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脑子在疯狂旋转,难道他的家人曾被内卫追缉?
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兄长,兄长应是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楼双不比他大多少,对内卫的旧事恐怕也不够了解。
他的身份要是被有心之人查出来,必然会用来中伤兄长。
对面的男人接着说,“你全家,当然也是我全家,是内卫抄的家,杀的人,你当时只有一岁不到,也被这帮畜牲扔牢里了,我当时出海做生意去了,好多年才回来,这才逃过一劫。”
夏时泽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一把短刀。
他捡起那块别无二致的玉佩,握在手里,笑道,“我父母姓甚名谁?”
“你母亲木涟,父亲夏欲阳。”
这两个名字是写在内卫陈年卷宗上的,确有其人,不过后人早就失散,杳无音讯。
当年的卷宗繁杂,十几年前战乱案子格外多,记载也杂,裕王爷一家都死得不明不白,王侯之尊尚没个水落石出,更别说下面的小门小户。
想查也无从下手。
男人仔细打量着夏时泽的神情,想以此判断他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话,“能把你从内卫捞出来的,一定是个大人物,所以我才如此问。”
他本意是想挑拨夏时泽与内卫的关系,谁知道夏时泽第一反应是担心牵连到楼双。
或许还觉得不够,他继续说道,“当年的案子牵扯大,你能找到我,内卫也能,我现在怀疑啊,前两天问我玉佩的人就是内卫派来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四下打量,好像害怕马上就有内卫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把他摁地上。
夏时泽往窗外看去,楼双还在院子里看花,正用手拨弄着草叶,夏时泽用目光描摹着楼双的侧脸。
感受到目光,楼双转过头来,对他翘了翘嘴角。
他的哥哥真好看。
他又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这个人好烦,想把他头切下来。
男人也看见了两人的动作,也感叹了一句,“送你来的这位公子,真是难得的好相貌。”
听到这话,夏时泽改变了主意。
算了,留他一命吧,随便杀人哥哥会不高兴的。
说了句题外话,男人喝了口茶又说,“孩子,叔叔劝你一句,要是救你出来的那个大人物还能罩着你,就没事,要是罩不了你,就赶紧跑吧,内卫那群人,鬼一样,指不定哪天就查上你了。”
他指了指楼双又指了指自己,“你我都不安全,我马上就往南边跑,坐船去南洋,逃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要跑。”
“今天跟你说的这些,全当没听过,也别想着去报仇,当年的那些老家伙死了,但内卫如今的当家人更不是个好东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就跑。”男人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
说是提醒,但就差明说了,让他找内卫如今的指挥使报仇。
夏时泽顿时又觉得烦躁起来,算了不杀他,还是把他打一顿吧。
他拍拍男人的肩膀,随手指了个方向,“你看那里。”
男人不解,但还是随夏时泽手指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就感到一股巨力,将他推了出去。
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地上,浑身巨疼,好像被大象碾过,刚想开口哀嚎,就被来人捂住嘴。
夏时泽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唇前,“嘘,别打扰我哥哥赏花。”
他随手捡起那块玉佩,塞到对方嘴里,“别出声,若是出声,我真的要杀了你了。”
说实话,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倒是有几分相像,起码,下手都挺狠,都喜欢往人嘴里塞东西。
倒是比较相配。
楼双见人这么快出来了,十分惊讶,“这么快就叙完旧了?”
“嗯,说完了,是误会,他不是我家人。”
夏时泽捡起楼双的衣摆,“兄长,我们回去吧。”
“那个人呢?”
“他说他突发胃疼,所以不能出来相送。”夏时泽笑得乖巧。
夏时泽在想,都怪那个人耽误了时间,不过现在回去还能赶上家里的晚饭,不知道岳芝会搞出点什么出来。
希望不会太难吃。
“来的时候看见有一家甜羹铺子,有不少人在排队,要不要去尝尝?”
“要!哥哥最好了。”夏时泽晃晃楼双的袖子,兴高采烈。
楼双摸摸夏时泽的头,“没事,一次找不到我们再找下一次,总能找到的。”
夏时泽一撇嘴,“不找了,我以后要跟哥哥住在一起。”
楼双低头看着他,恐他是在强颜欢笑,多少有些心疼,“好,那就不找,以后有哥哥陪着你。”
夏时泽嘴角翘起,“甜羹我要吃桃子的。”
“好。”楼双转而拉住他的手,向甜羹铺子走去。
夏时泽伸出胳膊,环住楼双,用手绕着他的头发打圈,一圈又一圈。
就这样回了京城,过了几日,夏时泽偷偷去城中的黑市,想打探下他那“假叔叔”的情况。
却被告知已经死了。
可惜了,早知道直接把人送给兄长,说不定还能抓到个内奸。
“兄长,近日有什么案子吗?”夏时泽装作无意提起。
“没什么案子啊,过来。”楼双朝他招招手,从罐子里夹出颗糖来,“新做的桂花糖,给你吃一颗。”
夏时泽嘴里含着糖,说话嘟嘟囔囔的,“哥哥,内卫还有之前寻的那人消息吗?”
“怎么了,不是说找错了吗,怎么又提他?”
“那人同我说了些内卫的坏话……我气不过,就走了。”夏时泽补充道,“那家伙指定是个骗子,说不定是梁权派过来的。”
“你竟然一点不疑吗?”楼双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随即跟着塌陷和坠落,胸口奇怪地发闷。
“就算是真的,那也与兄长无关。”夏时泽垂下眼睛,细密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草率了,早知道哥哥这么高兴。
不该遮遮掩掩的,就应该当着哥哥的面,当场暴揍那人。
楼双又笑了,他双手扶住夏时泽,把人摆正了,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一边看着他一边笑,“好孩子,没白疼你。”
说着起身,把桂花糖的罐子留下,“别吃太多,当心牙疼。”
夏时泽略有不满,我可不是用糖块就能打发了的小孩。
起码要抱抱我。
“真少见,居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我身边来。”楼双起身,从衣架上拿下官袍穿上。
夏时泽眨眨眼,他精确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现在也算得上是兄长的身边人了。
很好,他可以不用那个抱抱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兄长要去哪?”夏时泽急切地问。
“给你报仇去。”
“我与兄长一起……”话未说完,一根手指抵在了他额头上,轻轻把他戳回去。
“实在想去也行,但不是今天。”楼双笑意盈盈,今天说不定要见血,实在不适合小孩过去。
楼双非常顺利地遗忘了,夏时泽之前是当杀手刺客的,他可不怕这些。
“等我回来,晚上给你烧鱼吃。”楼双摸摸夏时泽的头,然后转身拿上佩剑。
这时他不是言笑晏晏的兄长,是内卫指挥使了,剑锋落下的是阴沉的死影。
夏时泽走了两步,把自己平摊在床上,然后笑着滚成一团,心里想的就是等着吃哥哥烧的鱼。
他从床上爬起来,决定要先去淘米。
楼双坐在书房,许久未等到冯仪回来,便随手叫了一人问,“副使今日休沐吗?”
对方摇头,“应当不是,今早还见过。”
楼双挥挥手让对方下去,自己继续翻看名册。
要查出幕后黑手只有顺藤摸瓜,先找出内卫内部的问题。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为了找出男主,还查过名册,点过人,有了这些准备,如今找起内奸,还不算手忙脚乱。
经手此事的人就那么几个,范围逐步缩小,并不难查,楼双把有嫌疑之人的名字圈起来,便搁下毛笔。
却见冯仪风风火火闯进来,扶着桌子大喘气,“头儿,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楼双不解。
“找到内奸了啊。”冯仪目光灼灼,把手中密信呈上,“但尚未锁定,信上几人都有嫌疑。”
“说来还多亏了老大,要不是大人神机妙算,提醒了我,我也没想着去查。”
楼双略微低下头,心想你这就想多了,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有内奸,我想查的是男主。
他拆开密信,把信上几个人名,与自己的推论一比较,立刻就锁定了目标。
“这次抓住内奸,你是首功,应赏。”
冯仪大吃一惊,随即喜不自胜,“下一步该当如何,还请大人示下。”
我就说,我家大人温和秀雅,经天纬地倚马可待,关键是对手下人好啊,跟外面那些欺下瞒上的家伙可不是一路人。
冯仪越想越高兴,更加觉得自己跟了个好上司。
楼双用手指轻点那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心想可惜,培养了这么久的暗探,居然是别人家的。
“找到了,不用再查了,带牌子抓人去审吧。”
冯仪眨眨眼,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点头,“是。”
我的个乖乖啊,不是……不是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感情您早知道了啊。
这还给我算首功,大人真好,怀着对楼双的敬仰之情,他连忙低头去看楼双手指的名字,问,“是要?”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就不用管了,我亲自去审。”楼双把那名单与密信放到烛焰上点燃,扔到铁盒里,静静看它烧成灰。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此次只是需要验证一番。
内卫的暗牢常年不见光亮,冯仪在前面打着灯,走到一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拿出钥匙,将门打开,自己退了出去。
里面是那个内奸。
楼双走进牢房,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着腐朽腐烂气味的灰烟,楼双扇了两下,走了进去。
内奸未曾受刑,只是戴着镣铐坐在干草堆里,楼双打量着他,轻柔柔地说,“我记得你,你进内卫,比我都早。”
内奸冷哼一声,“内卫到了你这种人手里,算是走到头了。”
楼双听着也不生气,反而笑笑,“我生性不喜欢见血,你好生交代,我给你个痛快如何?”
内奸朝他啐了一口,“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反而是指挥使谋害忠良,滥杀无辜,陷害于我。”
“那你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了……”
过了半晌,楼双走出牢门,对冯仪说,“他招了,带他认罪画押吧。”
果不其然是梁权,皇帝与他都喜欢玩借刀杀人,不过皇帝明显要比梁权更高明些。
起码不会让他这么快抓到小辫子。
情况已经分明了,但暂时还动不了他,还需静观其变。
楼双擦了擦手,现在回去,应当还能赶上烧饭。
夏时泽该饿了。
楼双到家后,见夏时泽戴着个围墙,在厨房忙碌,他先去换了件衣服,才进了厨房,撑在门口问,“怎么还劳小公子大驾?”
夏时泽脸一下子涨红了,手捏着围裙,支支吾吾的,“我没把菜烧糊,哥哥别笑我。”
“真棒,等我把鱼做了,咱们就开饭。”
此刻,昭狱之中。
一中年人躺在牢里大喊,“冤枉,我是被打的,不是打人的,把我抓到这里干什么?就算是内卫也不能随便抓人吧。”
昭狱向来死气沉沉,甚少见如此活力旺盛之人。
来往狱卒纷纷侧目,用棍子猛敲牢门,喊道,“闭上你的嘴,再喊一句,大刑伺候。”
中年人乖乖闭嘴了,他不想领略内卫的手段,人还是要识时务一点。
但很快也由不得他识时务了,他的牢门被打开,进来两个内卫,非常熟练地堵住嘴把人拖了出去。
中年人后悔了,他想,应该刚被抓到,就咬舌自尽的,至少不用多遭罪。
现在好了,死或者半死不活,都由不得他了。
他被拖进一间石室,铁门一关,四面不透光,只有面前的火盆熊熊,借着火盆的光,他看见身前坐着两个人。
堵嘴的布被拿下了,但他却又不着急自杀了,只是眯起眼想仔细辨认,看看自己到底栽在谁手里了,死也要死个明白。
但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个大概轮廓。
“梁权派你来,是做什么的?”
声音也是完全陌生的声音,但听到对方说的内容,他心里一咯噔。
这下完了,看来是他的上线被端了。
“我要是交代了,大人能否给条生路?”
楼双轻笑,他特意压低了嗓音,说,“那倒是好商量。”
中年人死狗一样往地上一摊,好像彻底放弃狡辩,“侯爷与内卫有仇怨,想挑拨内卫指挥使和他小情人之间的关系,后续还有些部署,想让情人与之决裂,顺便从情人那儿套出些消息来。”
虽然侯爷的意思是直接挑拨小情人杀了指挥使,但他觉得这也太想当然了,崇远侯嘴皮子一碰就是个主意,哪管底下的倒霉蛋怎么办得成。
谁知道那小情人儿那么能打,一拳给他干倒了,男人活动了一番隐隐作痛的尾椎。
可怜老子的尾巴骨,现在还是断的。
“大人,我这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挑拨离间,不至于要命吧。”也没挑拨成,还挨了顿打。
夏时泽在听见小情人三个字时,脑子已经被砸懵了,至于后来别的什么话,就听见了个挑拨离间。
小情人?
在别人眼里,我是兄长的小情人吗?
夏时泽简直心花怒放侧过头去,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往楼双的方向靠了靠,使他看上去更像个“小情人”。
楼双也彻底愣住了,他实在搞不懂梁权的脑回路。
梁权究竟是通过什么判断,他与夏时泽是一对的?
夏时泽的事,他只拿来当借口搪塞过皇帝,皇帝将此事说与梁权听了?皇帝不是刚杀了人家儿子,这又与他分享听到的臣下八卦?
楼双缓缓闭眼,他实在有些搞不明白,这俩疯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楼双的一脸疲态,被夏时泽看在眼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兄长是在嫌我吗?
不会的,哥哥对我这么好,怎会嫌我?
他或许,只是不想与我做情人……
夏时泽的心沉下去,低着眼,站在楼双身后默不作声。
没关系……兄长不乐意……他可以强求。
楼双没想到夏时泽短短时间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他“强取豪夺”。
他的全部心思依旧放在问话上,“你可知,崇远侯与内卫有何仇怨?”
此人摇头,“大人物的事,岂是我们底下人能知道的?”
等楼双和夏时泽从昭狱出来,太阳正好落山,时间正好可以回家吃午饭,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夏时泽与楼双贴的很近,生怕别人认为他是闲杂人等,要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楼双的小情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目前,他还只算是楼双表弟。
从表弟跨越到情人……好像有些难度。
正这么想着,见冯仪远远跑了过来,气都没喘匀就说,“大人,出事了。”
冯仪低声,“嘉宁长公主车辇刚到京城,手下侍从去采买,失踪了,长公主要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楼双皱眉。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长公主封地在北边荣城,北边战事不利,她此番进京是为了向朝廷呈战报并求援,刚一进京手下亲信就失踪了,难免不让人多想。
楼双拍拍夏时泽的肩膀,“你先自己回吧。”
夏时泽乖乖点头,“那兄长早去早回。”
长公主在京中的府邸不远,是公主未出阁时所住,公主出嫁后没多久驸马就病逝,便寡居至今。
迈进长公主府,楼双熟门熟路地拐到正厅,公主正坐在厅内翻来覆去看几张纸,见他来了甚是惊喜,“小双来了,快坐。”
也来不及行礼,楼双手里就被塞了盘点心,“先垫垫肚子,等等有炙小羊,留下来吃饭吧。”
许久未见,长公主性格还是这样。
楼双摇头,“多谢殿下好意,臣心领了。”
“怎么与我客套上了,这次我可要仰仗你呢,不多讨好下大指挥使,可怎么行?”
楼双闻言忍不住笑了,“殿下言重了。”
“你再客套一句,老娘揍你。”
楼双低头,“不是,家里还有人等我吃饭。”
对面的文禾长叹一口气,“这才正常了。”随口问了一句,“家里有谁,可是岳芝又去蹭饭了,让他饿着就好。”
“不是师兄。”
文禾目光带了些探究,止不住笑,“可是家里藏了个心上人?”她这几日连连绷着根筋,可算找到个机会,让她放松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