娘亲平白担心。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谢无恙昂起脑袋,拍了拍谢夫人的后背,“我也只有娘亲。”
“娘亲……”谢无恙小声唤她,“我饿了,想吃桃花酥。”
谢无恙弯了弯眼睛,补充道,“娘亲做的。”
秘境内,仙门弟子围着谢无恙站了一圈。
云晚舟眉心紧蹙,探了探谢无恙的脉。
“师尊,如何了?”福之桃神色焦急。
“是金瞳蛇毒。”云晚舟面色微沉。
“蛇毒?”福之桃脸色一白。
徐平生沉默良久,“可有何法医治?”
云晚舟松开了谢无恙的手腕,“白芷,紫苏,通灵草,忘川花。”
季遥松了口气,“都是些常见草药。”
徐平生思忖片刻,神色凝重,“虽常见,可你我如今被困秘境,拿不到的。”
“这不是有云仙尊吗?仙尊定然……”
“我如今是傀儡之身。”
宿主神魂可宿傀儡,相貌无二,多用于掩人耳目。
只是这傀儡同样拥有弊端,那便是毫无修为,无法动用灵力。
季遥瞳孔一睁,猛得望向云晚舟。
云晚舟食指飞快点在谢无恙腹部穴位,抬眸望向徐平生,深邃的瞳孔瞧不出情绪,“腹上二寸。平生,聚灵。”
徐平生来不及多想,紧跟令下,封了谢无恙的经脉。
阻灵力,封气血,毒液无法入侵,却也终非长久之计。
确保谢无恙暂无性命之忧,云晚舟敛眸起身,却忽觉袖袍一紧,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谢无恙眉目紧闭,无知无觉,唇瓣微动,“苏……”
云晚舟眸光微动,不自觉放柔了声音,“什么?”
“桃花酥……”
境外狂沙大作,境内风止声平。
云晚舟敛起眉心,神色微怔。
六岁上山,至今已过十一年。
他竟想不起……自己的徒弟是何时爱上桃花酥的。
谢无恙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符咒升起的火堆照亮大半个结界,各仙门弟子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或凝神打坐、或闭目养神。
谢无恙动了动身子,发觉伤口疼痛缓和了不少,掀开衣服一看,布条绕着腰腹围了数圈,一侧系着个很丑的结。
谢无恙晃了下神,目光一转,瞥见了坐在身侧的云晚舟。
雪白衣袍上几滴鲜红的血渍惹人眼目。
谢无恙眸光微顿,撩起眼皮。
眉目紧闭,嘴唇修长。
火光给面孔踱上一层暖黄色的光辉,将云晚舟整个人衬得平静又柔和。
对比醒着的时候,反而多了些平易近人。
谢无恙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梦境中的云小五。
天真烂漫,自由骄纵。
像是数年,他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晚舟。
谢无恙情不自禁抬手抚上云晚舟的鬓发,即将触碰之际,忽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醒了?”
谢无恙眸光一颤,手上动作一转,落在了云晚舟身后的结界上,未曾想,这个动作竟是直接将云晚舟圈在了怀里。
近到谢无恙低头时,甚至能瞧清云晚舟面孔上细小的绒毛。
谢无恙撑在结界上的手倏而一紧,抽了回来。
“嗯。”谢无恙喉结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多谢师尊。”
注意到谢无恙动作间的疏离,云晚舟拧了拧眉心,“你身上蛇毒并未清除,莫要妄动灵力。”
谢无恙点头,“好”
“等到明日,我们想法子破阵。”
谢无恙:“嗯。”
云晚舟眉心拧得更紧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谢无恙摇头,“没了。”
云晚舟面色一沉,“没了就睡。”
说罢,不再看谢无恙,转了个身,留了个后背给他。
衣袍勾勒出纤瘦的身躯,谢无恙的目光从若隐若现的肩胛骨,落在了腰间。
金丝腰带下,腰线纤细修长,柔软有力。
谢无恙不禁想起上辈子二人为数不多的交手。
他记得云晚舟的腰可以弯得极深,剑如飞鸿,夺魂夺命。
第一缕晨光升起的时候,谢无恙动了动发麻的脖子,气闷地转过身。
干坐了一宿,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
“在场的弟子有多少剑修?”云晚舟目光冷淡地扫过人群。
生死存亡之际,唯有自救。
一百多名弟子,站出了二十八人。
除却云晚舟,其中以徐平生修为最高,金丹者二十人,筑基七人。
封印秘境的结界强悍非常,极难破除。
若想出去,强攻剑修最为合适。
季遥从醒来就开始画符,到了现在已经不知画了多少张,后来他给每名剑修塞了一扎符纸,神色凝重,“这些符咒的功能大同小异,破阵时可尽数用上,增强修为,助诸位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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