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说我谋朝篡位?”
殿门外一声断喝,充满杀伐之气,震得殿内百官抖三抖。
秦深一身白色战袍外罩黑甲,腰佩长剑,铁靴上血泥斑驳,重重踏入殿中。
他面上煞气浓重,英俊得过于凌厉了,令人不敢迫视,目光中仿佛闪着利刃的锐意,扫过众臣时,如钢刀刮面,簌簌有声。
方才出声的刑部官员吓得面青唇白,将手一指叶阳辞,祸水东引:“他说的!”
秦深将目光定过去,粘上了,险些拔不回来。
……哦,他说的,那没事了。
秦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站定。
在他身后,是姜阔、白蒙等副将与焚霄营的精锐亲卫,甲胄与武器上血腥缭绕,军威肃杀——殿外还有九万名这样的兵士,由赵夜庭、郭四象等新生代名将率领。
简直令殿内百官光是一想,就感到窒息与绝望。
秦深微仰脸,望向丹墀之上金碧辉煌的御座,那上面空无一人。他说:“延徽帝何在?我父王有话要对他说。”
官员们被他身上浓烈到几乎形成实质的杀气震慑,向后退了几步,讷讷不敢言。
危转安提起一腔胆烈之勇,毅然出列,对秦深对峙:“圣驾岂能任人窥伺?伏王殿下,你难道真要逼宫夺位,将先鲁王秦大帅的英名毁于一旦?”
秦深朝他嘲讽地一笑:“危尚书。你先告诉我,‘伏王’这个封号,你们礼部真的觉得妥当吗?”
“这……”危转安咬了咬牙,“陛下旨意,不得不从。得罪了,殿下。”
秦深冷嗤:“昏君乱政,你们一句‘不得不从’,就做了三十年的伥鬼。今后新朝气象,不需要尸位素餐的蠹虫,更不需要心术不正的豺虺。
“我现在要继续走,走到丹墀金台之上。哪位大人看不惯,趁现在离开朝堂,还来得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步迈向大殿深处。
有忍无可忍的官员冲出队列,拦在他身前,骂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话音未落,便被秦深身后的亲卫拖走,当众扒下朝服、官帽,把人扔出了天和殿。
秦深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从分列两侧的六部臣工、文武官员面前,一步一步迈向金台上的御座。
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挡——众臣心底,不约而同地浮出这个悲愤又无奈的念头。
方才骂得最欢的拓季乐,此刻像陡然转了性,一脸恭逊地趋步上前。
秦深嗤道:“怎么,你想拦我?三道金牌还没拦够?”
拓季乐连忙拱手行礼:“下官不敢!殿下容禀,下官不才,愿辅佐殿下另辟朝堂新貌,开创盛世伟业。”
秦深上下打量他,长长地“唔”了一声。就在他心头窃喜,以为先沾了个从龙之功时,秦深不耐烦地挥挥手:“背主贰臣,不要!拖出去。”
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卫上前,把拓季乐也剥除衣冠,在他的鬼哭狼嚎声中扔出大殿。
有刚烈决绝之臣实在看不下去,边喊着“今日难抵逆贼篡位,便以死向君王社稷谢罪”,边猛冲过来,一头撞死在秦深身旁的殿柱上。
血染金柱,秦深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说了声:“愚忠之人,也不要。把尸体抬出去,葬了。”
他走到丹墀玉阶前,转身环视殿内群臣,峻声道:“你们不想当官,有的是人当。天下寒门还有那么多饱学才子,苦于门阀士族遮蔽朝堂,晋升无门。来日开个恩科,又将有一批有识之士填充朝堂——所以你们仗着什么,与我对峙?”
“仗着天理、公道、人心!”卓炼愤而应道。
秦深一指殿外:“你去同我父王的棺柩说这话,同精研院的累累骨灰说这话,同被苛税盘剥了三十年的天下百姓说这话!去说!”
卓炼被呵斥得面色涨红,无法反驳。
“呵,在延徽帝座下‘和光同尘’,到我这儿倒拿乔起来。给你们惯的!”秦深一双鹰目扫视群臣,目光锐利,渊岳般的威势压得满殿之人抬不起头,“我最后再问一遍,还有谁想拦我?”
焚霄营兵士手握刀枪,随之喝道:“还有谁?!”
群臣胆战心惊,不自觉地向后退却,将站在前列的叶阳辞如退潮的礁石般暴露出来。
叶阳辞左右看了看,只剩自己和韩鹿鸣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像是两个悍不畏死的烈士,不禁哑然失笑。
群臣在他们身后小声嘀咕:“不愧是叶阳大人,平日里深得圣眷,关键时刻亦能不畏强暴,挺身而出。”
“陛下没看走眼,重用的叶阳大人果然忠贞不二。连带与他交好的韩大人也是近朱者赤。”
“只是可惜了,这两位怕是都留不住。”
“可惜什么,他自找的!”
秦深吐了口恶气,指着最后一个出声的周郁观,下令:“把这个谈家赘婿也丢出殿去,交给赵夜庭将军处置。”
胡儿庭?那可是我前仇旧怨的老冤家!周郁观面色发白,连声叫道:“下官妹拦着呀,妹拦!殿下——不,陛下,臣愿誓死效忠,誓死——啊!”
周郁观的惨叫声消失在殿外月台之下。
群臣因这位喜怒无常的亲王将军而战栗,更是替叶阳辞与韩鹿鸣捏了把冷汗。尤其是首当其冲的叶阳辞,这位大人甚至上前一步,拦在秦深面前,说道:“殿下,适可而止吧。”
秦深目光幽邃地闪了闪,忽地伸手,攥住了叶阳辞的手腕。
他指间血迹犹存,手掌苍劲,骨节分明,仿佛下一刻便能将叶阳辞的白皙腕子捏得粉碎。
众臣无不倒吸口冷气,心道:叶阳大人要遭殃了!唉唉唉。
韩鹿鸣歪了歪头,端详着面前两人,眼神中兴味十足,在他身后的众人并看不见。
秦深紧紧攥着叶阳辞的手腕,将他一路拽上丹墀,登上金台御座。
就在群臣担心他会被暴君从金台踹下去,摔个头破血流,甚至就此香消玉殒时,秦深做了个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二话不说,将叶阳辞按坐在了龙椅上!
这下不仅满殿震惊,连一脸镇定的叶阳辞,也露出了错愕之色。
第159章 叶阳大人犯太岁
秦深见叶阳辞睁大双眼,内眼角的那粒小红痣也抻得滚圆如朱砂,茫然地看着他,实在是可爱至极。
他将手掌按在叶阳辞肩头,调用了所有定力,才没有不管不顾地俯身亲过去。
这一幕在台下群臣看来,则是叶阳大人惊惶欲起,而伏王殿下仗着孔武有力,将他硬生生摁在龙椅上。
那只手可真如铁钳般,捏着叶阳大人瘦削的肩头。不只是捏,拇指还威胁似的来回摩挲,意在警告他配合自己,不得轻举妄动。
何等的霸道跋扈!可怜叶阳大人一介清雅温文的读书人,竟遭受此等惊吓,简直叫满朝文武都要心生怜惜了。
殿下究竟意欲何为,杀鸡儆猴吗?
就在言官们忍不住想挺身而出时,秦深转身面对台下群臣,手掌依然按在叶阳辞肩上,一脸八风不动:
“你们说我意图篡位,那好,这位子我不坐。我就学上古尧舜圣王时代,罢昏君,举贤能,推举叶阳辞为这天下之主,如何?”
……啊?他在说什么?
群臣仰脸看金台上这两人,恍惚感觉悬崖顶上落下一块山那么大的巨石,凌空呼啸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地动山摇的一下,将他们全都砸进了深潭里!
所有人无不感到眼前发黑,一阵阵眩晕。
这叫什么事儿……谁来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还不如让伏王篡位了呢,好歹也是秦氏一脉,延徽帝的亲侄儿,肥水不流外人田!
反正这些年皇子们一个接一个夭折,倘若唯剩的两个也保不住,那么最为正统的继任者就是秦深。再倘若,建国时以贤能与功绩论高低,把三姐弟中的秦榴捧上了位,那么秦深就是名副其实的嫡皇子。
——再怎样,也比儿戏般从人群中拽一个不相干的上去,要合情合理得多。
要真禅让给叶阳辞,昨日还是一殿为臣的同僚,今日便摇身一变成了君主,这叫百官情何以堪?
礼部尚书危转安张了张口,怀疑自己喉咙内堵的不是浊气,而是一蓬老血。他好容易咳出这口气,颤声道:“万万不可啊,殿下——”
于是众臣如梦初醒般,纷纷哀告:“殿下此言,何止异想天开,简直荒谬至极,叫我等实在难以接受!”
“自周礼定下帝位传承之制,历朝历代无不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何曾见传位于外姓?这是要覆灭我大岳王朝吗?!”
“何况陛下尚在位,殿下怎能替他行这‘外禅’之举?”
“就算刀斧戮身,臣等也决死不从!”
众臣态度之决绝、反抗之激烈,倒是符合了惊而后定的叶阳辞对事态发展的预料。
除非今日是他率领渊岳军造反逼宫,或是他拉拢一大批世族架空皇帝、改朝换代,否则文武百官打死也不会认同这样的结果。
叶阳辞转念,露出无奈之色:“殿下一时心血来潮,却叫下官惶恐得很,还请放我下去吧。”
秦深侧过头看他:“这不是心血来潮。”
阿辞,我是认真的。
叶阳辞避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望向满朝文武:“不是心血来潮,那就是欲擒故纵了。诸公还不明白吗?”
群臣一怔,继而恍然大悟:秦深这是拐着弯儿地,要他们求他登基啊!百官拥立,那就不叫篡位了,叫人心所向、得国其正。
怎么办?众人面面相觑。
还能怎么办,他们不拜秦深,难道真想拜叶阳辞?
韩鹿鸣霍然上前一步,冷不丁地行大礼,伏地拜道:“今上无道,天命厌之,理当退位。臣请鲁王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嗣岳朝之大统,继位登基!”
他这句话说得巧妙,即把弃旧主的锅甩给了老天爷,又将迎新君的举动定性为“重社稷、嗣大统”,顺道还给秦深直接换回了“鲁王”封号,强调鲁王一脉的正朔继承与资历功绩。简直画龙点睛,一气呵成。
全程仿佛都在袖手旁观的大司宪东方凌、大司寇齐珉术等几人,此刻也断然随之行礼:“臣请鲁王殿下嗣岳朝之大统,继位登基!”
一语惊醒梦中人般,满殿文武纷纷跪伏:“臣等请殿下登基!”
“请殿下登基!”
百官劝进,这场面百年难得一遇。
此刻的叶阳辞仍坐在龙椅上,秦深也仍手按他肩膀,站在他身旁椅前。乍一看,倒像满朝文武向他二人同时跪拜称臣。
叶阳辞侧脸微仰,看向秦深,觉得他似乎不太高兴。
于是他抬手,覆住了肩膀上的那只手,借着大袖掩饰,指尖在秦深的手背上划拉。他写道:吾愿已足。
吾愿已足。
涧川,这就是我想看到的。
我想让你坐在这里,足定九鼎,手握神器。
我想让我所有的理念、规划与治天下的政策,都通过你的手来实现。
我想打造康平盛世、富庶帝国,让它在我们与我们的传承者治下名垂青史。
涧川,我不一定要当皇帝,你明白吗,我只是需要一个能与我终生同行之人。
而这个人,非你莫属。
秦深的手僵持许久,终于一点点松开手指。叶阳辞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从龙椅上起身,一步步走下丹墀,回到群臣中,站在最前列。
他并未随众人行跪拜礼,而是端端正正拱手,语声清越,一锤定音:“臣叶阳辞,请殿下登基。”
秦深长长地吸了口气。他伸手按住龙椅靠背上的金龙头颅,仿佛椅面上仍坐着个看不见的人,正以他的臂弯为翼护、为倚靠、为支撑,同时也如玄灵一般翼护与支撑着他。
——截云,倘若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沉声道:“秦檩无道,我将取而代之!”
群臣齐声应道:“天命在君!”
秦深并未落座龙椅,而是步下丹墀,当着群臣的面,牵住了叶阳辞的手:“还赖诸公辅佐。叶阳尚书,方才没吓着你吧?”
叶阳辞似笑非笑:“是有些吓着了,眼下这心还砰砰乱跳。”
秦深道:“这是心悸之症。方才听麾下来报,说昏君召太医进宫,医治被奉宸卫萧珩所伤的手臂。你随我去见他,顺道让太医给你开个定心安神的方子。”
他拉着叶阳辞走到殿门口,又转头对群臣说了句:“请诸位大人在此等候,用不了多久。”
两人出了天和殿,剩满殿臣子相互顾盼,议论纷纷:
“‘用不了多久’,是何意?”
“天无二日啊!殿下说要去见陛……昏君,想是要逼——嗯哼,劝其退位了。”
“那必然又是一场凶险,如何将叶阳大人也带去了?这吓了又吓的,心悸之症不是更会恶化吗?”
有官员皱眉思索再三,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叶阳大人今日是犯太岁了!”
“怎么说?”
“你们想啊,方才殿下拉人上去造势做筏子,这么多文武百官在场,怎么偏偏就叶阳大人倒了霉,被他拉上去按在龙椅上。龙椅唯天子能坐,叶阳大人就这么端坐了接受百官朝拜,殿下眼睛看着、嘴上不说,心里能不硌硬吗?”
“啊这……这倒也是。但我看殿下英伟,又有军戎之风,不像个小心眼的,应该不至于因此生嫌吧。”
“再豁达的帝王也是帝王,你见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能容忍臣子据于御座,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是一个道理?
“更何况,他还说过,要‘推举叶阳辞为这天下之主’,这话才是要命!今日他心知这是自己以退为进之计,叶阳大人原本无辜,明日呢,越明日呢?随着时间推移,会不会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越想越心生忌讳?到那时,叶阳大人还能善始善终吗,怕不是要像容九淋那般,因失了君心而一夕之间落马倒台!”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殿下方才把他这么一牵一拽,”说话之人拿身边同僚模仿了一下,“似乎还真是别有用意。哎呀,那捏的那劲儿,哎呀呀,要把人手捏碎了都!”
“还有,别忘了那篇叶阳大人亲手所书的檄文,将殿下骂个狗血淋头的,就算是奉命行事,就算殿下表面上宽容不计较,心底就真没有几分恼怒?”
“咝——要说嫌隙,早几年就有了,一直都不对付,哪怕宣郎中给牵线调解,似乎也没多大改善。北征期间,一个带兵打仗,一个管辎重粮草,咱们都知道,这管人的与管钱的之间,哪有不生摩擦的?那篇檄文骂得酣畅淋漓,我看叶阳大人也不只是奉命行事吧?”
“这要是也能心无芥蒂,殿下就不是杀伐决断的渊岳军主帅,而是大雄宝殿里的那尊弥勒佛了。”
这伙人挖得越深,就越觉得秦深上位,叶阳辞不仅犯太岁,恐怕还要倒血霉,垮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韩鹿鸣笑眯眯地旁听,非但对自己所知之事只字不提,听到“颇有道理”处还连连点头。最后在众人的叹息声中,他补充道:“只会早,不会晚。我看殿下憋了一肚子火,叶阳大人怕是连今夜都不会好过。”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至于被冠以昏君之称的延徽帝,今日之后会是什么下场,此刻似乎已无人关心了。
臣子效忠起君主来,为其劳,为其死;可一但决定抛弃君主,就比负心汉还要绝情。因为负心汉可能还会内疚一下糟糠之妻的付出,而改弦更张的臣子只会与旧主彻底划清界限,用以证明自己对新君的忠诚。
眼下他们对延徽帝的关心,甚至还比不上对叶阳大人那只“快被捏碎的、可怜的”手腕。
“……待到明日,我等还是为叶阳大人,向殿下求个情吧。”他们如是说。
清凉殿内血腥气扑鼻,连穿堂风都带着黏腻微甜的铁锈味。
“臣等……是奉都虞候之命,前来护驾……”满地遍布的奉宸卫尸体中,尚有一人生机未丧尽。他倏然抱住了延徽帝的织金缎龙靴,艰难抬起脸,“奉宸卫……乃天子亲卫……”
延徽帝抽腿,踩住他的手背,寒声道:“尔等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与责任!萧珩谋逆,逼朕退位,你们受其指使来护驾,护的什么驾?若非女骑及时赶到,他便要将小十一扶上皇位做傀儡了!”
那名奉宸卫染血的脸露出震惊之色,无法置信地道:“怎么会……萧大人明明说,女骑是逆贼秦深的伏兵,潜藏于京城禁军中以待接应,骗过了长公主,也骗过了陛下……”
延徽帝怔住,霍然转头望向身后的两名女将。
狄花荡一脸的岩崖高峻。之前他以为此女天生冷面,而今细看分明是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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