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生的话无异于将谢无恙仅存的希望破灭了。
谢无恙维持着最后的动作,沉默不言。
徐平生手中的凤翎弑主后,心生愧疚,铮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体内的灵力。
待找回了些精气神,徐平生想要问谢无恙打算如何时,木头般蹲了许久的人忽然站起身,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师……师弟……”徐平生连忙起身,不顾牵扯到的伤口,快步追了上去。
“师弟!”
谢无恙脚步越急。
“谢师弟!”
谢无恙置若罔闻,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下轮到徐平生急了,一手捂住渗血的伤口,连奔数步,右手一横挡住了谢无恙。
“那些魔族人不知潜伏在何处,你这般乱跑是在送死!”
谢无恙猛得转过头,眼眶泛红情绪滔天,拽住徐平生的衣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出去!”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攥着衣领的指尖泛白,“难道要我待在这里……与他一同等死吗?”
说得倒是个模糊不清,像是自己贪生怕死。
可谢无恙心中发涩,喉间发苦,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了。
他不想让云晚舟出事。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
失去修为、跌落泥潭,更是不行。
视线模糊中,谢无恙似乎又瞧见了那个高高在上、衣着不染的云晚舟。
那人仙人之姿、翩若惊鸿,手中长剑一指,理所当然地劝人回头。
徐平生怔了怔,如梦初醒地握住谢无恙的手,“我与你一道去。”
眸中复杂一闪而过,谢无恙攥着衣领的手骤然一松,点了点头,“好。”
话落,便与徐平生踏过满地狼藉,一前一后没入黑暗中。
据徐平生所述,铜镜出口离此不过百步之外。
当初他一剑斩了抑制传送阵的阵法,连带着后方铜镜也裂了道口子,那处也成了唯一没被黑雾笼罩的地方。
靠近铜镜时,安分了一路的凤翎再次躁动起来。
若非主人有意压制,恐怕已经开始满秘境乱飞,最后插进哪根树上,再次动弹不得。
雾气越来越稀疏,天光大亮的一瞬,一片荒芜凄凉的土地印入瞳孔。
寸草不生,毫无生机,正中片片金光闪闪。
“便是此处。”徐平生紧跟着谢无恙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铜镜碎片上时,没忍住移开了视线。
他的伤口沾染了风沙,此刻疼痛难忍,好不容易红润了些的面孔,再一次变得毫无血色。
一路没开口,谢无恙喉间干涩,“那便是铜镜碎片吗?”
他动了动喉结,转头对上徐平生苍白的面孔,“如何碎的?”
“与魔族交战时。”徐平生眼神愧疚,“抱歉,我没想到会如此。”
那时未出秘境的尚有五十名弟子,且在与妖兽的战斗中都已力竭。
面对突然暴露身份的魔族,很快就落了下风。
徐平生带着其余几名金丹弟子,拼死才阻了魔族片刻,为其余人的逃跑争取了时间。
另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潜入秘境的几名魔族,竟都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摧毁了铜镜。
徐平生也是在那时心境不稳,被魔族趁虚而入,借用凤翎反伤剑主。
想到这里,徐平生神色黯然,心中不安,“师弟,你可有想好对策。”
谢无恙故作轻松,“那是自然。师兄重伤未愈,不如在此好好休息,余下交给我便好。”
徐平生虽有疑虑,却心知自己难以解决现状,思忖片刻后只能点头应下,语重心长地嘱咐,“万事小心。”
谢无恙点了点头,走向朝着铜镜散落的位子。
菩提珠的传送阵发设在铜镜周围,仙门弟子若是想出去,只能从铜镜离开。
如今铜镜碎了,便也意味着秘境没了出口。
除非外面有人再次设下阵法,否则绝无可能逃脱。
谢无恙蹲下身,随手捡起一片碎片,端详起来。
铜镜倒映这少年虽有憔悴却依旧俊俏精致的面孔,桃花眼微微上挑,瞳孔深邃,高挺的鼻梁下,唇瓣薄削轻抿。
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眉心那点红色魔纹。
天生魔物,眉心有异。自古以来,只诞生过两人。
一为魔族虚妄城城主宋多颜,二为魔界尊主谢无恙。
谢无恙心如擂鼓,僵硬抬手,却落在了光滑平整的额头上。
刚刚的魔纹像是一场错觉,眨眼功夫化作云雾,消失无踪了。
谢无恙回过神,猛然松了口气,脱下外衫将铜镜包好,继续去捡其它碎片。
一共五十三片。
谢无恙数了数外袍上的碎玻璃,倚树而坐,埋头摆弄起来。
风吹叶动,几片树叶应声落在谢无恙肩头,又被几下抖了下来。
谢无恙头也不回,神色凝重。
若是五百年后的魔族长老在此,定然会以为这位年轻有为的魔尊,在处理哪出魔君的叛乱,或入侵的仙门,或不请自来的云仙尊。
“你是想将铜镜复原?”头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写谢无恙的思绪。
徐平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正面色复杂地看着一堆铜镜碎片。
谢无恙将手里的碎片与拼好的几块比划了两下,在正确的位子放下,这才抽空点了点头,“是。”
“毫无用处。”徐平生话不留情,“阵法已散,莫说破镜难圆,你我在此甚至无法联通外界!”
谢无恙动作一顿,抬头嗤笑,“生死尚可跨越,秘境而已。”
狂妄的话将徐平生堵得哑口无言,面色难看,颇具乌寒枫风采。
瞧着徐平生没有再劝的意思,谢无恙也不再多言,继续摆弄起自己的铜镜碎片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恙心中默数着第十一块碎片时,头顶未曾移开的身影忽而一晃,落下一只宽厚有力的手。
“我帮你。”徐平生淡声道。
谢无恙不答应也不拒绝,全当是默许了。
“我并非打击与你,只是天命难为,生死哪怕鸿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谢无恙指尖触在铜镜上,倏地顿住。
徐平生不知道他的身份,口中的话纯属偶然。
但听到“苟延残喘”四个字时,谢无恙还是不免想起了早就死在五百年后的自己。
“你是云仙尊得弟子,应当知晓这些。”徐平生继续道,“若比当真有出去法子,我必……”
谢无恙忽然抬头,“师兄可曾到过濒死境?”
徐平生一愣,以为谢无恙问的是今日与魔族的交手,摇了摇头,“从未。”
若真到了濒死境,现在的他就不会好好站在这里了。
“既未曾到过,又怎知是苟延残喘?”
谢无恙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偏生眸中闪过讽刺之色,快到徐平生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此乃因果……”
“因果?”谢无恙危险眯眸,“今日我便让师兄瞧上一瞧,何为因果。”
对上谢无恙陌生的目光,徐平生心中一惊。
不似云晚舟的冰冷淡漠,这双眼睛蕴藏着蔑视、危险、狂妄,像是常年位居高位的人。
绝非十几岁少年该有的。
徐平生握着凤翎的手紧了紧,死死盯着谢无恙,一时思绪翻涌。
眼前的人像是对一切毫不知情,埋头拼凑,口中念念有词。
直到拼完了跟前的一堆,少年抬眸望他,状似不经意间,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右手,语气平常道:“师兄,劳烦抬下手。”
徐平生迟疑了一瞬,还是抬起了手。
谢无恙将最后几块捞到身前,继续拧眉琢磨。
伴随着最后一块碎片落下,铜镜复归原貌。
谢无恙眼睛一亮,指尖犹犹豫豫碰了下镜面,感受到铜镜上细微的灵力波动,面露喜色,手臂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成了。”
“什么成了?”徐平生神色依旧防备。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十多年来,与谢无恙相处的种种过往,再与眼下的人对比,越想越觉得心惊。
记忆中的谢师弟,行事规矩,虽饱读诗书,却因天资不高,尽是些纸上谈兵的功夫。
而如今,不光在短短数月到了金丹,还知道众多普通修士闻所闻问的事。
“自然是生路。”
动用铜镜残留的阵法灵力,与外界互通讯号。
便在此一举。
谢无恙后退一步,拔出腰间别着的碎雪,对准铜镜正中,手腕一沉,直刺而下。
刹时间,灵力随着碎雪轰然而下。
与此同时,莲雾门后山竹林中。
数十名弟子三三两两,或站或坐,皆神色紧绷。
几名身着莲雾弟子服的人从林外经过,东张西望,动作仔细,不知在找些什么。
随着他们渐行渐远,福之桃攥紧乾坤袋的手渐渐松懈下来。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名重伤弟子没忍住,发出一道呻吟。
领头的莲雾弟子忽一抬手,停了下来,“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身后的四名弟子齐齐摇头。
有弟子满不在意地开口打诨,“要我说,你就是太把那莲雾掌门的话当回事。我们尊主与他合作,可不是叫我们供他驱使的。”
领头的弟子皱了皱眉,半信半疑,四处环视一番后,眸光一转,落在了众人藏身的竹林处。
“此处可有搜过?”领头弟子抬手指了指。
随从弟子瞧了眼竹林,面色忽然正经起来,“未曾。”
“你们两个随我来。”
领头弟子一听,不再犹豫,挥手招呼弟子跟上,朝着众弟子步步逼近。
竹林中一片死寂,就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冷汗顺着额头滴落,攥着灵器的掌心黏腻非常。
福之桃心脏直跳,掏出张唤火符,随时准备点燃。
气氛越发紧张焦灼。
恰在此时,一道白光不知从何处轰然而起,伴随着一阵巨响,大乘期的威压席卷了整个莲雾门。
将众人压得头皮发麻,胸闷气短,不过片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来过。
几名莲雾弟子心有余悸,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齐齐转头望向身后。
只见重重屋檐后,黑烟滚滚。
“那是什么地方?”领头弟子转头问。
最后面的弟子低眉顺眼,“大人,是莲雾大比众弟子切磋之地。”
“密林幻境?”
“正是。”
“那不就是那群仙门弟子消失之地?”领头弟子斟酌一番,忽然下了命令,“所有人,迅速随我前向高台铜镜。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变出什么花样。”
说罢,一群人大步流星,走向与竹林相反的方向。
“这群狗杂碎。”竹林哀嚎中,掺杂着一声咒骂,愈来愈慷慨激昂,“这江临居然勾结邪祟,罔顾正道!亏我起初还敬他是个人物!”
“你何时敬过他?”身旁同门毫不留情拆他的台。
那人“呸”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在心里敬的不行?”
虽说危险还未完全退去,但随着调侃声,竹林里的氛围逐渐放松下来。
唯独福之桃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瞳孔中涌动着不安,不知望向何处。
正当众人开始讨论之后的去向时,沉默许久的福之桃忽然眼眶通红,声音颤抖地开口,“那好像是碎雪的剑气。”
“什么?”最近的修士一脸莫名地回过头。
玉佛音眉心一皱,反应过来,“可是云仙尊的灵器碎雪?”
福之桃重重点了两下头,泪珠子随之而下,“我师尊和小师弟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有人满不在乎道:“好歹是个仙尊,神通广大,能出什么大事。”
“可我记得,云仙尊好像是用傀儡身入得幻境……”声音越来越小,开口的人也记不太清了。
秘境中自身都难保,怎还会有闲心关心别人?
“哎呀,那不就更不担心了。哪怕真出了什么事,只要真身还在,云仙尊定能化险为夷。”
“那我小师弟就不管了吗?!还有我师兄徐平生,他们都还在秘境里,等着我去救呢!”福之桃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你们不去,我便自己去!”
“不行,”有人出手拦他,“若是你被抓,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怎么办?”
“怎么可能!”福之桃气得脸色涨红,“我以我苍穹山弟子的身份在此立誓,若我将你们的计划透露半分,便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怒气冲冲地发完誓,福之桃再不想在此耗费半分,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莲雾门与魔族勾结,已经是仙门百家皆知。
他们如今身处虎穴,需事事小心谨慎。
为了逃过莲雾门巡逻的弟子,福之桃一路上不知用了多少符咒。
隐身、遁地、幻形……
直到乾坤袋从鼓鼓囊囊逐渐缩小,福之桃终于看到了那座拔地而起的高台,足尖一点,越了上去。
金光粼粼的铜镜落在高台正中,外侧被一层阵法护着。
阵法从上而下,浑厚的灵力在周边游走,涟漪片片,瞧上去坚不可摧。
福之桃却直接将阵法视为无物,一步未停,径直向前。
察觉到生人靠近,阵法灵力游走越发频繁,一时间灵光熠熠,绚烂至极。
“师尊……”福之桃喃喃念叨着,手触上那层阻隔自己的屏障,“小师弟?”
神情时而执着悲痛,时而无知茫然,像是被生生撕裂成两个灵魂。
意识挣扎间,眼前似乎浮现出另外一个世界。
满目荒芜,遍地枯黄。
浓郁的黑气从土地干裂的缝隙探出头,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瞬就会扑过来,将这最后的空地吞噬。
荒凉成景间,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立于天地,伴随着淡淡灵光,纷纷扬扬落在地上破碎的铜镜上。
谢无恙身着黑衣,与徐平生面对面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眉目张扬,语调轻松随意,“师兄,世间因果诸多定数,唯一可破。”
背过去的胳膊忽然一颤,谢无恙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淡然:“唯我为因。”
神魂撕裂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来,画面破碎又重组。
福之桃眼前一黑,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然回到了莲雾门。
触在结界上的手像是被针尖刺痛,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在结界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福之桃目光茫然,瞳孔忽而一缩,回过神来。
刚刚瞧见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福之桃颤抖地收回手,望向掌心。
结界上灵力反噬,不停炙烤着企图入侵的人,直到血肉模糊。
福之桃面色苍白,想起来自己最后瞧见的一幕——
谢无恙藏在背后,鲜血淋漓的右手。
果真是碎雪。
福之桃眸光一颤,右手握拳,任由疼痛蔓延臂膀。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凌风割裂的声音。
剑气警告般擦过鞋面,在身前留下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福之桃茫然地转头望去。
江临身后跟着数十名弟子,面容恶劣,手中的灵器灵力沸腾,像是随时会嘶吼着扑向福之桃。
“福小仙友,你来此处作甚呐?”
“我……”福之桃唇瓣颤了颤,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凶狠一些,“你、你对我师尊师弟做了什么?”
江临不为所动,笑意盈盈,“小仙友可是误会了什么?我可是许久未曾见过云仙尊了。”
“你撒谎!”福之桃气得面红耳赤,“我师尊分明是被你囚在莲雾的,你怎么会没有见过?”
“哦?”江临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那福小仙友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囚禁了云仙尊?单凭你一张吗?”
江临捂住胸口,装出一副心痛至极的样子,“若是如此,江某何其无辜?”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福之桃从腰间掏出张符咒,转头就朝结界撞,“我今日必将我师尊救出来!”
手中符咒开出绚烂璀璨的金花,福之桃手臂青筋毕露,猛得将符纸向前掷去。
灵力撞击发出轰鸣,霎时硝烟滚滚。
江临笑得慈眉善目,风轻云淡的面容逐渐掩在硝烟之下。
福之桃往后一撤,定睛一瞧。
只见烟雾散去的背后,结界灵光熠熠、完好无损地立在那儿。
刚刚的攻击不过是石子入湖,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
“福小仙友,别再枉费力气了,此阵法乃我莲雾历代传承法阵,莫说你一个金丹,哪怕是元婴,也休想撼动此阵分毫。”江临顿了顿,意有所指,“再说,你师尊也不在此处。”
福之桃攥紧拳头,眼眶通红。
福之桃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废物。
同龄的师兄弟第一套剑法时,抬手连剑都拿不稳,后来好不容易拿稳了剑,其他师兄弟已经学会好几套剑法了。
像是所有人都站在了顶端,唯剩下自己一个还在山脚下,慢慢被寒风孤寂吞噬。
后来是云晚舟告诉他,人有千秋,各有所擅。剑之一道,不过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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