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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迷症候群(蒲中酒)


他还没开口,周辽见他醒了,立刻死死抱紧了他。
辛禾雪从沙发半坐起身,沙发是实木的,没有垫子,硬得出奇,他躺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等到一动作坐起来,隐隐约约的痛感就更加严重了。
小黑在旁边担心得直转圈,对着虚空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这样这样。
小黑踢踢腿。
那样那样。
小黑原地搏击挥拳。
然后小黑就地直挺挺地一倒,接着又站起来开始哭。
辛禾雪攒起眉心,实在看不懂小黑在比划什么,把这个闹腾孩子塞进口袋里,他低头揉了揉额角,再看向正厅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四点了。
“我怎么了?”
松川雅人道:“我听到一声响,发现你在走廊昏过去了。”
那身上的痛感来源,就应该是当时从板凳上摔落的缘故了。
周辽:【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辛禾雪按揉额头,脑海中终于闪过那张脸,“孔源……!”
朱吉月和张老师也醒了过来,他们是过来和辛禾雪、松川雅人换班的。
张老师急切地问:“你看到孔源了是吗?”
神态惶惶,“我夜里在房间听到他叫我,醒来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你看到孔源了吗?”
作为队伍里唯一的老师,张老师这两天已经要因为对学生的愧疚被压垮了。
大家宽慰了他一下,避免他的精神崩溃。
辛禾雪看向被绑在墙角的邢鸣,松川雅人说因为邢鸣之前剧烈挣扎,他直接将他打昏了。
“有什么书吗?”辛禾雪问,他现在思绪杂乱非常,需要转移注意力才能重新整理,“最好专业性强一些。”
松川雅人找出那本微积分与数学分析引论,递给辛禾雪。
翻开来的时候,辛禾雪才发觉里面竟然夹着小黑的草稿纸,写满了叫人看不懂的狗爬爬字体。
他一目十行,阅读速度很快,静坐了片刻。
外面天空还是黑的,但听声音已经停雨了,辛禾雪站起来,“等天亮了,就去找村长。”
“哪怕他也不知道控制畸变的方法,也要逼问出海猴子这种生物的来源。”
天空泛起鱼肚白,辛禾雪在没有和任何人说明的情况下,独自前往了海边。
昨晚大风大雨,后半夜应该涨了潮,潮水还没有退下,找不到昨天他发现记号的地方,也找不到那个小沙坑。
辛禾雪想了想,那个标记采用的是国际地面求救符号,只有可能是外面来的人留下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他在刚刚合上书本的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余星洲。
起初,他是在城寨南山的庙里,通往那口井的路径上找到了余星洲的身份卡。
如果不出意外,余星洲应该是跳入井里了。
至于后面再次出现在唐阿眉下葬队伍中和他说话的人,并不是余星洲,换句话说,是使用了余星洲身体的红太子。
虽然目前科学上并没有能够证明灵魂存在的证据,有关于灵魂重量21克的假说也因为违反实验中的可重复性和控制变量原则,遭到主流科学的否定,但辛禾雪实际上还是偏向于灵魂存在论的。
所以,当红太子占用余星洲身体的时候,余星洲的意识,或者说灵魂,去了哪里?
辛禾雪沿着海边一直走。
直到发现了端倪,他快步小跑起来。
火红的太阳从海洋平面上升起,形状饱满,盯了一会儿让人感到有些失真,不自觉地走神。
辛禾雪低头,眼睛直视太阳之后有些灼痛,眼前也闪着黑晕。
一个个巨大的记号留在沙滩上,潮水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痕迹抹走。
他沿着这些记号走,终于走到中间,后退几步,把整体纳入视野里——
【wake up】
辛禾雪从海边赶往村长家里的路上,发觉今天没有人出海,渔船都好好地停靠港湾。
“台风要来喽!”
“台风要来喽!”
路上的小孩跑跳着嚷嚷,对他们来说,台风没有什么大不了,要为台风发愁的是操劳生计的大人,而大人们无法出海,意味着今天可以和爸爸一起玩了。
辛禾雪脚步缓了缓,他忽然发现,目前为止在这个村子里见到的女孩是不是太少了?
路上跑跳着的都是男孩。
村长家的老厝在中间地带,对村道熟悉了之后,辛禾雪发现这家人离祠堂很近,几乎就是隔条道,拐个弯,再多几步路的距离。
他来到老厝外的时候,村长家的长媳正在外头蹲着,拿了个黄铜盆,里面烧着纸,黑烟瘴气逸散出来。
她一边烧,就一边哭,通红的眼睛看到了来客,才用手背抹了抹泪,顺着在围裙上擦擦手。
“你是和他们一起的吧?你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里面。”
长媳低着头,不太好意思地让开道路。
“谢谢。”
辛禾雪说完,抬步迈入。
想了想,他又退了回来,“我能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长媳抬起头,勉强笑笑,“什么事?”
“你认识她吗?”
辛禾雪指向对面巷道,那里探出的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是一开始他们来时土路上撞到的白瓷偶,裂纹恢复如初,泥巴也擦干净了。
长媳怔怔地看过去,泪水决堤涌出,她捂住口,情绪崩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试探出了正确答案,他口袋里的身份卡开始发烫。
辛禾雪凝视她的眼睛,心事沉重。
所以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野孩子”呢?
没有父母,孩子是无法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南湾村只有男丁可以入族谱,这里的人都不待见女胎。”
“我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娃娃,阿公说首胎就是女娃阴气重,要丢了她,我不肯,怎么样也是我身上掉落的一块肉。我生产完第二天就爬下床,跪着哭着求他,把我的孩子留给我。”
“阿公就想了一个办法。”
“要在家里神龛供一个纸人,剪成男童模样,给纸人点上睛,下一胎他就会到肚子里来。要是供养到生育期间,纸人有损毁,意思就是他对家里气运不满,要把家里的长女沉塘,去去阴气。”
“村子里一直都是这个习俗。”
“我未嫁时,是家里的长女,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长媳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说明她的妈妈第二胎自然怀上了弟弟。
“没过多久,清明的时候摆神龛,纸人不小心燃着了。”
“阿公趁我睡着,抱着娃娃就……”
她泣不成声地蹲下来。
村里把不要的女婴封入白瓷中,丢下祠堂后的大井里,他们甚至不会将孩子放到人多的马路边,因为都知道,自己家不要的,别人家也不会捡。
这样的做法,一来去了家里的阴气,二来能够生祭红太子,以表示他们家对红太子的一片诚意,比鸡牛羊牲祭还要虔诚。
不过起初被塑造为保一方大海平安的“红太子”,有嘱咐他们要这么做吗?
这不重要。
神到底怎么想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注解。
井里积攒的瓷偶越来越多,水底丝丝黑发像水草一样缠绕,祠堂后的那口井彻底不能用了。
直到有一年,有位母亲抱着孩子跳井,在那之后,村里就发生了怪事。
南湾村的男人们都爱喝酒,几乎都有些啤酒肚,所以一开始也没人发觉异常,后来,第一个从男人肚子里分娩的“孩子”出生了。
它长得像是一只没毛猴子,光滑的婴儿皮肤布着黏液层,全身几乎没有正常的褶皱,手指脚趾之间连着青蛙一样的蹼,四肢还覆盖鱼鳞。
它把它的生父咬掉了一块肉,嘻笑着和猴子一样跑出去,跳进海里。
这位父亲在不久后也长出了鳞片。
很巧的是,这些陆陆续续怀孕的父亲们,家里都丢过女婴。
更严重的是,家里丢弃过女婴的人们发现,他们在棺椁中海葬的先祖,也跟着回来了。
井底的白瓷偶重新出现在太阳下,村里人心惶惶,虽然迟,但白瓷偶的报复到来了。
夜里的南湾村,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总觉得事情好像过去很久了……我常常梦到她……又觉得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长媳精神恍惚,整个人好似一缕魂。
辛禾雪心中提不起悲喜,这种境况他无法共情,非要说的话,或许对眼前的女人有些怜悯,至于其他人,他只觉得活该。
他扫过院子外一旁的大树,路上村头村尾能够看到不少这种老榕树。
这里的人不仅家里供了神龛,还把对红太子的信仰藏进了树里,盘根错节的树身钉了神龛,摆了焚香炉,上面的朱红牌匾雕刻着“海国常春。”
“台风来喽!”
有孩子呼喊着跑过巷道。
横冲直撞的台风说来就来,撕扯着海岸所有的树木,天地间都是杂乱声音,芒果树上青黄的果子都被摇下来,砸出一片果泥。
红色瓦片在马鞍形的屋顶打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蚂蚁、白蚁、苍蝇和茶婆虫,全都从院里冒了出来。
老厝年代久远,屋内漏雨连连。
辛禾雪进入房子的时候,村长和家人正跟他们这群外来者吵得不可开交。
“你们的同学我们也治不了!”村长罢手,横眉竖目,“我早就劝你们,夜里不要开门,是是是,你们是在这个地头出事了,难道现在就要推给我们吗?!”
长媳正低着头自辛禾雪身后进屋,一进来就遭到村长长子的当头喝骂,“臭婆娘,叫你做中饭,你到哪里野去了!”
辛禾雪这也才发现,只是临近中午的钟点,天空已经暗得像是夜里了。
长子挺着腰板,抄起擀面杖,也许是他一动作牵动了气,整个人歪斜地倒到了地上去。
他涕泗横流,“啊——啊——!爸我好像、我好像要死了!”
村长当下慌了,“唉我的心头肉,你怎么了?”
长子那足够在吃饭时顶起桌板的肚子,像是烂熟的瓜被丢到地上,一下子破开了。
开膛破肚,最先流出的是恶臭难闻的黄水。
紧接着,水蛾密密麻麻地黑旋风一般,从他的肚子里扑出来。
多到织成乌帐子,网住了屋内所有的光源。
辛禾雪有点反胃。
新生儿爆发第一声刺耳啼哭,透明的蹼在血肉里不断地踢蹬。
画面荒诞得像是一场没逻辑的梦。
……梦?
人影错身动荡之中,辛禾雪被村长家人挤开,又被年轻男人揽在怀里。
【wake up】
他想到了沙滩上的字眼。
对,是梦。
梦是不需要逻辑的,所以与世隔绝的村子通了水电,小卖部里才会有应期的批发食品,在梦里人也是不会死的,哪怕只是换了一个物种形式存在。
如果这里是梦,那么梦的主人是谁?
鸡鸣狗吠,老鼠出洞。
同村的人闻声而知,越来越多,人群拥挤,辛禾雪他们被从室内挤出来到了天井里。
一旁的水井翻花冒泡,散发出一股硫磺味。
海啸要来了。

第202章 被害妄想(完)
水蛾一只只向外扑,它们透明的两片翅膀一碰就掉了,长长三角形状的翅膀飘散在空中。
啪嗒啪嗒。没了翅膀,掉落的水蛾就像是蚂蚁,一步踩死了三只。
平时生活在土里阴暗处的各种昆虫钻出,窸窸窣窣爬过红砖地,满是烂芒果,这片地方就像是一幅空前的海难现场。
“把他们——!”
村长气得胡子直抖,拐杖一抬,直戳戳地指向这群外来客。
“把他们都抓起来!”
“乡亲们,都是这些人从外面带来了灾难,”村长张开的双手扬向空中,看着如瀑的雨,“我们南湾村世世代代,勤勤恳恳,守着这片海这片山,祖辈的安宁来之不易,现在神祇降下天罚!必须生祭才能平息红太子的愤怒!”
显然村长在这个原生态的村庄里有着如同远古巫祝般的地位,围在老厝外的村民密密麻麻,抄起家伙,这些活人看起来甚至比鬼还可怖。
他们一行人就和赶到羊圈里的羊差不多。
“周辽,你还不知道迷途知返吗?”村长横眉冷对,“曾经我从周老伯手里接过担子,我是看在你是周老伯家的,我才会额外关照你,你现在终于要帮着外姓人……早知道你是始终养不熟的,当年也该叫周老伯把你丢了!”
周辽仍护在辛禾雪跟前,挡在他们之前,着急地比划解释。
只是如今这种情况,哪怕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讼棍来,他们也未必听,何况是一个借助手语的哑巴?
“祭天罚!平神愤!”
“祭天罚!平神愤!”
“祭天罚!平神愤!”
义愤填膺,棍棒握在手中,铁叉向天刺出寒芒。
祠堂最边缘有东西两个厢房,年代久远,平时无论是村务议事、集会、婚嫁还是祭祀,都在中堂解决,这两向的房间悬置久了,没有人气,等辛禾雪他们被反捆着双手推进去的时候,只有满地扬起的尘气。
“咳咳、咳……”
尘灰满天,辛禾雪轻声咳嗽。
祠堂是木质结构建筑,这间厢房狭窄逼仄,门从外一关一锁,光源只有一扇木窗,空间像是古代的牢狱。
到处还堆了些杂物,看来是当做储藏室了。
现在就是关押祭祀品的羊圈。
天色灰蒙蒙,厢房里也几乎只能看见两步之内的轮廓。
辛禾雪侧耳听见外面守着的人说:“村长说等台风放了晴,就可以准备祭祀礼了。”
“他们当中有一个是不是要变……了?关在一起吃人了怎么办?”
“祭祖的鸡下锅前也是生的,生的死的都一样祭。”
“这边东厢房关了几个男的,有个长得真漂亮,比娘们还好看,可惜是男的,实在下不去手,那边西厢房里是不是关了两个妹?”
“真不愧是外头的念过书的就是长得不一样……”
“你们是小年轻少见多怪,好多年前,我还见过外面来的小姐!”
“什么时候的事?”
“害,想不起来了,很久了。”
三个人渐行渐远,声音变小了。
“禾雪,你没事吧?”
松川雅人尽量向他的方向走过来,东厢房比西厢房小,他们并不是平均分到两个房间关押的,现在东厢房里只有三个半的人。
辛禾雪、松川雅人和周辽,邢鸣姑且算是半个,至于其他人,都关在了西厢房。
“没事。”
他叹了一口气,泄力地缓慢坐到地上,木地板上都是灰,这个角落里起码还有几本书垫着。
外面开始电闪雷鸣,本来就昏暗的厢房时明时暗,风风雨雨从木窗外吹进来,还有些冷。
松川雅人出声:“你冷吗?可以靠到我这里来能稍微挤一挤暖。”
“不太好。”
辛禾雪淡淡拒绝,挪了挪,靠到周辽牌便宜毯子上。
那些人怕他们逃走,也怕他们反击,关起来之后也没给人松绑,两节手指这般粗的麻绳绑了不知道多少圈,勒得要掐进肉里,麻绳毛糙表面磨得手腕皮肤难受。
周辽这会儿连表达方式都被回合禁用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来一个石头,角有点钝,他闷不吭气地左手抓着石头反手给右手磨麻绳。
呼啸的风把远处架子上的书吹了下来,“啪嗒”掉在地上。
辛禾雪蜷在周辽怀里,借借温度。
周辽亲亲他柔软的发顶,嗬嗬气体声穿过喉咙。
【很快。】
利用石头摩擦麻绳的声音更密集了。
外头厚厚的云层里,忽然劈开一道白日般的亮光!
风把书页吹得呼啦啦翻。
有了短暂亮光,难得的动态事物让辛禾雪眼睛追随而去。
会在祠堂出现的,辛禾雪只能想到村志和族谱。
奇怪的是……
上面的字他并不认识。
他能够意识到那些是汉字,但是给人一种乱序与混沌感,看了之后如同风过无痕。
这也有合理的解释,如果这是梦,那么在梦里文字组织往往是无意义的,数字也往往是乱的。
身份卡乱掉的题号……
看来游戏系统已经提示过他了。
天空爆裂出一声令人骨头发硬的轰隆。
辛禾雪仰了仰头,看向窗户,不知道外面的时间,但至多不过下午,他靠向周辽,“我睡一会儿。”
他可能是淋了雨,发烧了。
头昏眼暗地醒过来时,辛禾雪发觉自己额头起了高热,“咳、咳咳……”
口干舌燥,额头发烫,手脚却冰凉。
他微微掀起眼皮,最远处角落手脚都五花大绑的邢鸣,身体已经完全畸变了,尖啸着,和离岸的鱼一样扑腾,撞得架子哐哐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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