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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迷症候群(蒲中酒)


辛禾雪就是被他吵醒的。
外面的风雨停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来。
有谁的鞋底踩过草茎,细细碎碎。
“小同学,你们离窗口远一些。”
来者压低声音提醒。
长媳通过木窗,扔下来一个温热的铁盒。
“吃点东西。”
她是来送饭的。
四面无人,她又脱手丢下一把刀,就要走了。
“等等。”
辛禾雪出声。
他仰头,看见了刚刚窗外一晃而过的白瓷偶,是跟着自己的妈妈来的。
这些白瓷偶本身没有攻击性,打碎她们也不能将其彻底杀死,这正是让南湾村村民棘手的地方,这是一种无形的诅咒力量,如影随形,将伴随着这个村子到覆灭。
“我能问一下,您的女儿,是几几年生的吗?”
“庚寅年。”长媳笑了笑,“她是个小老虎呢。”
庚寅年。
是当下的2010年,还是1950年?
亦或是……1890年?
“那时候她阿公还和我说,赶紧第二胎给他们家怀个孙儿,到时候去最好趁快,能让孙女的周岁酒和孙子的满月酒到镇上的天香酒楼一齐办了。”
“光怀胎就要十个月,人又不是兔子,哪能接连不断地下崽?”
“不说了,我回去给家里烧洗澡水。”
长媳拍了拍衣衫,带着白瓷偶离开了。
已经入夜了。
那柄刀被周辽抓起来急匆匆地割断了麻绳,又去解辛禾雪的。
除了邢鸣,在场的人都松绑了。
松川雅人从角落堆积的杂物里摸索到一盏油灯,和泡过水的火柴盒。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是好运气地点着了,他们就着火烛,吃了点铁饭盒里的晚饭。
外头鸦声阵阵。
辛禾雪还记得白天时看见的景象,井水水位异常下降,闻着一股硫磺味,水花翻涌,鸡鸣犬吠。
地震的前兆。
海岸附近的地震,常常是海啸的诱因。
如果南湾城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那么南湾村早就毁灭于一场十九世纪末的海啸——
1890年。
“嘭!嘭!嘭!”
祠堂外围,海猴子开始撞门,这一晚它们格外焦躁。
顷刻间,风云变幻,天摇地动起来。
头顶白蚁啃噬的木梁簌簌掉下粉末,建筑接缝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响,地板“噼啪”开裂隆起,松川雅人紧急地踹门,那木门撼动着,时间却已经来不及强行破门了。
剧烈晃动中,架子翻倒!
“找墙角躲好!”
辛禾雪提高音量道。
“禾雪!”
他转过身,庞大的自然力下地壳运动足以将人带倒,松川雅人几乎是扑过去将人护住。
高处砸下来一截断木,砸到松川雅人背上。
松川雅人闷吭一声,皱起眉,低下头去,原来是腹背吃痛,胸膛明晃晃插了一柄刀,血涌如注。
生命最后关头,他反而低哑地笑,“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是你把答案告诉我的吗?”
辛禾雪双目冷冷,像是美人蛇的一双蛇瞳。
“微积分与数学分析引论。”
那么厚的一本书,可以完全浏览下来,没有错误,没有乱序的混沌感。
梦是需要素材的,族谱上文字不清,是因为红太子本身也不在意、不了解里面的内容,但它附身了松川雅人,既然它夺舍余星洲时能够获得余星洲的记忆,自然也能得到松川雅人记忆里的那本书。
“没有用。”红太子幽幽道,尽管这具身体还在不断流失血液和体温,“你只杀死了我短暂寄托灵魂的宿主。”
辛禾雪需要刺死的是红太子的本体。
出乎红太子意料的,辛禾雪浅浅一笑,好似觉得红太子讲了一个笑话。
“你知道为什么我等到夜里才动手吗?”
红太子不语。
辛禾雪:“夜里是你的本体深度睡眠期,我说的没错吧?”
深度睡眠时,少梦,这个基于梦境构筑的环境也会变得脆弱。
所以,前一天晚上,辛禾雪拍摄的照片里,外面的老厝退回了木质建筑,无法维持假象,暴露出1890年海啸前的景象。
本体在深度睡眠,就有了可乘之机。
“松川雅人”的脸色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显然他的猜测是对的,辛禾雪缓缓出声。
“村长家的长媳在中午时告诉我。”
“很久之前,周老伯还在世时,他的妻子无法生育,他又是独子,为了续上香火,周老伯托人从外面拐来一个女学生。”
“打、骂、拘禁,什么手段也用上了,那个女学生就顺理成章地也怀了他的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周老伯很高兴。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女学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生了孩子也困不住,困住了身体,意志又在逃离的路上。”
“有一天,她抱着孩子跳井了。”
“第二天大家慌忙捞起尸首,离奇的是,那个孩子没死。”
辛禾雪将从长媳口中得知的内容说完,“让我猜一下,这个孩子叫周辽。他确实没死,但身体里住了一个怪物,对吗?”
他的语气逐渐笃定,“在海啸来的时候,这个怪物做了一个梦,把整个南湾村都纳入了它的梦里。”
那口留存于世的井,就是梦的入口。
红太子透过松川雅人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辛禾雪,“就算你现在知道了,你舍得杀他吗?”
辛禾雪微微一歪头,“那你要回头看吗?”
“算了,你还是别看了。”他拍了拍松川雅人的脸,好心地说,“小黑在手刃亲父,被自己孩子杀死的滋味,应该不太好受。”
【通关附加题:黑太子最爱的人是谁?(答对则卷面满分)】
“就算你一整晚威胁它也没用。”
“因为它最听我的话。”
辛禾雪温温柔柔地笑,鲜血溅红他的侧脸。

【达成成就:魅惑百分百。】
【成就内容描述:把玩家、npc、boss都钓得晕头转向,生存率之高令人惊叹。】
【达成成就:世上只有妈妈好。】
【成就内容描述:经统计,辛禾雪玩家的直播间弹幕“妈妈妈妈妈妈”为高频关键词,期间共收到100W+含此关键词评论,感谢辛禾雪玩家对大世界生育率做出的贡献。】
【达成成就:阴间性癖大满足之生怀流。】
【成就内容描述:什么?有观众问为什么只有怀?毕竟另外两个是不能播的内容。】
【达成成就:劝学。】
【成就内容描述:懂的都懂。(小黑面条宽泪.jpg)】
【达成成就: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成就内容描述:是的,没有错,村长本来想让这位玩家和红太子结阴亲,结果神棍说这位清纯人妻竟然有五个老公!】
【说实话,系统对此猜测持怀疑态度,数字五之后应该再加一个零。】
【温馨提示:请相信科学,警惕一切神棍骗局。】
辛禾雪的脑袋有些晕,醒来时好像还在副本内那种头昏眼暗的状况里。
游戏内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他在副本里过了两三个月,大世界里实际上也只过了三天。
游戏舱内还有基础维持生命体征的功能,能够给人体输送营养液,主要是为了避免一些游戏上头的玩家不吃不喝猝死在游戏舱里,能够保证七天内身体机能不会出大问题,七天时限一到舱体就会自动将玩家弹出。
他从游戏舱里出来。
厨房里的肉正煎得火热,蹦着油星子,铲子和锅底“哧啦”碰撞交响。
辛禾雪猫在厨房门口,往里扫了一眼。
男人宽肩窄腰,身上套着猫爪碎花围裙,给人一种厨艺已达到十级的熟练感。
“很快就可以吃了。”
辛禾雪幽幽道:“你是谁?”
K手里的锅铲掉了。
辛禾雪:“我开玩笑的。”
很久不见,如果他突然说觉得K的脸很陌生,差点把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算了,还是不能说。
眼泪掉进锅里会很咸。
小猫吃了会掉毛。
辛禾雪背过身,半转了一圈,又对K问:“你能看见游戏里的情况吗?”
K冲洗了铲子,“我一直是场外监督。”
看来他对局内情势变化了如指掌。
“不过。”K想起来,“黑太子弑父之后发生了什么?直播间显示通关黑屏了,但你待了很久还没出来。”
K不觉得辛禾雪是躺在游戏舱里休息,只有可能是那段时间内副本实际上还在继续。
“K先生。”
辛禾雪忽然严肃地喊了K的大名。
“怎么了?”
K将锅中的菜盛起来,见辛禾雪态度认真,也端正了神色看过去。
辛禾雪说:“我准备和陌生人争夺孩子的抚养权。”
K:“我愿意。”
辛禾雪:?
他有问他吗?
K转过去,清洗之后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捋顺了围裙。
郑重其事:“我明天就去装载好爸爸育儿模块。”
“……”
辛禾雪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
K腰背板直,又套着围裙,破天荒地拘谨得像是上门应聘继父岗的应届毕业生。
“好吧。”事已至此,辛禾雪从热火朝天的厨房退出去,“我饿了,先吃饭吧,孩子他爸。”
“呜——”
绿皮火车拉响汽笛,一路轰隆隆地由南向北。
窗外的景象不断倒退,成片的芭蕉林和甘蔗地消失在鱼塘粼粼的波光中,小孩的眼睛一睁一闭,一夜过去,尖尖淋着点雪的青山就不见了。
中途停靠的小站台,夹着口音的吆喝声传入车厢内。
“酥饼酥饼,两毛一个,一块五一盒,给家人带份伴手礼——”
“茯苓糕!五毛一包,解乏又甜嘴,大人小孩都爱吃!”
拥挤的车厢里,靠窗的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睡得正熟,一路火车上顾不得打理,烫的卷发更显凌乱了,睡着时神情疲惫,一双细弯眉皱着。
她怀里的孩子刚醒,揉了揉眼睛,水汪得像小池塘,乌亮亮,双眼皮的压痕随着眼尾轻挑,睫毛又长又密,上翘。
眼珠如同水洗过的葡萄,在眼眶里转了转。
这节车厢过道上,有一个阿姨原本正犹疑地东张西顾,忽而和他对上视线,立刻笑呵呵地向他招招手。
她扎着两根打毛辫子,踏着黑色矮跟的皮鞋,挎着一个包。
见小孩不动,她又从包里拿出一盒酥饼,做口型:“来呀,来呀。”
辛禾雪歪了歪头,眼睛黑白分明地盯着。
K:【别去。】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是拐子佬。]
小孩默默地在心里回应这个声音。
[叔叔,像我这种漂亮又聪明小孩在外边很抢手的。]
他脑子里有一个奇怪叔叔,说的话别的大人小朋友都听不见,辛禾雪从小就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K叔叔道,【嗯,多注意安全。】
辛禾雪看向车窗的倒影,看看自己的鼻子,又瞅瞅眼睛,最后是有点羞恼的表情,一张脸小猫儿似的皱鼻子,按了按自己边边翘毛的乌发。
小孩子已经有了基本的美丑观念。
田里的蝴蝶穿花衣裳,油菜开花时满院子黄黄的,中秋的月亮变一个圆圆的玉盘子,又大又亮……
这些都好看。
当然了,最漂亮的是他自己。
他早从大人和小孩的嘴巴里得知了这件事。
村口小卖部的张爷爷每次都多给他两颗糖,村尾的小虎知道他这遭要去大城市,不舍得哭爹喊娘,几个小伙伴聚起来给他办了个送行会。
对着车窗,辛禾雪满意了自己柔顺的头发。
K看着小孩的一小套连招,沉默下来。
五年前一个冬夜,产房里新生儿哇哇坠地。
要不是辛禾雪载入世界前说既然是胎穿,那这次封锁记忆,他也不会知道宿主小时候这么爱漂亮又臭屁。
那个身形鬼鬼祟祟的女人,见拐不到他,又去找机会挑别的小孩,很快被大人发现:“诶你谁啊?为什么拽我囡囡的手?!放开、放开!我打死你个人贩子!”
“来人啦,拐孩子了!”
车厢里的众人乱哄哄地扑打人贩子,那个踩着矮跟皮鞋的女人逃也似地下了火车,绿皮火车再次拉响汽笛声。
辛禾雪看向对面窗外,站台上的警卫正挥舞着棒子,大步地追刚刚的人贩子。
“别跑——”
“拦住她!”
姥姥说了,外面的世界乱糟糟,叫他不要乱跑。
抱着他的女人在刚刚的闹剧中醒来,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即抱紧了孩子,摸摸他的脑袋,呼噜呼噜毛,“小雪,没事吧?有没有吓到?”
“姨妈。”他抿着嘴巴笑笑,乖巧道,“我没事,你再睡会儿吧。”
冬天里连呵气都有白雾。
辛芝英赶紧找出水壶,喂孩子喝了两口热水。
旁边阿婶探过头来,“唉呦,这小孩长得真水,这是你外甥啊?”
辛芝英笑笑,“对,我外甥。”
“阿妹你是上哪去?”阿婶问着,从旁边的中年男人包里拿了一个茯苓糕,递给小孩,“来,婶婶请你吃。”
“我回菱州市,这次是去他姥姥家回来。”
“我们也是探亲回菱州嘞!”
阿婶亲亲热热地把茯苓糕塞小孩怀里,糕点用粗草纸裹着,透着甜香。
“姨妈你先吃。”
辛禾雪抬头,两只手抓不满,送到辛芝英面前。
“这小孩咁贴心!”阿婶笑得合不拢嘴,再拿了一个茯苓糕,“给,还有呢,你姨妈也有!”
辛芝英感激道:“多谢你们,小雪,快谢谢人家!”
“谢谢婶婶叔叔。”
辛禾雪露出小糯米白牙笑。
软糯米糕上裹了一层糖霜,咬一口甜滋滋,米香浓郁。
一口甜到下一站。
等火车汽笛呜咽着到站,已经是晚上了。
从荔城一路坐到菱州市,他们在漏风的绿皮火车上度过了三十一个小时。
辛芝英一边肩膀挎着行李包,一手紧紧牵着孩子。
“小雪,跟紧了。”
辛禾雪点头,“嗯。”
他们匆匆流入拥挤的人潮。
夜里下着雪,但火车站外等着的人还是很多,来接人的闹哄哄地喊着亲人的名字,此起彼伏。
辛禾雪虽然出生在冬夜,但是他记事起还没见过雪,妈妈以前在边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他出生后没多久被送到了姥姥家,荔城气候热,虽然他们在山里,但冬天里最冷的日子也光结冰不下雪。
他正伸出手去接天上飘下来的雪粒,看上去像是米饼上沾着的甜甜的白点子,只一碰到手就化了。
“芝英——!”
小孩儿眼尖,一抬头就找到了声源。
辛禾雪扯了扯辛芝英的手,另一只小手指过去,“姨妈,那边!”
来接他们的是辛芝英的丈夫庄平。
庄平还牵着一个孩子,那男孩看起来比辛禾雪大两岁,七岁的模样,穿着蓝色的棉袄,灯芯绒的厚棉裤,脚下是条绒布面、橡胶底的白鞋。
两个小孩一对眼,都抿起了嘴。
辛禾雪攥住了自己的袖子,垂着眼。
他身上穿的是姥姥手打的夹棉翻领小袄,用的是农村家里养的母兔毛,裤子也是手织的毛线裤,穿着暖和,非要说哪儿不好,就是荔城村里的和菱州市大城市里的童装相比,有点“土”。
【漂亮宝宝,你就是披麻袋也水灵。】
K只好无奈地哄。
一句夸奖缓解了小孩新到陌生环境的不安。
[我知道,我比他好看。]辛禾雪还小猫哼哼两句,[还有,谁披麻袋呀,尿素袋又脏又丑。]
还是一个爱干净的漂亮宝宝。
他乖巧地跟着辛芝英走到父子俩跟前。
辛禾雪扬起带酒窝窝的笑容,“姨父好。”
反倒是庄平作为大人,局促地说:“诶,这就是小雪吧。来,同光,这是你弟弟辛禾雪,和弟弟打招呼。”
庄同光站在原地,闷不吭声。
辛禾雪别过头,也没说话。
辛芝英揽了一下儿子,说道:“来啊,同光,跟弟弟打招呼,你小时候夏天我带你回姥姥家,你见过的呀。”
“弟弟好。”
庄同光一扯棉手套,伸出手来。
半大孩子,板着正经脸色。
辛禾雪才转过来看他。
两只小手在雪夜的空气里握在一处去了。
“同光哥哥好。”
小孩声音脆嫩,脸颊窝在兔毛翻领里,雪白雪白。
庄同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嗯。”
两个大人见孩子之间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都松了一口气,“外头真冷,小雪,同光,咱们现在回家去。”
走着走着,忽然地,辛禾雪听见一道声音。
[兔子。]
[小白兔子。]
他抬头向四处望了望。
[叔叔你刚刚在说话吗?]
K:【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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