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每天有好多话都想和你说,想和你说今天又看到了怎样的景色,想和你说我在厨房里又发现了什么别的东西,想和你说我出去买食材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楼灼原先浅勾的唇平压下来,他压抑着忐忑努力让说出的话不像抱怨:“但是我找不到空子可以和你说话,我攒了好多好多话,坐在这里一下午都说不完。”
Alpha自从来了这儿就开始变得絮絮叨叨,安静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又开始一句不停地说:“我原先想在黑板上写字,但是黑板太小了,写着几道菜就已经够拥挤。”
“你只有早上的时候才会看一眼黑板写几道菜,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
最后一句话倒像是真的有些委屈似的,他耷拉着眉眼说:“你也不愿意理我,我怕说多了你嫌我烦。”
迟谕听着觉得楼灼这副有点不要脸皮的模样好笑,这才把头偏过来,表情依旧淡淡的,像是随口一问:“你发消息我就不烦了?”
楼灼哽了一下,他现在调理情绪的速度已经很快了,霎时反应过来就说:“你把我免打扰就好。”
Alpha又小声补充:“我发我的,你看与不看,回与不回,都随你。”
迟谕没说好与不好,只是又把头偏过去了,好像真的在思考。
这是这一个月以来,楼灼待在迟谕身边最近最久的一天。
即使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但是这片花田太大,于是两人中间的距离好似也变得很近。
这么广阔的地方,却只单单躺着他们两个,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像是独属于他和迟谕的时间。
楼灼这样想着,突然又开口,让迟谕骤然断了思绪。
Alpha此时像是也不敢去看迟谕似的,只看着天,咽了两遍嗓子才低哑开口:“……那天,是我口不择言了。”
他停顿着。
没说具体是哪天,但两人都清楚是哪天。
迟谕最为清楚,是自己被说成替代品的那天。
过去一段时日,那句话已经不像刀尖刺痛,变成了钉子断断续续地疼。
“迟谕,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谢槐,”
他听见楼灼又说。
解释里是和那天截然不同的话。
他该相信吗,还要和之前一样去臆想吗,因为Alpha随口的一句关心就翻来覆去一夜睡不着。
还要和以前一样吗?
重蹈覆辙吗?
如果这次他相信了,还会再听见那些话吗,还会又把他献出的一切扔到地上碎掉吗。
“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你永远是你。”
楼灼还在说。
像是知道omega在想什么,楼灼也自嘲着说:“你现在应该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万分确定,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谢槐,从一开始到现在。”
迟谕还在愣神,但Alpha开口,说了他意料之外的话。
“包括最开始我答应下来同意我们的合约,也并不是因为你的信息素,或者说把你当成所谓的替代品。”
“只是因为合约对象是你。”
依赖症的痛苦他已经忍耐了很久了,长久被病痛困扰他的确有部分思考逐渐被腺体接管,但是楼灼很清楚明白他的理智掺杂在那些决定里,逃不掉。
本能再如何强烈,做选择是永远是他的理智,只是他误以为、或者说不愿意承认,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比如答应合约,比如纵容他和迟谕住进一栋别墅,比如动用私权把迟谕的办公室安置在他旁边。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早,让他都忘记了当时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不是别人蛊惑,不是枕边扇风,不是一时兴起。
每一件事都可以反悔,每一件事都可以收回。
但他没有。
他想起了那晚和迟谕发生的朦胧xing事,肯定自己动心在突发病之前。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去想明白一切的起点。
从他答应合约开始,从他为迟谕买下那块灰色的大地毯开始,从他无由得觉得迟谕可爱开始。
他就已经再次入了泥潭。
他在树下见到迟谕露出的一双眼睛的时候怔愣过,在礼堂扫到omega身影的时候怔愣过,在许愿池下掠过他身形的时候也怔愣过。
在“悬光”见到迟谕的第一面,他也同样怔愣。
同样动心。
一见钟情的人,无论再见多少遍,仍然是一见钟情。
楼灼笃定这件事,也在药剂深深压迫病症之后知道自己所有的思考都是理智的,连一缕的腺体本能都不掺杂。
夜里反复思考数次,结果永远一致。
迟谕没有给他什么回答,他并不介意,这件事理所应当。
他不能因为自己想明白了,就自认为忠诚地想让迟谕原谅他。
不理智时候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是真,他需要弥补。
一天也好,一个月也罢,再久一些也无所谓。
等待这件事情,比所有的事情都简单。
钟情这件事情,比所有的事情都应该。
他没有把自己所有的思考都告诉迟谕,只把最直接的事情坦白,再多的话都太早了。
他不觉得自己做出的弥补已经到了可以说出那些“我早就对你一见钟情”“我一直喜欢你”的时候,听起来像极了欺骗。
毫无底气,毫无根据。
就连刚刚说出的抱歉,他都开始懊恼,说得太快,说得太多。
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楼灼也只站起身。
他拍了拍裤脚,缓回了自己的轻松神色,对迟谕说着:“是我说多了话,你如果不想听就当我刚刚没说。”
“一起回去吗,我买了鱼,今晚煎鱼吃吧。”
迟谕便也如他所料的,站起身收拾自己的画板,刚收好,手里的东西便都被楼灼拿走,两手空空。
迟谕不自在地握了握手心,犹豫了一会儿也没把楼灼手里的东西要回来,只静静地走在前面。
他直直地走在小路上,心里却开始踌躇。
天平在真的假的两侧摇晃,一侧都不偏向。
他又想起那晚楼灼冲刷过暴雨后,亮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的狼狈样子。
那样慌张又期盼的神色,是只有对他一个人才有的吗?
迟谕抿唇。
omega走在前方,楼灼背着画板在身后隔着些距离跟着。
有风缓缓吹,把一股淡淡的茶香吹到他鼻尖。
有些像omega信息素的味道。
楼灼摆摆头,让这股味道散开。
“楼灼,别墅里已经没那么多可以做的事情了。”迟谕突然说。
Alpha的动作一顿,五脏六腑比他先听明白omega说的话,迟来的心房刺痛感缓缓上攀,让他的脑袋里轰鸣一声。
他走在迟谕身后,无比庆幸自己难看的表情没让omega发现,楼灼轻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半刻,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迟谕,是在提醒他该走了吗?
果然是说多错多,说错话了吗。
他该说什么?
再去恳求迟谕多给他一些机会吗,还是死皮赖脸地就待在这儿不走?
他不想走。
可是,如果留下的代价是每天都看见迟谕蹙眉苦恼的表情呢。
他又犹豫了。
omega没有给他很久思考的时间。
迟谕看着侧面缓缓降下的太阳,他和楼灼的影子都落在地面上并行,他呼了口气,指尖在掌心攥了攥。
他掀开衣服看见楼灼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大晴天。
七年,还是八年了?
有些东西早已生了根。
让人以为已经连根拔起的时候,却忘记了它留下的种子。
楼灼一步步跟着迟谕走,呼吸声几乎都让人听不见。
将近一个月,他的生活很固定,做饭,做事,每天努力和迟谕搭上两句话。
看似很安稳,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走在悬崖边上,走在独木桥上。
他得不到任何承诺,不知道进度条几何,只能忐忑的,又装作平淡的既来之则安之的,一天天过下去。
过去一个月他做的很好吗?
楼灼从不这么觉得。
面对迟谕,他首次有了无力的感受,他无法给予迟谕一些独特的他需要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钱吗,名吗,迟谕不缺。
最让人诟病的爱吗?
迟谕不需要,也不缺。
很多人都爱他。
迟谕就和每逢追求就会想起的玫瑰花一样,毋容置疑的,站在那里,他就能得到爱。
楼灼只能站在一旁,躬下腰伸手,去祈求些花瓣和露水。
L城的天气不冷不热,雨后的晴天太阳洒在身上只觉得温暖。
最舒服的温度,Alpha却如同坠入冰窖里。
他一言不发,静静等着迟谕说出下一句话。
“楼灼。”他听见迟谕喊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作答。
“今晚还会下雨吗?”
Alpha的脑袋慢缓缓的,他看过天气预报,只轻声答:“不会。”
“今晚还会停电吗?”
“不会。”楼灼更轻声又慢慢地说,“电闸状态很好。”
走在前的omega悄悄勾了一下唇,他继续问。
“今天晚上的煎鱼还会是甜的吗?”
“不会。”
“如果我聘请你当厨师,你会向我要工钱吗?”
楼灼骤然抬眼。
一秒、两秒。
迟谕听见楼灼的回答,声音颤颤的。
“不会。”
他把话说完:“那就留下吧,当我在L国的厨师。”
像被惊喜砸晕似的,身后的Alpha的脚步乱了,呼吸也乱了。
急促的呼吸过后便是语序颠倒分不清你我的询问。
问他明天想吃些什么,问他明天需不需要下午茶,问他要不要多开发些菜式。
唯独没问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迟谕没回答,任凭楼灼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说。
两人走进民宿,迟谕直直上楼梯去换衣服。
等站在试衣镜前,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
纠结困顿的,不安彷徨的,又何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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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都在电脑面前求自己的存稿回来。
明后都有哈。
第49章 .“你亲手养的花。”
楼灼其实没想到迟谕真的会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或者说没想到迟谕能够这么早得就把他拉出来。
满屏幕的红色感叹号他是早已经习惯了的,晚上回房间的时候他还在想下次再找个机会求一求迟谕好了,没脸没皮的事情他也做的炉火纯青了。
他今天说的话太多了,想要的也太多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懊恼。
所以当晚上他发出消息没有接收到红色感叹号的时候拿着手机的手都颤栗一下,是诧异,受宠若惊的惊诧。
从惊讶里缓过来,Alpha霎时就皱起眉,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刚刚发出去的消息。
被迟谕拉黑后他很少在聊天框里发消息,因为会把之前两人的聊天顶上去,翻阅的时候有些繁杂,即使在之前两人也不怎么聊天,但他很喜欢看,看迟谕之前发的问他今晚回来吗,看迟谕之前坐在他房门前敲下的一句句话。
看得眼眶红红、心脏微酸也一直看。
Alpha被拉黑后为数不多发的消息都是简单的几个字,不过即使是每次只发几个字,他要翻到白色的聊天框也需要一些时间。
这次也是一样,他只对迟谕发了一句——“谢谢你。”
他最近说这句话的频率好像太高了,但是思来想去又只说得出这些,现在发出去了他才发觉有些不妥,像是道德绑架的意思。
但是刚拉出来第一条的消息他就撤回,万一迟谕没看见,不是显得他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像真的发了见不得人的消息一样。
犹豫着,两分钟就已经过去了。
楼灼干脆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按下黑屏的手机没亮,他便起身去行李箱里掏出药剂往颈后娴熟地扎了一针。
药剂的有效期只有一个月,腺体这两天已经隐隐开始疼痛,他手里带了一支过来,准备明天给楼母发消息再申请两支。
不过副作用……
他来时只对迟谕撒了这一个谎,药剂的副作用当然是有的,强压下去的病症会扰乱他的易感期周期,并在易感期的时候反扑。
Alpha易感期来之前是有预感的,这两天颈后隐隐的痛可能不止是因为药效削弱,也有可能是因为易感期即将到来。
楼灼皱了皱眉,又翻开行李箱的夹层,数着里面的抑制剂数量,勉强应该够他撑过去。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信息素,只要不见人,没有人会发现他处于什么情况。
但是要怎么找正当理由不出现两三天,这个问题还待思考。
要不就装作去买食材的时候出交通事故了在外面待两天……?
反正迟谕也不会来看他。
想着想着,楼灼骤然笑了一下。
刚上岗的厨师就要请假,真是很像得到了就不珍惜的负心人。
还是实话实说吧。
一个没有信息素的Alpha,自己度过易感期对其他人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这样决定着,他不想再对迟谕撒谎,在omega身边待的时间越长,谎言只有被戳破的一天。
谎留的久了,真正被识破后反而得不偿失。
他不想让自己上升了一些的信用值又往下跌,不想在迟谕心里还是那个嘴里说话半真半假的人。
等他把行李箱合上,黑屏的手机霎时亮起来。
楼灼拿起来看,迟谕并没有回复他的那条消息,只给他发了明天想吃的菜名。
Alpha笑笑,山根眼角处的那颗小痣陷入鼻梁阴影里,微弯的眉眼显得他整个人很温柔。
他回复:【好的,收到。】
像真的在回复上司、老板的消息。
迟谕,某种意义上,也已经是他的领导了。
即使迟谕“聘请”楼灼当了他的厨师,但两人的关系仍旧不近不远、平平淡淡。
第二天吃完午餐,迟谕照常去花园自己的躺椅上躺着,看顾青森发来的策划案,他对这种事一向包容,草草看了两眼就给他过了,让他接着往下做。
远处上方传来金属碰撞的响,前阵子多雨,沈沉木看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是晴天,便联系人今天来把已经用了许久的铁质牌匾和大门口的门牌换了,废旧的铁片被他安排放在二楼侧面的封闭阳台上。
那阳台翻修后还是透着一股老旧感,于是并不用来接客,被沈沉木完全当成杂物间用,堆放的木材铁片堪堪要溢出来,侧边为了在外看着美观还是放了几盆喜阳的花,花盆盆地被铁丝固定着还算牢固。
omega打了个哈欠,今天的太阳有些大,L国也开始透着闷热气来,倒是和往年的时候不太一样。
他在想在这里睡觉会不会等会被热醒,要不要回房间歇会儿。
正想着,身侧的木窗户窸窸窣窣发出响声。
迟谕偏过头去看,就见楼灼修长圆润的指尖按在木床底部,小心翼翼地抬着窗户。
大概Alpha觉得他的动作很小心不会被发现,直到窗户半开才抬眼,但迟谕已经看了很久了,从Alpha的指尖扫到衣领,又掠过下颌,两相对视的那一秒楼灼骤缩了下瞳孔。
他右手像是还拿着什么东西,眉眼颤动的那一秒空气里还出现一声挤压响。
迟谕去看,才发现Alpha手里还拿着一盆植物。
现在还没开花,只绿花花一片,他不是专业的,也认不出来是什么植物。
“你在干什么?”迟谕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了。
这小阳台上的花盆很早之前就已经被楼灼整理过,整整齐齐摆了一排,要说是楼灼还想让手里那盆植物凑凑热闹,也该另寻一个窗户才会,怎么会凑巧开了他侧身的这道窗。
Alpha把手里的塑料花盆递上来,东西放在两个人中间,他拨弄了下植物的青绿色叶片,轻声说:“蝴蝶兰,再过半个月才会开花。”
迟谕在椅子上偏了下头,又扫了眼他们面前的很多盆花,回道:“这里摆满了,放两排会有坠落的危险。”
“嗯……”眼前的人尾音拖长着应他。
他说错了?
迟谕皱了皱眉,直起身来,像是认真的要和楼灼理论着阳台上摆两排花会有危险这个问题。
他刚想开口,却又听见楼灼轻声缓缓地说:“我本想等它开花了再送给你,但是昨天答应你了,要今明两天告诉你答案,于是想想,它明天也开不了花,不如今天就送给你。”
omega有些怔愣,直起的腰身软了些,放在扶手上的左掌心微微蜷起,他呆呆问了句:“什么?”
楼灼又拨了拨叶片,这盆蝴蝶兰在窗台放了几天就被他拿回自己房间养了,现在看这模样,是能开出漂亮花的,应该不会给他丢脸。
他去看迟谕的眼,深黑色的眸子在浅浅的阳光下也泛着光晕,柔和起来,他笑道:“这就是顾青森告诉我的答案,送给你,这盆我亲手养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