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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的心尖啾(鹤梓)


谢惊棠看了眼小鸟,下一句话出口时已经换成了西域话。
听不懂西域话的沈啾啾窝在谢惊棠的手心,看似发呆,实则暗自记下了两人的大概发音。
小鸟的确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小嘴巴还不能说人话。
但小鸟聪明。
过目不忘且记性一流。
现在这么看,娘亲八成就是被这个西域人坑骗了,他得尽可能记下在娘亲身边听到的话,等小鸟被恩公赎回去后,立刻把学习西域话派上小鸟课程。
谢惊棠不是西域月氏的人,自然也不和月氏的大祭司一条心,她和大祭司本就是合作关系,在去见裴度之前,该说的不该说的,当然要说清楚才行。
按照之前的约定,她和月氏的合作,到此次跟随西域使团进京就结束了,之后月氏能否在裴度手中得到好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等到谢惊棠和少女达成共识后便准备收拾出门。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谢惊棠手心的小鸟。
沈啾啾抬头,左看看,右看看。
哦,懂了。
这是要出门了。
小鸟思考了一下,飞到笼子前哒哒哒钻进去,转过身,长长的尾羽滑过鸟笼边缘,稍稍折了一下。
鸟爪从鸟笼缝隙伸出去,沈啾啾主动把鸟笼搭扣扣上,扬起脑袋:“啾啾。”
小鸟准备好了。
谢惊棠看着自己特意准备的,只在小鸟面前开过一次的鸟笼搭扣,嘴角一抽。
很显然,在她没忍住开过一次鸟笼子之后,这个鸟笼已经完全关不住这只鸟团子了。
这种白乎乎像个球的长尾山雀,她在西域不是没见过。
但面前的这只,是不是……有点聪明到细思极恐的地步了?
裴度约的地点,是一处酒楼的三层雅间。
谢惊棠很理解这一点。
毕竟人多口杂,随着西域使团落脚后也引来不少注视的驿站显然不适合谈事,更不适合裴度这位实权首辅贸然出现。
谢惊棠换掉了身上西域人的易容装扮,穿了件样式简单的男装遮掩身份,而那个西域少女则是套了件斗篷,将脑袋也遮了进去。
这样的装扮倒是不稀奇,毕竟她的身形一看就是少女,京城中一些家教严苛的贵女出门都会遮挡一二。
雅间里只有裴度一人。
气度沉静的男人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椅上,见谢惊棠进来,他并未立刻起身,只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深潭。
谢惊棠从前在京城时,裴度还只是国公府的少年天才裴扶光,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谢惊棠听过那位裴家少年玉质金相、惊才绝艳的美名。
“谢夫人,”裴度唇角的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请座。”
桌上的青瓷茶杯冒着热气,裴度的身前放着两杯茶盏,显然早就料到来的人不仅仅只有谢惊棠。
西域少女掀开斗篷兜帽,毫不见外地跟着谢惊棠坐下。
裴度的目光却落在谢惊棠放在桌边的鸟笼上,微微挑眉。
不论是谢惊棠还是西域少女,都能非常清晰的感觉到,裴度在看向鸟笼的一瞬间,不论是眼神还是唇角的弧度,都变得温和真实了不少。
从进来就没吭声,一直静静团在鸟笼里的沈啾啾接收到恩公似笑非笑的视线,翅膀尖尖拢在身前,对着戳啊戳的,小鸟脑袋也耷拉下来。
没等到裴度说话,沈啾啾又期期艾艾地抬起小鸟眼睛。
你看,小鸟都被关进笼子里了。
小鸟不该两个家两边端水的。
翻车是小鸟应得的。
小鸟知道错了。
沈啾啾夹着小鸟屁股,甩着细长尾羽,哒哒哒往鸟笼边上挤过来,明明可以自己打开鸟笼,但就是没动爪,反而张嘴就是一副小鸟媚子的娇气样。
“啾啾啾啾,啾啾啾~”
小鸟一天没有见到恩公啦。
恩公贴贴~
裴度抬手轻掩了下唇角眉梢的笑意,伸出手查看了下鸟笼搭扣,没等谢惊棠开口,便轻而易举打开了鸟笼小门。
沈啾啾立刻从里面钻出来,先是蹭了下裴度的手指,然后转头就把鸟嘴往裴度的茶杯里面伸。
裴度非但没有阻止小鸟的动作,反而用手指轻轻捋顺小鸟的翅膀,刚才进门时的沉静威压瞬间柔和了不少。
沈啾啾喝完,转头给裴度悄悄送了一个小鸟秋波,然后背对自家娘亲,两只翅膀合拢,朝着裴度小小晃了晃。
恩公最好,恩公最温柔,恩公最善解小鸟意了。
不要难为啾啾的娘亲嘛~
裴大人不语,手指搭在桌面。
小鸟挪动着凑过去,对着裴度的手指轻啄了好几下。
谢惊棠:“……”
她是个商人,走南闯北,海上沙漠哪都去过,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去。
谢惊棠的接受能力很强。
尤其是在西域,那边的人本来就信奉孔雀神,饲养鸟类繁多,人爱上鸟,鸟求偶人之类的事儿屡见不鲜。
在看到刚才一系列的人鸟互动后,谢惊棠看向小鸟团子的目光已经变了。
早说你和你主人是这种关系啊。
谢惊棠心下稍定,把之前蠢蠢欲动的抢鸟心思收了收。
还好没说买鸟的事儿,不然交易没谈,人先得罪大了。
毕竟这位裴首辅看着……
不像是个真正大度的人。

第43章
裴度先是用手帕给沈啾啾擦了喝过水的毛胸脯,然后叠了手帕放在旁边,从荷包里拿出小鸟毛笔帮沈啾啾戴好。
沈啾啾抬着翅膀:“啾啾啾啾?”
裴度旁若无人地回答:“嗯,你先和谢夫人在旁边聊,我处理一下月氏的事。”
沈啾啾认真点头,然后举着翅膀,托着长尾羽,哒哒哒哒跑到谢惊棠面前,啾脸期待又兴奋地看着谢惊棠。
裴度指着雅间屏风后隔出来的桌椅,笑得如沐春风:“屏风后备了纸张,谢夫人可以和啾啾先说一说体己话。”
裴度明摆着不太想让月氏大祭司参与进他之后和谢惊棠的谈话,谢惊棠也乐见如此,但……
她倒是能陪着小鸟团子玩一阵,但说话?
说什么话?
怎么说话?
谢惊棠没回过味儿,沈啾啾却在急不可耐地用翅膀轻轻拍打娘亲的手腕,一个劲儿地指向屏风后。
小鸟已经迫不及待脱马甲了!!
于是谢惊棠一头雾水地捧着小鸟团子离席了。
谢惊棠和沈啾啾离开后,裴度微微垂眸饮茶,再抬眸时,眉眼间已然镀起不容错辨的威仪。
“大祭司阁下冒险进京,想来,西域大旱的消息应为属实。”
西域虽二国对立,但却又都很微妙地信奉同一个神明,而身为神明眷属,传说能与天地神明沟通的大祭司,在西域两国中都有极强的威信。
而这一代的大祭司出自月氏,数十年过去,面容仍旧姣好如少女,相传是近百年来西域灵力最强悍的大祭司。
在遇到沈啾啾前,裴度对此抱着读书人的惯有想法——子不语怪力乱神。
况且神神鬼鬼即使当真存在,也与他裴度无关。
如若没有沈啾啾的存在,月氏大祭司来找裴度,不论能否达成交易,都会被裴度趁机从西域两国身上狠狠撕下一层皮。
关外大旱这种事,不管是不行的,逼到绝处想要活下来的人,会比任何野兽都疯狂。
如今大周朝内政不稳,绝对算不上打仗的最佳时期,若能以部分粮食削弱关外势力,不论是求稳的皇帝太后,还是安逸惯了的吴王,都不会反对。
届时裴度在其中暗箱操作,还可分出一部分留给边关将士。
而现在……
不能让的利益裴度仍旧不会让,该打压的西域也决不能错过机会,但他可以在这两者的基础上,对西域百姓稍稍抬手。
大祭司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开门见山直接道:“沈溪年的确已然病故,但却仍存有一线生机。”
“世间有大气运者,本身存在便背负千万生灵的命运,裴大人是,陛下是,吴王殿下也是。”
她说的很慢,尾音总拖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淡漠。
“沈溪年是本不该出生的孩子,谢惊棠耗尽自己的气运保住了这个灵魂,但却不足以让他平安长大。”
“所以他呼吸艰难,体弱多病,不可见人……不论谁来诊脉看命,都是早夭之相。”
“裴大人,”大祭司轻轻叹息,“这个世界不允许他的存在。”
“三年前,谢惊棠被逼离开江南,沈溪年失去庇护,本该溺亡于河水,不可能踏进贡院参加科考,更没有金榜题名的机会。”
当年谢惊棠找大师为沈溪年批命,对方显然也是有真本事的,看出了沈溪年的死劫在水,弱冠无望,所以起了溪年这个名字压一压死气。
谢惊棠带沈溪年离开京城后,一直没有让沈溪年改姓谢,一来是想为沈溪年留一条后路,二来便是害怕改姓会影响这个名字的作用。
“但就在死劫落下之时,沈溪年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身负大气运,给了他短暂庇护的人。”
裴度端着茶盏的手指倏地收紧,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放松。
“这个人可能并没有想要庇护沈溪年的想法,但或许只是一瞬间,他在救起沈溪年的时候,曾经真诚地期盼这个少年能够活下来,安安稳稳参与科举。”
“所以,沈溪年被及时续上了气运,也续下了命。”
“这就是被世界所眷顾的大气运者,是不是不讲道理极了?”
大祭司似是笑了下,只是那笑容多少带着些苦涩。
神啊,您若真的注视您的信徒,为何被世界所钟情的大气运者,皆投生在大周的土地?
大祭司的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显然是在等裴度给出他的诚意。
裴度久久沉默着,没有任何小动作,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谁也看不清他此时的心中所想,心中所念。
正在这时,雅间屏风后突然爆发出一声闷响。
谢惊棠狠狠拍桌而起,怒火中烧的样子像极了被触犯逆鳞的母狮:“你说什么——?!”
“他拿你当暖床的?!”

不不不不,不是暖床!
沈啾啾翅膀一震飞到谢惊棠面前,啪叽一下盖在谢惊棠的眼睛上,试图阻止看上去很像是要出去干架的娘亲。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谢惊棠把小鸟从脸上拿下来,表情十分危险。
沈啾啾的两只翅膀加两只鸟爪加一根尾羽都在疯狂摇晃。
不是暖床!!
也不对……暖是的确可能暖了一点,但绝对不是那种暖床!
娘亲冷静——冷静!!
沈啾啾当然知道什么叫暖床。
事实上,大户人家,暖床婢女是很常见的存在,深秋冬日里,老人、孩子基本都会安排。
其实就是很正常的,字面意义上的暖床。
沈溪年体弱,谢惊棠从前当然也有安排过,但沈溪年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行为,毕竟在他看来,床榻这种地方应该是十分私密的存在,冷了就多盖两层被子,还不至于需要人来暖被窝的地步。
谢惊棠也没在这方面坚持,不过就是之后花费千金,给沈溪年盖了一间冬日也能温暖如春的椒房。
由此可见,谢惊棠养儿子,完完全全就是娇养。
沈溪年童年少年时期或许因为各种原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结识外人朋友,但在眼界这方面,京城大多数公子贵女都未必有沈溪年这样的司空见惯。
但暖床婢女或小厮,在孩童老人和在成年男子的房里,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后者显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带着旖旎的色彩。
裴度不至于对一只小鸟做什么亵玩的举动,但暖床这个行为本身就带着绝对的轻浮。
自己的珍宝到了别人家里变成了一个暖床的,这对谢惊棠来说已经不是逆鳞被触碰了,直接就是把逆鳞掀开拧了一圈的冒犯。
她的小鸟还没有拳头大,暖床?!
暖的清楚吗!!
还有——
明知道啾啾是溪年,是人,裴度难道就缺这么一小块热乎气?!
谢惊棠想到啾啾脖子上的项链,转而又回想起刚才对裴度与啾啾关系的误解……
哈,误解。
这世上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变态。
喜欢小鸟没什么惊世骇俗的。
对方万一就是喜欢这种掌握一切的感觉呢?
啾啾不过是一只小鸟,被攥在对方手里玩都没办法反抗。
谁又能反抗如今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
谁又会为了一只小鸟得罪裴度?
谢惊棠身侧的手攥得更紧了。
沈啾啾的小鸟翅膀死死抱着自家娘亲的手,鸟爪抓在桌子边缘不松开,努力到身后的尾羽都支棱成了一根细长条。
小鸟的力道对谢惊棠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微乎其微,谢惊棠只要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冲出去。
但谢惊棠没有。
她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忽雨忽晴,姹紫嫣红轮了个遍,然后……板着脸,重新坐回到桌边。
沈啾啾大大松了口气,其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暖床鸟的地步。
对沈啾啾而言,在有笔有纸的情况下,和谢惊棠母子相认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小鸟写字的确是慢,并且沈啾啾还有一点点在娘亲面前想要让字迹尽可能漂亮的小心思,所以就精简了一下文字,自以为言简意赅地写了句——
【恩公救过我两次】
【恩公养我,给我上课,我哄恩公睡觉报恩】
这两句没有什么问题啊!!
他只是一只小鸟!
不管是养小鸟,还是和小鸟一起睡觉,不都是很正常的嘛!
就像是以前养小猫小狗抱着贴贴睡觉一样,养宠物都是这样的呀。
虽然一人一鸟里,有一只小鸟的心思不太单纯,但是小鸟能做什么呢?
就算是被恩公的美色吸引,也不过偷偷贴贴亲一下而已。
小鸟和恩公——清清白白!
所以说娘亲为什么像是……嗯……
沈啾啾偷看了一眼谢惊棠。
……像是……
沈啾啾想了半天,没能在脑袋里找到比较贴合的形容。
谢惊棠板着脸,将赖在她手腕上撒娇的小鸟拎起来,放到宣纸旁边,语气严肃:“站好!严肃点!”
沈啾啾条件反射小鸟立正。
谢惊棠指向宣纸:“不准撒娇,不准隐瞒,不准春秋笔法——把你们遇到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明明白白地写出来。”
沈啾啾翘着的尾羽瞬间耷拉下来,挎起一张小鸟批脸。
这要写的话……都快赶得上一篇策论了!
至少恩公让小鸟写策论都还支持分期完成呢!
呜呜呜,娘亲不爱啾啾了。
沈啾啾泪眼汪汪地看向谢惊棠。
啾啾和娘亲可是久别重逢唉,娘亲一定很疼啾啾的吧?
然而这一次,谢惊棠却半点没有因为自家儿子的撒娇卖乖心软让步,她皱起眉,手指轻轻抚过小鸟的翅膀,轻声开口:“啾啾乖,娘亲得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行。”
不然,她要拿什么去和那位深不见底的裴首辅争?
“你不想和娘亲分享这些经历吗?”
沈啾啾身上的小鸟毛笔因为之前的动作歪了大半,在翅膀毛和圆滚滚的身体上划拉出了不少墨迹,把原本撒着花生芝麻碎的白团子硬生生染成了太极黑白花。
小鸟站在桌面上想了想,张开翅膀让娘亲帮忙整理好小鸟毛笔,用鸟爪勾着掀走上面那张写满了小鸟叭叭的纸,露出下面空白干净的宣纸。
然后在谢惊棠的注视下,长尾巴的鸟团子一笔一划写下了第一句话。
【娘亲,啾啾喜欢他】
谢惊棠停顿。
谢惊棠深呼吸。
沈啾啾没敢看自家娘亲。
虽然撒娇卖乖啾啾啾啾已经是小鸟的习惯,但他毕竟不是一只真的小鸟。
或者说,不仅是。
所以沈溪年知道谢惊棠在担心什么,并且,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所以小鸟直接开门见山承认了。
不论是作为一只小鸟的时候情窦初开,还是情窦初开直接出柜,还是喜欢上一个明显不太可能甚至称得上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小鸟的确应该对此感到心虚。
顿了顿,沈啾啾索性破罐破摔地写:
【啾啾贪图恩公美色,趁着恩公睡觉占尽了恩公的便宜】
谢惊棠:“……”
谢惊棠再次深呼吸,弹了小鸟后脑勺一个脑瓜崩。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快写!”
于是,背对娘亲的沈啾啾只好硬着小鸟头皮,一五一十将重生后的这半个多月和盘托出。
说实话,裴度的前半生,大风大浪,惊天变故,他都经历过了。
但谢惊棠的那声怒喝传出的一瞬间,裴大人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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