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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反派洗白指南(煅庚)


芬里尔扯了扯嘴角:“不是个好答案。”
……最差的那一类答案。
在特工的耳朵里,这句话的性质,几乎相当于“我编不出来,我在说谎”。
祁纠笑了笑:“是啊。”
芬里尔问:“饿吗?”
“有一点。”祁纠说,“这附近有个餐馆,带旅店,味道还不错。”
在执法处处长坚持不懈的流放政策下,附近的星系都开始有了人烟,有了聚居区,自然也就有了简易的商业体系。
芬里尔只是化妆成宙斯,用随身携带的特制药水洗掉易容,并不显眼,只是这件外套不能再穿了。
披风也一样,它们该被一起销毁,一个相当完整的“执法处处长死于星舰坠落”的现场,就再找不出什么明显端倪。
哪怕是内阁派专人来调查,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除非你能保守秘密。”芬里尔说,“除非你没骗我——我还要甄别你。”
他不能动用一丝感情,只能用理智思考利弊。
或者他留下了一个危险至极的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一切,包括老师过去的全部心血。
或者他留下了提尔·布伦丹。
“……在甄别清楚之前。”
依然年轻的alpha特工垂着视线,面无表情,声音低得像是留在悸颤的胸腔:“留在我身边。”
微凉的手握住他的手,力道稳定,仿佛允诺,又像是安抚。
芬里尔握紧这只手。
他已经习惯了克制住欲望,因为克制得太严格,连欲望的内容都无法分辨。
是哭泣、拥抱还是亲吻……又或者是什么更深的渴求。
他不能多想,任何一个多余的念头,都可能让摇摇欲坠的堤坝毁却,真到那个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除了跪下来,拉着这只手探进自己的生命,抚摸自己的头顶、嘴唇,或者心脏。
这或许是种很奇异、很离谱,很无法解释的冲动。
他从未比现在更渴望死亡。
祁纠口中的“旅店”,条件居然还不错。
有干净的单间、有热水,房间里还算温暖,床也还算舒适。
甚至还有台电视,能收到微弱的宇宙信号,大概能看三、四个频道的节目。
饭菜都能送到房间里,生活在这个地方的遗民,不论alpha、beta还是omega,都热情开朗不拘小节,和本土的气氛截然不同。
浴室还有废弃核电池改造的取暖器,打开开关,是暖和到微微刺眼的橙黄色灯光。
芬里尔看了一会儿那个取暖器:“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不是疑问句,也就用不着特地回答,琥珀色的眼睛弯了下,摊开手掌。
在不接受他的盘问以后,这个人变得沉默了不少,仿佛所有用不着非得说话的场合,都不打算开口。
芬里尔看着躺在掌心的巧克力豆。
他挑了一粒蓝色的,暂时解开手铐,让祁纠尽快去冲热水。
煮好的炖菜被送过来,用小酒精炉热着,散发出番茄酸甜开胃的浓郁香气……一切都恍惚着把他拉回记忆里的那间小屋。
芬里尔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看着袅袅蒸汽。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
芬里尔站起身,走到浴室外,敲了敲门:“我出去一趟。”
隔了片刻,水声停下来,浴室门打开。
芬里尔:“……”
白花花的水蒸汽逸散之前,年轻的alpha就仓皇挪开视线,飞快逃到窗边,耳廓止不住泛红。
身后传来没安好心的轻笑声。
芬里尔用力磨了磨牙,盯着外面停不下的雨,快速把话说完:“你老实待着……不准乱跑。”
浴室里的人温声说:“好。”
芬里尔皱了皱眉:“着凉了吗?”
祁纠想了想:“有一点。”
“我带点药回来。”芬里尔穿上旅店提供的雨披,沉默了片刻,还是说,“趁热吃饭。”
“早点回来。”祁纠说,“晚上的电视节目不错。”
芬里尔扶着门,脚步顿了片刻,一言不发,快步离开。
他回到那片树林,找跳伞的钢笔。
不算好找……定位显示在附近,但暗下来的天色让交错的枝杈全变成漆黑,影影绰绰,纠结到难舍难分。
芬里尔找了不知多少圈,没能找到钢笔,倒是在雨刚停的森林里找到一片还不错的蘑菇、一只飞到眼前的野鸡:“……”
……算了。
给等待甄别的可疑杀手补补身体。
芬里尔拎着野鸡,用雨衣兜着蘑菇,在清新的雨后凉风里折返,回到旅店交给后厨。
这样的放松,居然让他生出点错觉……仿佛他们本来就该这么活着。
他和老师,就该在这样的地方,悠闲地、什么也不做地当个普通人,偶尔出去打猎,老师在家等他。
芬里尔垂下视线,看着刚换来的药,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就开始动摇……他确实不算个合格的特工。
一直都不算。
芬里尔忍不住打开监听器,他能看到祁纠的位置没有移动,也早就学会了怎么制造密室——那是个绝对安全的空间。
没有威胁,无法逃跑,也没有联络外部的可能。
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人独自在房间里的时候,会干什么。
耳机里的声音让他站在原地。
芬里尔一动不动,眉头慢慢蹙起,盯着窗外落进来的月影。
……练习说话。
他只见过两种人需要练习说话。
那个被他弄去边缘星系,处理了宙斯的尸体,做了声带修复手术的军医。
还有水平相当拙劣、连模仿目标人物也做不到尽善尽美,必须要反复练习,反复强化咬字习惯,才能模仿声线的蹩脚杀手。
修·芬里尔盯着自己的影子,漆黑瞳孔深不见底,渐渐探出寒意。
他听着房间里的那个人,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练习说“好”、练习“有一点”,练习对他说的所有仿佛温和、仿佛诱哄的内容。
练习说“欢迎回家”。
这像个赤|裸到极点的讽刺——但讽刺不重要,点燃死火山的不是讽刺,打垮那个表象的也不是。
不该有任何人用提尔·布伦丹欺骗他。
那一点摇摇欲坠的、微小到极点的喜悦,坍塌成粉末尘灰,小提琴声被狰狞的炮声和爆炸声淹没。
芬里尔握着枪,慢慢拧开那扇门。
他没有遭到像样的抵抗——这个蹩脚的杀手甚至不能称之为杀手,这具身体里没有任何力量,反应速度还不如从未接受过训练的普通人。
所以这也称不上扭打,几乎没有什么过程,蹩脚的杀手就被按在地板上,双手都被钳制住。
银灰色的配枪没有打开保险,掉在一旁。
制服这样一个人,甚至用不着动刀,也用不着动枪。
……偏偏到了这一步,年轻的alpha蹙紧眉,盯着他,眼里透出思索。
芬里尔低声问:“你不奇怪我对你动手?”
“不奇怪。”蹩脚的杀手温声说,“我的确可疑。”
芬里尔问:“你是假的吗?”
“是。”蹩脚的杀手说,“但不是敌人,他们派我来,试试你的警惕性。”
这几句话都在练习的内容里,所以流畅自如,还像是提尔·布伦丹在说话。
“我的老师很厉害。”
芬里尔盯着他,按着那两只毫无力气的手:“他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这和我爱他不相干,但这是客观事实。”
琥珀色的眼睛笑了笑,坦然承认:“我不太行。”
芬里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瞳底深得仿佛不透光,仿佛还没从那场烧毁星舰的烈火里出来,浓烟盘踞,风雨如晦。
隔了一会儿,芬里尔慢慢抬手,想要解开他的纽扣。
微凉的、并不能实际阻止他的手,落在他的手上,拦住他的动作。
“让我看看。”芬里尔轻声说。
他跪在这个蹩脚的杀手身前,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连说话都要练习的文弱beta:“别动。”
躺在地上的人被揽着肩背,轻轻托起来,靠在床沿,每个动作都轻缓异常。
跪在地板上的年轻alpha伸出手,摸了摸衣领外的一小块皮肤,找到假皮的缝隙,慢慢揭下来,看见横亘喉咙的疤痕。
芬里尔慢慢解开他的纽扣,一颗一颗,拉开的除了衬衫衣摆,仿佛还有自身被剖开的胸口。
阿修盯着那些疤痕,胸口慢慢起伏,像是不能弯腰。
仿佛那把不离身的军刀,现在就戳在他胸膛里,一弯腰就会捅穿喉咙。
“好了,没什么。”琥珀色眼睛的主人笑了笑,单手合上衣摆,摸摸他的头发,“几场手术,什么事都有点代价……”
阿修低声问:“你练过怎么说‘别哭’吗?”
祁纠还真没练到。
阿修问:“有多疼?”
这个答案也没练到,在这之前,祁纠没用多少时间去练习说话。
他在这里复健,看到汇总的情报,猜出“宙斯”打算因公殉职,就用了点办法混上星舰,加入了主剧情。
这个决定做得仓促,这具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好用”的程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反应速度也有心无力。
重新修复的声带也不那么好用,经常发不出准确的声音……除了练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的提尔·布伦丹,确实称不上什么“战神”了。
这确实是个事实。
……练习好的解释被战栗的吻打断。
阿修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没法做特工了,也没办法去想什么独立运动——他什么也顾不上,去他的怀疑,去他的甄别,大不了今天宇宙爆炸。
年轻的alpha跪在地上,拥住瘦削到单薄的身体,发着抖,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
微凉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没练到。
第二行:明天再哭。
阿修忍不住笑了一声,仓促擦着脸上的水痕,涌出来的液体越来越多,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被岩浆融化了,从眼睛里涌出来。
他听见老师轻声叹气。
温柔的、光晕似的吻落下来,提尔·布伦丹永远都是最厉害的那个,就算不说话,也一样知道怎么哄学生。
“……老师。”
阿修低声说,他学着这个人的语气,第一次说这句话:“欢迎回家。”
他甚至不敢就这么问出口——不敢问手术的详细情况,不敢问一个人的复健多疼、多难熬,不敢问独自练习说话,练习说“欢迎回家”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他问都不敢问的事,提尔·布伦丹慢悠悠地做,在这里一个人重复了三年。
年轻的alpha发着抖,小心翼翼地迎上那些吻,迎上那片澄明如旧的琥珀海,小心地亲吻他一个人的神明。
阿修跪着抱紧他:“欢迎回家。”

298号星球的偏僻旅馆里, 多出一对奇怪的师徒。
这没什么稀奇——这个星球最不缺的就是奇怪的人,更何况在这片小地方,认识那位老师的人本来就不少。
在暴雨后的鸢尾花海里,本土的遗民捡到他, 把人带回去治疗, 大大小小做了十几场手术, 前后差不多半年时间。
这三年里, 化名“布兰”的人一直住在这,前两年出行还要靠轮椅和拐杖, 今年已经好多了。
“他可真不好对付。”
旅店的老板接过今天的野鸡和蘑菇, 熟门熟路交给学徒去炖汤,问这个沉默的年轻alpha:“是不是?”
阿修不习惯说话, 握着猎刀,把药材一并递过去。
他在这里靠打猎谋生,收入还不错,能买些难找的珍贵药材炖进汤里,给老师补身体。
老板一看他的架势, 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也是特工?”
一言不发的年轻alpha倏地抬眼。
“放松, 放松。”老板大笑, “这儿没人不是特工!这是你老师负责的联络站……他教了我们不少东西。”
除了怎么用废弃的核电池改造各种生活设备、怎么炖番茄浓汤,还有不少生存技能,外加获取情报的基础手段。
这颗星球的人越来越多,独立运动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整个旅馆都是特工的联络站和休息据点。
阿修慢慢放开猎刀。
他站了一会儿, 看了看形形色色的人, 低声问:“这些都是他的学生?”
老板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等到漆黑眼睛里透出不受控的鲜明烦躁, 才笑得直不起腰:“不是,不是——他就一个学生。”
“他在这等。”老板说,“我们问他等什么,他说等一个学生。”
这话让年轻的alpha身形一僵,耳廓不受控地发红。
“他就是教我们点东西,作为报答,我们想办法帮他弄情报,他就要执法处的情报。”
老板说:“他在这休养身体……说是休养,可遭了不少罪。”
被救走的时候,“布兰”的身体内外几乎全毁,生命体征微乎其微,哪怕是以本土遗民的医疗水平,也只能一样一样修复。
起初的半年,布兰几乎无法移动身体、发不出任何声音,半年后慢慢有了起色,能稍微做些最简单的动作。
后面就是单调艰苦的复健,从练习控制手臂、练习进食,到练习精细动作,练习走路和慢跑。
日复一日,每天超过十个小时的复健,终于让这具身体至少在表面上,恢复到了和常人差不多的程度。
“总算你来了。”老板半开玩笑,“有人把他重新塞回被窝里,逼着他休息和睡觉。”
边上的人也笑着插话:“他是被塞回去了,太阳从被窝里出来了——布兰居然也会睡懒觉,我们还以为他每天只要睡四个小时!”
这当然是玩笑话,这里的人都熟悉布兰,也敬佩和喜欢这个不知来处的beta。
但年轻的alpha垂着眼不出声,扶着柜台的手攥得青白,显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轻描淡写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老板打量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布兰’在旧星系语里是什么意思?”
阿修问:“什么?”
“渡鸦。”老板说,“我们相信,它是能从死神手里偷出灵魂的鸟,会在凌晨最暗时现身,给迷途者指引方向。”
渡鸦不应该单独生活,要么和鸦群在一起,要么和狼一道狩猎。
老板递给他杯啤酒:“我们很高兴看到你来——你知道,一个人总是孤独的。”
哪怕他们其实也看不出,那位布兰先生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舒服、不方便的地方……也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个人在一起会更好。
因为那道瘦削到清癯的影子,拄着拐杖练习走路,停在岩浆般的落日余晖里,每次都像是会被那片赤红融化。
布兰也好,提尔·布伦丹也罢,这是个并不在意死亡,随时都可能离开的人,没什么能真正留住他。
倘若不舍得他走,最有用的办法,还是给他找着那个代号“小狼”的学生。
有了狼养,渡鸦就不那么容易飞走了。
阿修端着鸡汤回到房间。
他的动作很轻,厚实的窗帘隔绝外界的光线,房间格外温暖,有种安宁的昏暗。
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的狼崽子,屏住呼吸扶着床沿,身体前倾,偷偷靠近阖眼昏睡的人。
阿修垂着头,静静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
他克制住抚摸的冲动,这些天来,老师睡的时候比醒着的多,但还远远不够——三年透支到极点的疲倦,不是几天的睡眠能补回来的。
更何况一直以来,提尔·布伦丹无法休息的时间,又岂止三年。
阿修握着总算找回来的钢笔,稍一犹豫,还是放轻动作,悄悄塞在祁纠的枕头底下。
……他还是觉得这根钢笔想扎他。
作为顶尖特工,一个星期才找到一支带定位钢笔,确实太失职了……但情况复杂,也不是一两句能讲清楚。
给钢笔绑上小降落伞放生的时候,修·芬里尔也没想过,这支笔在树上挂了一宿,会在第二天被当地乌鸦叼走。
等他根据定位,追到乌鸦巢,又堪堪晚了一步,钢笔落到了掏鸟窝的本地狒狒手里。
在狒狒群里玩了一圈的钢笔,意外被扔进野马群,卡在野马的鬃毛上,跟着辗转了几百公里,被狮子追过、被鳄鱼咬过,惊心动魄了整整一个星期。
找到钢笔的时候,昔日的执法处处长甚至有点犹豫,想请老师来帮忙说个情。
舒适的暗色里,琥珀色的眼睛张开,映出他的影子。
阿修立刻停下动作,看着那双眼睛,轻声问:“老师?”
他伸出手,小心抱住祁纠的肩背,让这个人更舒服地倚在软和的枕头上,放松脊柱和头颈。
靠在他臂间的人认出他,眼睛里微微笑了笑,散去警戒提防,重新阖上眼。
阿修把手交给他,触感微凉,颀长的苍白手指在掌心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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