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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的心尖啾(鹤梓)


裴度就站在演武场边,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面上划过一丝意料之中。
男人浅笑着转过身,就见不远处小跑过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发髻用红绳缠着,别了一团玉石雕的小鸟团子。
少年的碎发垂在额前,随着他蹦跳的动作轻轻扫过眉骨,脸颊边的小梨涡比起孩童时的可爱,多添了几分俊俏。
“怎么啦?傻愣愣的。”
沈溪年一边小跑着找到裴度,一边努力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让自己不要流露出任何心虚的表情。
他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仰头问裴度:“不认识我了?”
裴度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便是小鸟团子白日里转着的小心思,当下十分配合地露出一抹困惑的神色,轻声请教:“请问你是?”
“我……咳。”
沈溪年以前是个绝对的好孩子,哪里干过这种扯慌的事,感觉到自己明显的底气不足,心虚之下,他努力提高声音壮胆,掷地有声地回答:
“我是你订了婚约的未、婚、夫!”
裴度像是被这个回答震慑住了。
沈溪年第一次从裴度的脸上、眼睛里,看到那么明显的情绪翻滚。
少年的肩膀塌下来,原本叉着腰的手一点点背到身后,十指疯狂搅动。
“我可是从小养在你身边的,裴府的账面都是我管。你的一切事儿我都知道,包括你身上哪里有小痣,睡觉喜欢什么姿势,早上用膳吃几块点心……”
沈溪年其实就是想着现实已经不可能了,那不如趁着难得的机会和恩公在梦里圆个恋爱梦,最好能约个会什么的,结果越说越有底气,下巴一扬:“这些我通通都知道,不信的话,你问我!”
对,小鸟可是当家的,这剧本说是未婚夫都说浅了!

沈溪年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裴度的回应。
少年从心虚到理直气壮再到心虚,然后变得极度心虚,身后的手指头都快搅断了。
撒谎这种事是需要很强大的心理素质,有时候还需要一点点的天赋和熟练度,而沈溪年显然两者都欠缺不少。
但他那种想要圆梦谈恋爱的欲望十分强悍。
两世为人都是单身狗,这一世好不容易天雷勾动地火动了心,结果却是一只鸟,这真的是太欺负人了。
沈溪年越想越觉得委屈,脸颊一点点鼓起来,把抿唇时若隐若现的梨涡都给吹平了。
沈溪年觉得他还是得主动出击。
少年偷偷抬眼,刚好看到裴度正在按太阳穴,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神情。
大周朝民风开放,裴度平日里打发时间看的话本子也并不全然都是男女之情。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很轻易且平静地接受自己视作学生的……小鸟,几乎是做出当面表白心意的举动。
本质上,裴度仍旧是一个很在意师长伦理,三纲五常的文人。
裴度的视线精准抓住少年偷看过来的目光,讶然于方才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拒绝教育,也不是人鸟之别,而是他要如何给谢惊棠一个交代。
他当着溪年母亲的面,承诺会照顾、教导、保护对方的孩子,他的学生,结果……
即使是在梦里,裴度也能感觉得到这种由内而外的头疼。
“恩……咳,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裴度的表情实在是太难看了,按着太阳穴的手指骨节也微微泛白,看得出来用的力气很大,沈溪年不由关切地凑过来。
裴度下意识后退一步。
沈溪年立刻露出更委屈了的表情。
刚才睡觉的时候小鸟都还亲亲贴贴,窝在颈窝呢,怎么变成人你就不认啦?
等下,不对。
他在梦里的身份是自己给的,可不是什么小鸟,而是理所应当亲密无间的未婚夫。
上一个梦的时候,沈啾啾老实巴交的说自己是恩公养的小鸟,结果一整个梦做完都没占到便宜——年纪地点的确都不对。
这一次明明天时地利人和,恩公怎么不问点什么,让他反向给恩公洗脑一下!
沈啾啾垂在身边的手指用力攥起袖口,拼命转动脑筋让自己快点想想说点什么。
“若是指腹为婚,长辈订亲,你我的年龄……似乎差别过大。”
沈溪年冷不丁听到裴度说了这么一句。
说话好啊,辩论赛他大学打了不少的,文科怕什么辩论赛!
沈溪年当即扬起下巴:“我是因为报恩才进入裴府的,真要说的话,算是童养媳?反正你和我的娘亲都已经谈论过我们的婚事,彼此认同我们后半生相守一生了。”
裴度:“……”
裴大人前半生从来没有过这种哑口无言的境遇。
裴度的语气有些艰难:“以我对自身的了解,比起……婚约,我应当会收你为学生多些。”
“是啊,但不能既是师生又是夫夫吗?”沈溪年的这句话说的十分流畅,不论是从脸上表情还是话中语气都能看出,他是真心实意这般认为。
裴度彻底没声了。
他需要好好想想问题出在哪里。
但这一来一回的问答,反倒让沈溪年的胆子重新大起来。
少年探头看了眼演武场,道:“白天的时候咱们刚从宫里出来,那会儿龙傲天男主还特别讨厌的追着你叭叭说,大概意思就是说你现在不能骑马射箭了挺可惜的,为什么啊?”
“我之前看过你骑马,都能在马背上翻身踢刀,动作可帅了!”
裴度抓到沈溪年话中的关键词:“龙傲天男主?”
沈溪年随手揪了一根演武场旁边的狗尾巴草,甩着毛茸茸的草尖尖:“哦,就是郑闵,郑昭临。”
因为是在梦里,沈溪年说话也挺随意的,不过本来他对裴度也没多少警惕。
“郑昭临。”裴度用一种很玩味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皇帝不曾及冠,但吴王世子是取了字的,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郑闵的字。
如若是昭临二字,那可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嗯嗯,取的应该是日月昭昭,君临天下的意思。”沈溪年点点头,“不过听上去没什么文学素养,不如你的扶光好听。”
裴度冷不丁又被沈溪年的直球正面打中,愣神了好一会儿。
曾经的长辈、宗亲、兄弟,但凡是知道几分内情的,都不会在裴度面前提及这个表字。
因为裴度本身对这个表字的感情很复杂。
曾经有跃跃欲试的期盼,但后来,失望、怨怼堆积出不甘更甚。
“不过大家都不怎么叫你的表字,除了那个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皇帝。”沈溪年撇嘴,压低声音嘀嘀咕咕,“要是我能说话,一定比他叫的好听多了。”
裴度微微一顿。
第一次有些庆幸,至少在梦之外的地方,溪年是一只啾啾啾的小鸟。
不然……他不敢想。
沈溪年侧头看裴度:“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郑闵干嘛抓着这点一直试探你?”
这个问题比起之前的可是好回答的多。
裴度道:“中牵机毒后,蛊医为我解毒时伤到了经脉,此后每逢阴雨天气,经脉便会隐隐作痛。”
自然也就不能习武修内力。
沈溪年:“!!”
少年一个大跨步走过来,伸手对着裴度的肩膀胳膊就是极其自然的捏来揉去:“怎么会这样?平常也没看出来你在忍痛……可恶,最近天气不好,京城入秋后经常下雨的!”
裴度被沈溪年捏的浑身僵硬,忍不住抬手攥住了沈溪年的两只手腕。
沈溪年的表情又担忧又无辜:“干嘛?”
裴度送开手,又后退了一步:“我平日有锻炼筋骨,已经很久不痛了。”
“哦哦!那就好。”沈溪年放下心。
恩公虽然有时候会小小欺负小鸟,但说话从来都是丁是丁卯是卯,说不疼那九成的确是不疼的。
两人又陷入一种微妙古怪的安静氛围中。
沈溪年没有忘记他在梦里撒这么一个弥天大谎,目的是为了圆梦,和心上人约会谈恋爱。
少年的眼珠往旁边演武场里瞟了瞟,心里转着各种电视剧小说里的恋爱情节,眼珠再转回来时,眼底已藏了星点促狭的光。
他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好几遍,然后死死捏着衣角,面上却用最自然的撒娇语气开口:“扶光,你教我骑马射箭,好不好?”
“君子六艺,据说有好多文人集会上除了诗词策论,还有骑射投壶什么的,我一点都不会,以后会不会被笑话?”
沈溪年一只手捏着衣角,一只手抬起捏着耳垂,心里其实也没底裴度会不会答应。
顿了顿,又小小声憋出一句:“你可是我的老师呢……”
裴度用无可奈何的眼神注视着身前的少年。
这会儿知道他是老师了?
刚才怎么……
算了,溪年这根本就是知道,但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教骑射总比站在这说婚约来的自然。
裴度环顾四周,道:“此处没有马匹,便先教你射箭,骑术且待日后。”
沈溪年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骑马多好啊,教骑马肯定要同乘一骑,一前一后,他还能贴在恩公怀里。
这是恩公的梦,恩公若是想要马,只要想一下就能有马了。
但沈溪年不敢提醒裴度。
生怕裴度意识到这里是梦后,这个梦就马上醒了。
射箭就射箭吧,有总比没有好。
沈溪年以前身体不好,别说是骑马射箭,就连八段锦他打一套下来都能喘半天才顺过气。
现代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这种奢侈的运动和沈溪年完全没有半点关系。
沈溪年对着箭筒摸了又摸,每一支箭都要抽出来细细观察,手指捏着箭羽微微用力扒拉。
裴度不由想:如果是沈啾啾在这,这支箭的箭羽八成已经被啄秃了。
沈溪年研究过箭矢,又把注意力转向裴度手里的长弓。
弓箭是他们两个过来时就放在演武场边上的。
沈溪年当时还忍不住腹诽遗憾,恩公都已经做梦在演武场放弓箭靶子了,怎么就不能再梦一匹马?
之前远远看人拉弓射箭倒没什么,这会儿离得近了,沈溪年才发现裴度手里的这把弓其实很大。
方才裴度挽弓试箭时,弓身绷出饱满的弧度,裴度手指用力握住的弓柄缠着红绸,看上去威风帅气极了。
“让我试试?”沈溪年跃跃欲试。
少年的目光晶亮,眉眼在阳光下鲜活而生动。
裴度没说话,下巴微抬,示意沈溪年自己拿。
沈溪年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微凉的弓身,裴度便果断抽手。
一股沉坠感便顺着沈溪年的手臂压下来,力道比预想中重了数倍。
沈溪年慌忙收紧手指,却哪里攥得住,弓身已脱了手,眼看就要砸在青石板上。
“这是一石弓,其实不太适合你,小心。”
裴度的声音贴着耳畔过来,带着些微的气音。
下一秒,沈溪年便觉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稳稳扣住,那只手顺着他的力道往下一带,轻轻松松就将下坠的弓接在了手里。
沈溪年的手被裴度包裹着,掌心贴着对方的虎口,僵着胳膊不敢动,一时间只听得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声更比一声躁动。
裴度从沈溪年的僵硬中意识到不妥,微微后退,松开手,将弓竖在地上,弓梢触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稳声道:“你先用旁边的那张,若是能坚持半个时辰便可换弓。”
沈溪年垂着头,指尖还残留着弓身的凉意和裴度掌心的温度,耳根悄悄红透了。
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闷声道:“嗯嗯,知道了。”
安静了一会儿,沈溪年偷偷抬眼看裴度:“那……现在是学拉弓吗?”
裴度喉结滚动,目光偏到一边:“可以。”
他站在沈溪年身后,左手虚虚拢着少年持弓的手腕,小心控制两人的接触,用右手的食指尖轻轻敲了敲沈溪年绷紧的肩胛骨:“沉肩。”
沈溪年紧抿着唇。
心上人在身后,少年骨子里的那种不服输的倔劲儿逐渐冒头。
他臂上的肌肉绷得发颤,总有种力有不逮的勉强,羽箭搭在弦上,箭头却总往靶心偏左的方向晃。
“看靶心,”裴度的声音不高,却很稳,“不是让你盯着箭杆。”
他指尖顺着少年的手臂悬空滑到弓梢:“拉满,再稳一息……放。”
“咻”的一声,长箭离弦,擦着靶边钉进了泥土里。
沈溪年懊恼地跺了下脚,肩膀垮下来,鼻尖沁出细密的汗。
裴度松开手,退开半步:“已经很好了,箭准与骑术读书一样,慢慢来便是。”
只是射了一箭,沈溪年这会儿的手臂都在微微发颤。
他小心将长弓放下,揉着自己的小臂:“真没想到弓会这么重……”
以前看将军在马上挽弓射箭,又轻易又威风,结果他现在握着一把弓都觉得吃力,刚刚那一箭是真的莽足了力气才搞出去的。
裴度的视线掠过少年揉小臂的手,唇角微勾。
若不是因为在梦里,他断然不会让少年就这么尝试射箭,毕竟这般尝试很容易受伤。
但这是在他的梦里,他能主宰这里的一切。
若不是考虑到溪年一箭中靶会有所怀疑,裴度是真的很想让小少年那气鼓鼓的倔劲得到一个奇迹的成功。
“还要练?”他问。
沈溪年看看弓,又看看裴度。
练弓好啊,练弓的时候说话都自然了好多。
还有肢体接触!
等会儿说不定能说自己手臂伤到了让恩公帮忙揉揉什么的……嘿嘿。
想到这,少年扬起下巴,超大声回答:“要!”
叫起的铃声轻响,一梦醒来。
在梦里爽了一晚上的小色禽沈啾啾从恩公颈窝里分外心虚地蛄蛹出来,愣是没敢看裴度。
小鸟团子翘着尾羽,扑棱着翅膀,啾啾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曲调,一溜烟钻出了床帐缝。
娘亲娘亲娘亲娘亲!
啾啾有大好事要和你说!
被小鸟留在床帐里的裴度迟迟没睁眼。
明明才睡醒,但从小到大就不知道赖床两个字怎么写的裴度,就是有种想要继续睡下去的疲惫感。
或者说是逃避。
梦里发生的一切在裴度的眼前清晰浮现。
从少年的语出惊人,到少年诚挚的言语,包括之后两人的相处中,少年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以及梦醒前,少年脸上十分清晰明确写着的……
开心!喜欢!
我下次还来!

好得不得了。
小鸟啾啾唧唧抑扬顿挫的叫声把谢惊棠都给硬生生叫烦了,伸手捏住了沈啾啾的小鸟嘴:“歇会儿吧,小祖宗,你这叫声都不用换气的。”
“唔叽。”
被捏住小鸟嘴的沈啾啾眼神无辜地发出闷闷的一声叫。
大清早的,沈啾啾逗得谢惊棠笑个不停:“哎哟,怪不得子明说你是小鸡呢~”
沈啾啾抬起脚爪,在半空挥了挥,展示了一下小鸡亮闪闪的锐利爪光。
谢惊棠又笑了一会儿,然后摸了下沈啾啾的小鸟头,压低声音:“关于你刚刚说的梦,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在他心里你就不再是单纯的小鸟了,这是关系迈出的一大步。”
沈啾啾连连点头。
对的对的,他也是这么想的!
“你可以趁热打铁,但也得留点余地让人家好好想想。”谢惊棠好歹是成过婚的。
虽说沈明谦和裴度这样的人物各方面都没法比,但相处婚姻之道无非那几种,剩下的就是看彼此是否契合,是否得遇良人了。
沈啾啾的小鸟眼睛里满是清澈。
谢惊棠叹气:“虽然你们没有叩拜敬茶,但至少之前,裴大人应当是拿你当学生相处多些,因为是小鸟,所以便不自觉更亲密了些。”
“但如今在梦里这么一遭,他应当会在这几日对你稍稍冷淡,你要做好准备。”
沈啾啾思考。
沈啾啾恍然大悟。
小鸟团子对着自家娘亲特别自信地一摆翅膀。
这不就是小说里追心上人时,心上人拧巴纠结的暧昧期嘛!!
小鸟懂!
小鸟知道该怎么做!
“唉——”
谢惊棠还没来得及问沈啾啾到底懂了什么,就见沈啾啾翅膀一张,兴冲冲地就飞走了。
知道溪年有时候想法很奇特,做法异常直接的谢惊棠:“嘶。”
……应该,没事的吧?
一只小鸟能做出什么来?
他还能把裴度推倒在床上霸王硬上弓?
想到这,谢惊棠突然就放下心了。
没事的。
沈啾啾从谢惊棠的院子里飞出来,在府里绕圈飞着找隋子明。
结果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平常时不时就会刷新出没的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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