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还能是为何？
凤焱望向乌絮的眼神愈发复杂，甚至怀疑好奇起乌迎究竟是在如何教养这条小蛟龙，竟然将他养出这样不谙世事、单纯到透着傻劲的性子。
若非他道路上一切有乌迎代为打点，这世间，他该如何依靠自身立足？
“还能是为何？乌迎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要对你多加照料，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是什么爱多管闲事，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此话一出，乌絮莫名有种仙君看似离开了，实则还在身边，无处不在的错觉。
亏他还以为是凤焱总算发现了他的好，打算将心比心，要跟同样作为神兽他成为至交好友呢。
“喔……好吧。”得知他不过在自作多情，乌絮顿时耷拉下尾巴，闷闷应声。
看着他这副模样，凤焱莫名不忍，指尖不受控制地摩挲了下，生生按捺住想要揉上几把乌絮头发的冲动。
第42章 虚佪灯
作为云渺真人身边的红人， 凤焱断然无需与那些弟子去挤饭堂，按时按点会有专人做好端去送进他的房内，饭食与渺真人是同等规格。
而借着自家仙君的光， 乌絮也算是美美蹭上一顿饭，虽说是凤焱有言在先，说他今日没有胃口吃不下，才剩给乌絮来解决的。
从未吃过别人剩下的餐食， 听他这么说， 乌絮难免有些膈应。
可瞧着那些精心摆放在瓷盘上，毫无有人动过的痕迹，终究抵不过腹中传来的阵阵饿意，乌絮拿起筷子， 把那点子无用的讲究抛于脑后，食指大动。
乌絮坐在桌前吃饭时， 凤焱便在一旁摆弄他那些云渺真人赠予他的精美摆件，无不是一等一的品质， 甚至不少都是世间仅存一件的珍贵。
可在将它们赠给凤焱时， 洛蕴风从未有过半分不舍， 开口轻飘飘一句话，自然便有人搬过来送进他房里。
哪怕那东西凤焱仅仅只是在洛蕴风刚带回来时，出于好奇淡淡瞟过一眼。
想到洛蕴风虽严厉古板，面对他时总会不经意表现出的亲昵温柔， 凤焱心中便柔软的一塌糊涂。
晃神的功夫，这边满桌的珍馐美馔已然让乌絮解决得差不多。
小蛟龙胃口大了些， 但在乌迎的教导下，进食还算文雅，除过偶尔的碗筷相碰， 凤焱没听见任何令人心烦的声响。
注意到小蛟龙动作逐渐变慢，隐隐有再吃不下的架势，到最后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凤焱难得真心实意忍不住勾起唇角。
令人过来收拾干净残局的同时，还不忘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乌迎不在的这几日，你都可以过来到我房中来用餐。”
这算是仙君走后，第一件喜事，几近没有任何犹豫，甚至生怕凤焱后悔一般，乌絮一口应下，顺带嘴甜地拍上几下对方色彩斑斓的鸟屁股。
许是性格所致，相较于沧溟宫的极奢华丽，凤焱的居所倒是低调朴素许多……乌絮四处张望着打量一圈——不过远比不上仙君“涧山道”以及“雅居”“朴素”。
见乌絮对他居住的地方感兴趣，凤焱好人做到底，十分大度地道：“有兴趣的话，便随意逛逛吧。”
得了主人的允许，乌絮这才坦坦荡荡站起身，学着乌迎常做的负手姿势，绕着吃饭的黄梨花木圆桌随意走动观看起来。
经过床头的木质香几，乌絮的视线不由自主被上边搁着的一串，由无数晶莹剔透，呈含苞待放菡萏模样的晶体串成的“铃铛”吸引。
那“菡萏”紧裹成纺锤，顶尖一点动人心魄的嫣红，内部若含幽光。
而受到乌絮“特别关注”的原因无他，只因他在栖梧镜里，也有这么一个。
那东西名为“虚徊灯”，又名“相思铃”，顾名思义，有缓解心中相思之苦的效用。
栖梧镜时，乌迎忙昏了头，长达半年二人难以相聚的情形也有出现。未免相隔时间太久，当真使得乌絮同他离了心，乌迎特意寻来这么一串摆放在何处都赏心悦目的玩意儿赠给小蛟龙。
此法器使用方法简易，即便是毫无灵力的乌絮，也能轻松驾驭——只需搜集相思之人的贴身物件，拿着它靠近虚徊灯，虚徊灯就会自行汲取物件主人的灵力，映射出当时持有那件物品时，所在持有者身上发生过的场景。
而凤焱房里的这串虚徊灯，桌角上正摆着一瓶那日他在床底下发现，乌迎装进同样琉璃瓶里的珍珠。
只是凤焱这瓶显然数量更多，所蕴含的灵力也更为纯净。
乌絮惊奇地伸长胳膊去够琉璃瓶，好容易拿到手收回来，却听不远处的凤焱惊慌失措地制止：
“别碰！！”
可惜这声制止脱口而出得太晚，虚徊灯已然自发吸收了整瓶珍珠的灵力，悠悠于半空中映射出画面来。
不等乌絮看清，先是一声及其熟悉，勾人婉转的低吟传入耳朵。
愣了愣，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日仙君先行离开，他能紧跟着偷溜到那所破败宫殿窗前，所听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响动。
几近只是一瞬，乌絮立时意识到凤焱的虚徊灯投射出的，是什么场景。
这些珍珠竟当真由云渺真人眼泪所化，算得上是再贴身不过之物。
半空中的画面愈发清晰生动，简直像是正在眼前上演。
震惊于凤焱有偷窥他人行此事的癖好，乌絮半晌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直挺挺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微微仰头望着半空。
此情此景，说是让凤焱恨不得当场自刎也不为过。身上包裹的凤羽像是要难以遏制地燃烧起来，再顾不得什么风度体面，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走乌絮怔怔握在手里的琉璃瓶。
可即便离了珍珠，虚徊灯此时汲取的灵力也足够挺上一阵，显然锻造出此物的人并未预想过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在灵力散尽之前，除非掷地打碎了它，否则那些投射出的虚影就不会消失。
自己最为敬重之人，最为脆弱难以启齿的时刻，就这般被自己透露给他人，凤焱内心悲痛欲绝，简直要以死谢罪方才能抵消他犯下的过错。
舍不得就此打碎了这来之不易的虚徊灯，情急之下，他只能颇为恼羞成怒地捂住乌絮的眼睛，带着他往门外去。
待二人立在门外，凤焱立即挥袖在门上设下结界，隔绝关在里边，还要透着缝固执往外钻的声音，确保一丝一毫都不会再泄漏，这才松了捂着乌絮眼睛的手。
一时间，周遭气氛凝固，落针可闻。
乌絮偷偷斜睨着眼睛观察了下凤焱臭到极致的脸色，呐呐道：“对不起呀……”
凤焱没吭声，也并不与他对视。
实际他心中也明白今日发生的状况绝非乌絮的过错，请客进屋前，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把虚徊灯藏起来的，是他；邀乌絮在屋内闲逛的，同样也是他。乌絮何错之有？
乌絮等了半天没见回应，忍不住又出声：“可是，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屋子里，偷偷摸……”
“乌絮！！”凤焱厉声打断乌絮碎碎念，额头上的筋一跳一跳。
乌絮连忙闭嘴，手上做了个缝住上下嘴唇的动作，死死捂住嘴巴，朝着凤焱眨眨眼，示意他什么都不会再提。
凤焱简直要被他磨得没脾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解开！”
得了赦令，乌絮这才放下手，却也没再多嘴提起让凤焱觉得别扭难堪的事。
可他不提，凤焱反而像是再也憋不住，自暴自弃地回应了缝住嘴巴前，乌絮的问题。
“还能是因为什么？我心悦云渺真人，喜欢他，想要与他做那种事的人是自己，而非他从外边带回来的莫名其妙的陨落神君！”
他与云渺真人之间，因为“从天而降”的孟含霜，一切都乱了套。
意识到他可能得知蓬莱岛岛主都尚且不知晓的惊天秘密，乌絮一面难掩惊讶的同时，一面担忧自己后面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凤焱杀掉灭口。
“可，可云渺真人不是你的饲养者吗？你怎么会喜欢上养育自己的人呢？”
这话的的确确也无错可挑，但听在凤焱耳朵里，却是万分逆耳。
“什么饲养者？若我说乌迎是你的饲养者，你不过被他当作珍视的宠物精心养在身边，感受如何？”
乌絮素来心直口快，叫凤焱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乖乖道了歉：
“自然心里是极不舒服的……但即便不是饲主，想来云渺真人也是把你当作亲生孩子对待宝贝的……会不会是你误以为自己对云渺真人的依赖，是……男女之情？”
道理凤焱并非不明白，他沉默许久，答非所问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如此。”
可感情一事，又有谁说得准呢？
压根就没有什么误以为，依赖确有独占的欲望，但会有想要与对方行周公之礼的想法么？
夜夜沧溟宫门前的静立，无需猜测便知里面是怎样的旖旎风光，似是种无形无声的凌迟，可他偏偏就是不愿离开。
……如若是他，无论是否为洛蕴风自愿，甚至是他自身强迫于孟含霜，他是绝对不会舍得将洛蕴风逼出那样无助可怜的哭泣声的。
他就是不愿单纯做云渺真人听话懂事的乖孩子，即便他的待遇从未因任何人的出现而改变半分，他也不愿永永远远安于现状。
他真真切切希望，能在铺满柔软锦缎的床榻上与云渺真人耳鬓厮磨、抵死缠绵的人不是任何人，而是他凤焱。
灰败之色笼罩全身，满是傲气，不容任何人忤逆的小凤凰，此时焉耷下羽毛，毫无生气。
这样的事乌絮也是头回遇见，若碰上同样状况，他怕是比凤焱还要不知所措。
乌絮三番五次试探着吐出一两句能安慰到凤焱的话，可又怕雪上加霜，道出惹凤焱更为伤心的话，只得默默咽下去，靠他进了些，试图以自身体温安慰到对方。
无言静谧之中，依照凤焱洛蕴风二人，乌絮难免会联想到他与乌迎。
同样的关系，想到自己先前还是被乌迎关在虚假的拟世界里，不否认仙君毫无保留地对他好。可他在仙君那儿的地位，可能还比不过凤焱在洛蕴风那儿的。
……毕竟连留在仙君身边，都是他千辛万苦、软磨硬泡换来的。
那么他呢？对仙君又是怎样的心情？
先前总觉，只要仙君在身边，他便能天不怕地不怕，他也希望往后的时间两人都能就此相处下去。
可世间当真会有人做到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凡人不过短短数百年寿命，尚且难以做到，更何况是能够与世长存他们？
仙君嘴上总是说他是他最为重要的人，是他亲手养大，永远不舍得割弃的珍贵之物。
事实上，他们之间除了多年相处的情感，毫无干系。
虽深知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可一旦仙君厌烦了他，他甚至连在这偌大世间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第43章 凤凰蛋
心尖一阵抽痛， 乌絮蓦地回过神来，自己竟是受到凤焱情绪的影响，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仙君恨不得把他捧在手上、含在嘴里疼， 他怎能对仙君起疑心？
凤焱俨然已对虚佪灯映射出的内容烂熟于心，精准掐着时间推门而入，彼时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悉数散去，独留下空荡荡、冷冰冰的房间。
凤焱缓缓踱步过去， 背朝门外怔怔摩挲着微微发烫的虚佪灯。
近来云渺真人与孟含霜的关系愈发亲密， 搅得他心神不宁。
本以为忘记收拾散落在床底的那些珍珠，已经是粗心所致，不可饶恕的低级错误。未曾想那回过去，还会有这么一遭。
让乌絮撞见他不可告人、难以启齿的秘密， 此时此刻冷静下来，耳根尚且滚烫发热， 羞愤欲绝，全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
“方才……我同你所说， 莫要让除我二人以外的人再知晓。”再开口，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哑。
乌絮一面觉得爱而不得的凤焱可怜， 一面又想到，今日突如其来得知这样一件事，如何不能算是一个成功救出桓上神君的契机呢？
云渺真人对凤焱的看重人尽皆知，若让凤焱向其表明心意， 云渺真人断不会说同时纠缠两人不放，凤焱与孟含霜之间总要做个决断。
“凤君， 你和云渺真人……相处过多久了？”
凤焱身形一顿：“你问这个做什么？”
“问问嘛。”乌絮轻手轻脚关上门，快步走到凤焱身边，“是当你还是颗凤凰蛋时， 便由云渺真人养在身边了吗？”
还是颗凤凰蛋时……凤焱神情恍惚一瞬，思绪不禁飘到很久往前。
“是……”
得到肯定回应，乌絮满意点点头。
如此，他二人之间的感情纽带自是轻易无人可比，依照云渺真人对凤焱的珍视程度，乌絮有把握被选择的不是孟含霜。
“既然如此，凤君为何不直接向云渺真人坦明心意，将话敞开了说？”
闻言，凤焱回过身来望向乌絮，面上热意散了些，现下更多是对他提议的不解。
“得知我对云渺真人存有私情，你的第一反应尚且都是难以接受，遑论我直接告知当事人？”
话倒也没错，但乌絮还是觉得这之间存有差异，并不能一概而论。
“可是，云渺真人很重视你。”
单凭这点，他认为凤焱就该肆意妄为一些。
见凤焱表情似有松动，乌絮连忙趁热打铁，紧跟着添上句：“难道你觉得，在云渺真人心中，你还比不过一个半道跳出来的人？”
提及孟含霜，凤焱眸中闪过狠戾，瞬时间又恢复平静。
“在真人心中，我自然才是最重要的。”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乌絮觉得他无比笃定坚信。
凤焱肯顺着自己的话，当然再好不过。乌絮的欣喜快要溢出来：“那便是了，想来即便云渺真人就算不接受你的心意，却也不会多说什么，你还是他最最喜爱的小鸟。”
“我是凤凰，不是小鸟。”凤焱瞪他一眼，纠正道。
乌絮依旧笑嘻嘻：“哎呀，一样啦。”
没再多和他争辩，凤焱兀自沉默了会儿，像是当真将乌絮的建议听进去，在思索着如何表述。
“你走吧，明日这个时候再来我殿内。”
“好的凤君！”
乌絮装模作样冲凤焱行礼，起身告辞了。
合上门前，透过缝隙他瞧见凤焱仍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处，想来今日之事对他的打击实在过大，不由心生愧疚。
往后他可要好生管好自己的手，没经过主人允许，万万不能再随意触碰人家屋里的东西了。
夜里躺在床榻上，没有仙君陪在身边，乌絮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脑中胡思乱想着，忽而想起白日没有跟奚玉成道回见，就自顾自跟着凤焱走了，着实不该。
记着等明日再见面时，定要同他道歉的心思，乌絮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蜷着身子睡了过去。
可等到第二日天明，乌絮却是睡到凤焱来唤他前去用膳才迷迷瞪瞪醒来。
等坐到桌前，饭菜香气直往鼻腔里钻，才反应过来自己睡过了头，不知为何原因奚师兄也没来喊他起床，一觉睡到晌午日头高照。
没了劝说凤焱趁早向云渺真人坦明心意的心思，三两下吃完了饭，一路打听着赶去今日他负责要与奚玉成共同清扫的地儿。
待匆匆赶到，奚玉成一人已经清扫出不少一部分，并且直至现在手中的大扫帚也没歇停过，勤勤恳恳挥舞着。
“奚师兄，你今日怎的没来叫我？”他问此话绝无责怪不满的意思，只是第一日二人尚不相熟时，奚玉成都会转成跑到他门前喊着一起，他便下意识以为今后五日都是如此。
乌絮连忙快步走过去拿起另一把扫帚，跟在奚玉成身边也挥舞起来。
哪知奚玉成态度冷淡，像是因为何事生了气，故意做出这副模样给他看，头也不抬，一声不吭。
“……奚师兄？”乌絮不明就里，茫然地眨眨眼，“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了你生气？”
奚玉成扫地的动作一顿，依旧不抬头看他，声音虽然闷闷的，但好歹是有了回应。
“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可乌絮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没有在生气的样子，于是实话实说道：“我不信。”
他丢了扫帚，跑到奚玉成身边，离他更近了些，试探着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奚师兄，要是我哪里不好，你便直接说出来，我跟你道歉嘛，别再生我的气了。”
感受到衣袖传来的轻微力道，奚玉成别扭地抿了下唇，瞧着乌絮一双澄澈水润的眼睛，心情格外复杂。
分明是何原因都不知，却愿意为了让他不再生气，心甘情愿揽在自己身上？
可要真说起来，他莫名其妙的气愤与乌絮毫无干系，要问缘由也只是因为他自身过于自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