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无论是谢无恙还是苍穹山,都会陷入众矢之的,沦为世人指摘的对象。
福之桃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弟子谨遵师命。”福之桃撇撇嘴,“弟子告退。”
像是一阵风略过,初时的叫嚷与争吵不再,屋内归于平静,很快只剩下了谢无恙与云晚舟两个人。
“若他日后罪孽滔天呢?”乌寒枫的话犹在耳畔。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谁能想到,这么一句无心之言,竟一语成谶,应了五百年后的光景。
谢无恙心中寒凉,既苦涩又好笑,“师尊怎知不会有那一天?”他忽然问。
云晚舟思绪凌乱,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掌门师伯说的……”谢无恙喉间堵得厉害,低垂的眉眼情绪翻涌,“若是将来我罪孽滔天。”
若是你的徒弟,你可会如同当时对我那样,如此决绝果断,将他一剑穿心?
云晚舟被问得怔了怔,只觉得谢无恙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云晚舟犹豫片刻,依旧摇头,“不会……”
“可人总是会变!”谢无恙忽然抬头,胸膛剧烈颤了两下,眸中火星迸溅,“哪怕师尊修为绝尘,可未来难料,又怎知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自然知道你……”
“包括我的心思、我喜欢你这件事吗?”谢无恙深思一口气,目光灼灼打断了他的话。
云晚舟神色一怔,猛得瞪大眼睛,“你怎么突然提起这……”
“师尊不想我提?”谢无恙低头凑近,嗓音暗沉,似抑制又似难耐,“是因为知道弟子说得对,还是对弟子厌恶痛恨、避之不及?”
云晚舟狼狈后退,别开脑袋不愿看他。
“你非要这般曲解?”
“我……”谢无恙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是我言错。”
长久的静默。
两个人一个别着脸,一个低着头,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再进一步。
谢无恙想要的,偏是云晚舟不能给的。
贪心不足,终是伤人伤己。
时间一点一滴奔流而去,谢无恙闭眸复又睁开,望着眼前缄默不言的人,发觉喉间堵得厉害。
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云晚舟对那日的事情闭口不提,不就是顾忌师徒情分,不忍开口吗?
只要他将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深埋心底,从此不言,不就可以同之前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以坐下弟子的身份陪在云晚舟身边一辈子?
只要他……
只要……
谢无恙拳心一紧,不知怎得,想起了几日前的那场大雨。
落花枯叶滚乱成泥,鼻息间萦绕着腥臊的泥土味。
睡梦中,一切都是混乱模糊的。
他先是梦见了葬圣墓、梦到了魔族那群古板迂腐不通变化的长老,又梦见了五百年后的云仙尊,和他死后那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幻梦。
场景堆砌交缠,谢无恙只觉呼吸滚烫头疼得厉害,直到熟悉的清冷草木香气涌入鼻息。
倾盆大雨杂乱无章,云晚舟白衣如雪,就这么格格不入地闯入视线,身后一切浑然成景。
以至于后来,雨水冲刷了他的身体,衣衫湿漉漉地、紧紧贴在身上,露出若隐若现的身躯线条与那瘦劲的腰肢,将高高在上的谪仙拉入泥潭,如同少年春心萌动的梦境。
心不自己,又如何能控?
谢无恙唇瓣紧抿,神色晦暗,像是不见天日的深潭。
拳心握了又紧紧了又松,谢无恙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喉间沙哑难耐,“弟子能否问师尊最后一个问题?”
云晚舟没说“不行”,谢无恙便全当他同意了。
于是,那些数月来另他惴惴不安,辗转反侧的噩梦,不为人知的黑暗,被谢无恙生生剖开,鲜血淋漓地展露人前。
“师尊……若是日后……”话语忽然近乎哽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心脏,疼痛遍布全身,意识痉挛不堪,“若是日后弟子当真罪无可恕,可否请师尊不要参加审讯,也不要……”
谢无恙闭上眼睛,遮住通红的眼眶,颤声补完最后的话,“也不要来看我。”
谢无恙已经不敢奢求太多了。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以赎罪,可以偿命,只求留最后一丝清白在这人间。
若是真到了那一日……
只希望云晚舟不要用碎雪……
不要让他连见云晚舟的最后一面,都是污脏不堪、跌进泥潭……
短短一句话,缘由不明模糊不清,却是耗尽了谢无恙毕生的力气,谢无恙甚至连抬头看闭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了房门,又是如何回到弟子院落,好似与云晚舟匆匆到道过别,又好似连回应都没得到,只是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床前,望着洒扫弟子扫成一堆的落叶出神。
其中一名弟子经过窗前,瞧见了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朝他作揖,“谢仙友今日怎得没出去?”
谢无恙眉心拧了拧,微抬起眸。
莲雾掌门继任大典期间,苍穹云仙尊的弟子可谓是大放异彩,不止大比连连取胜,更是在后来秘境与墓林中立下大功,如今谁瞧见谢无恙,都想寒暄几句。
只不过近几日谢无恙总是徘徊在外,同院落的弟子少有碰见,被人瞧见了,总要上前询问两句,套套近乎。
这位弟子显然运气不太好。
谢无恙心里烦得厉害,只是撩了撩眼皮,脑袋一转换了个方向,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那洒扫弟子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谢仙友,你不记得我了?”
谢无恙心中纳闷,仙门当中想结交他的人这么多,他需要个个都记得吗?
只是这弟子也是个不依不饶地,被人冷落也不退缩,犹豫片刻解释道,“那日我们还一起喝了酒,我坐在老许旁边,就是那个总想与你拼酒的老许。”
谢无恙这才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瞧了眼,竟真从这张脸上瞧出了几分熟悉。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谢无恙勉强将这人对上了号,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对对,我当时还给谢仙友递过烤串呢。”洒扫弟子眼睛亮了亮,笑容灿烂夺目,“如今想起,还未告诉仙友我的姓名。在下姓陈,单名一个升字。”
不过是凑巧一起喝了酒,谢无恙连那几个人的脸都没认清,对他们的名字,也不甚在意,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我晓得了。陈升。”
“哎!”陈升高兴应下,忽而低头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今日老许下山,又买了好些东西,听闻里头还有坛五十年的美人醉。谢仙友若是喜欢,今夜老地方,可一同品尝。”
酒这东西对于谢无恙来说,沉浸算不上,不过是平日里用来消烦解闷的东西,研究的不多,自是对好与坏没什么概念。
听到旁人的盛情相邀,下意识地摇头拒绝,“你们喝吧。”
“别啊别啊。老许还想着与谢仙友拼酒,把他那千杯不醉的酒鬼名头夺回来呢。”
谢无恙被吵得脑子疼,收回身子便想关窗重归平静,谁知这陈升也是个不太会看脸色的,在谢无恙收身的瞬间,紧贴着趴在了窗台上,“谢仙友,其实老许也并非非要那名头不可。只是听闻你与仙尊几日前,误入莲雾墓林,发现了一处密室,可否与我们讲讲其中见闻?”
“你问这做什么?”谢无恙眉心一皱,竖起防备之色。
“谢仙友有所不知,莲雾墓林藏有魔界前尊主宋多颜画像的事情,传得可谓是沸沸扬扬。我与老许几个听着真真假假,想着与谢仙友有过共饮的交情,所以就想着……”说着说着,陈升也有些不好意思,心虚地挠了挠后颈。
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洒扫弟子的,平日里接触不到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最多就是远远的对着长老掌门极其弟子们打个招呼。那日谢无恙忽然跑来找他们喝酒,纯粹是意料之外,自是竭尽所能想要抓住他们这为数不多的人脉。
更何况他们也没多大的野心,最多是想听谢无恙讲些新鲜的所见所闻,涨点见识。以后与家里人互通家书或者归家时,也好有些炫耀的资本。
谢无恙目光警惕地观察了眼前人半晌,瞧着是真不知情,这才微微放下心中芥蒂,眼皮半掀不掀的随口敷衍,“不过一副壁画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莲雾门怎会有魔界魔尊的壁画?”陈升听得直皱眉,“谢仙友不觉得蹊跷吗?”
谢无恙抬眸望来,神情似笑非笑,“这便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了。”
“啊,”陈升恍然回神,一脸歉疚,“是我多言,惭愧惭愧。谢仙友全当没听见。只是今晚的美人醉……”
不言而喻。
谢无恙想也不想开口拒绝,“不去。”
“谢仙友是担心被云仙尊发现?可是云仙尊……”
不知是哪句话惹得谢无恙不快,当即沉下了脸色,“你是听不懂吗?说了不去。”
“可是谢仙友,云仙尊他方才出……”
话还没说完,那支起的窗棂忽然被人用力合上,差点正中陈升脑门。
谢无恙声音透过窗户缝传出,渐行渐远,“你若是有事,不妨自己去找他。”
“我是想说……”洒扫弟子面露茫然,“山下不知怎得闹了妖邪,云仙尊他自请诛魔,与莲雾门的两名弟子刚下了山。”
屋内没了动静,估计是人已经走远,听不到了。
陈升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转身拿起一旁的扫帚,蔫头耷耳地继续扫起院中的落叶。
屋内烛火未然,窗户房门紧闭,只有几道细微的光线。
谢无恙倚在床边,眉眼微阖,盘腿而坐,心里因着方才那弟子的话烦得厉害。
也不知莲雾门的人是不是个个都没什么眼力劲儿,先是江疏桐,又是这洒扫弟子,总是轻而易举地往他痛处戳,甩也甩不掉。
提谁不好,偏偏提起云晚舟……
他们明明方才……才……
想起不久前的不欢而散,谢无恙心中越发堵闷,索性及时止损,即时找了个旁的由头转移注意。
这一找,倒是让他想起了莲雾墓林,以及在莲雾墓林陷入的那段关于五百年后乱七八糟的梦境。
宋多颜那副壁画……
谢无恙想起自己陷入迷惘前,最后瞧见宋多颜那双冰冷诡异的眼睛,以及额头惹人注目妖冶邪魅的魔纹。
他近几日满脑子都在为云晚舟的事情烦乱,今日被旁人一提,这才想起被自己抛之脑后的诸多细节。
先是魇石,再又是刻有宋多颜的壁画……
密室藏在墓林底下这么多年,莲雾历代掌门当真一无所知吗?
这莲雾门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像是环环相扣的蛛网,越是深究便越是觉得诡异可怖,宛如一团乱麻,线头分明近在咫尺,不管怎么努力都解不开。
谢无恙眉心紧蹙,努力联系着近来来零碎的线索。
恰在入神时,外头忽而响起一阵突兀的敲门声。
“谢师弟,谢师弟你在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无恙眉心微松,收起神思走去开门。
福之桃正站在门外,满脸笑意地望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从云晚舟到墓林壁画,耗费了谢无恙太多心神。
如今对着福之桃,竟有些力不从心思绪恍惚,连声音都像是隔了层雾。
“是师尊让我来的。”福之桃笑嘻嘻地眯起眼睛,“这几日墓林壁画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许多弟子都慌了神。师尊想让师弟过去一趟,一同探探那壁画虚实。”
“师尊……叫我去?”谢无恙怔了怔,不禁觉得有些荒唐可笑,“我莫不是还在做梦?”
最后一句声音小到近乎呢喃,福之桃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谢无恙摇头苦笑,“你确定师尊叫得是我?”
他前几日对云晚舟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方才又口出妄言,云晚舟却还愿见他,不知是该说他毫不在意,还是该说他当真是冷静自持心怀大义的好仙尊。
“谢师弟怎么这样问?当然是你啊。”福之桃不明所以,点头道,“师尊此刻应当已经到了墓林,正等着谢师弟呢。”
“我知道了。”谢无恙思忖片刻,点头应下,“除了叫我,师尊还叫了谁?”
福之桃道,“应当还有徐师兄。”
不知想到了什么,谢无恙脑中灵光一闪,忽而问道,“那江掌门可在?”
“好像……在?”福之桃语气犹豫。
谁知话音一落,谢无恙像是被针扎了下,浑身一抖,当即抬脚跨出房门,脚下生风。
“多谢师兄告知,我这便前去。”说罢,一溜烟似的消失在了院落,不见踪影。
当真是笑话,有那么一瞬,他竟然以为是云晚舟单独唤他,想借此机会与他消除芥蒂。
没成想,竟还叫了徐平生与江疏桐。
难道不怕这莲雾门水深火热,连江疏桐也心怀不轨吗?
墓林密室,碎石堆砌,一片废墟。
谢无恙远远瞧见,**一点从剑上跃下,稳稳当当立在一块巨石上。
诛邪应召而下,在谢无恙手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视线轮转间,已是在四周扫视一圈,没瞧见人,微微敛起眉头。
自从密室化作一片废墟,先前的石壁走廊消失不见,一眼便能将布局尽收眼底。
除却废墟荒芜外,视线所到处空无一人,连个活物都没有。更别说云晚舟几个人的影子了。
莫不是还没到,又或是中途遇到旁的事情,所以耽搁了?
谢无恙从巨石上跳下来,沿着上次记忆中的方向,在碎石中搜寻着。
云晚舟的担忧并无道理,那壁画诡异非常,若是猜得不错,应当是有能令人陷入虚妄梦境。
只是到底是因为被人下了术法,还是什么旁的力量,便不为所知了。
谢无恙这般想着,不知瞧见了什么,倏而脚步一顿,弯下腰,扒拉了两下身前的石块,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挑,露出块线条复杂、颜色鲜明的石头来。
因着破裂,石头四周不平,坎坎坷坷。唯一还能瞧出本来面貌的,唯剩正中那块艳红鲜亮的红色一点。
谢无恙指尖轻轻在上头抚过,几乎是瞬间,便瞧出了这块石头的出处。
当是壁画上宋多颜额尖那点魔纹无疑。
虽说对宋多颜面容早有听闻,但耳听不如目见,如今亲眼瞧见那道与自己额尖一般无二的东西,谢无恙心中依旧腾出一股怪异之感。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两个人,引他一步步走向既定的路线。
谢无恙摇了摇头,抛开脑中这些毫无根据的思绪,将这块石头揣进怀中,又从腰间掏出张符纸,聚集灵力在上头画了两下。
既然云晚舟也想要一探究竟,不妨等到他来,再好好研究研究这宋多颜。
谢无恙唇瓣微启,点亮符咒,“弟子已至,恭候师尊。”
说罢,手臂一扬,那符咒化作一道明晃晃的光,在废墟徘徊一圈,飞天而去,不见了踪影。
传了音讯,谢无恙转身正想找处地方歇歇脚,忽觉身后响起熟悉的灵力波动,转身回眸之际,一道黑影一掠而过,快得如同光影交错,若非这气息过于熟悉,谢无恙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缭乱下的错觉。
这人是……
电光火石间,谢无恙眉心倏而一凛,抬脚便追了上去。
当初他察觉体内有禁锢,为解封印,曾孤身一人前往洛桦雪山,差点命丧不明身份人之手,幸而云晚舟及时出手相助,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解了禁锢。
而后来追查魇石追查到江临身上,正是因为打斗间,从黑衣人身上掉落的掌门令牌。
他怎么忘了这茬?
眼看追踪无果,那黑衣人就要消失在黑暗中,谢无恙眼疾手快从腰间祭出一张符纸,掷向那人后背。
灵力窜动花火四溢,谢无恙口中念念有词,手臂一转,掼出道灵力,与那符纸交相呼应,倏而起了一道灵火,落在黑衣人腰间。
饶是对方法力高深,也不过反复**,一时不察被烫出一道闷哼,身形踉跄两下从屋檐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谢无恙紧随其后,诛邪寒光一凛,横在黑衣人脖颈,“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微微偏头,露出带着面具的脸,瞳孔森冷阴骘,不知瞧见了什么,倏而阴寒一笑,“这话倒是该问问你自己,到底是谁?”
“你什么意思?”谢无恙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自诩夺舍还魂一事无人知晓,可眼前人自出现开始,便深不可测令人难以琢磨,莫不是知道他……
握剑的手倏而一颤,谢无恙回神时,已经渗了一背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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