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这个道理。”刘达蒙先顺着他捋毛,“本来你就是她哥,这么些年又当爹又当妈,该做的都做够了。”
“但事儿已经是这样了,漆星又有这个病。”
“往最坏了想,你爸真就厚着脸皮回来了,我姨就要继续跟他好……那咱日子不也得往下过吗,洋子?”
漆洋在转椅里歪着脑袋看他,眼里死气沉沉。
“要说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刘达蒙不敢跟他对视,在桌上一下下转水瓶。
“我是真替你闹心洋子。可我真代入一下我媳妇儿:马佳佳要是欠一屁股账留下孩子跑了,我肯定恨她,我恨到能去把我老丈人家房顶给烧了。”
“但隔了十年她再灰头土脸的回来找我,我肯定也动容,我也做不到真当她是个死人,不管不问。”
“那毕竟是两口子。”
刘达蒙真的是在斟字酌句,生怕哪句话没说好,直接把现在的漆洋给点炸了。
可这些话他不说,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漆洋了。
或许应了那句,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立场不同,经历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一切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站在所谓旁观者清的角度,大道理和漂亮话谁都能说出一箩筐。
刘达蒙看着漆洋这副模样心疼,着实替他不好受。
痛苦的接受,与稍微想开一些的接受,刘达蒙不知道哪一种选择才是对的。
他只知道,漆洋没办法抛下那个家。
哪怕那家里是一滩烂泥。
“哥们儿没别的意思。”见漆洋一直盯着他不吱声,刘达蒙咬咬牙坚持说下去,“我真替你膈应。”
“但咱俩这关系,我也必须把我能想到的都告诉你。”
“你过得太难了漆洋,心里再堵着过不去,下半辈子撑不住。”
刘达蒙这些年第一次没喊“洋子”,正儿八经地喊了漆洋的大名。
漆洋明白他意思。
只是他目前一丁点儿多余的心力都没有,不想去代入刘达蒙所提供的角度。
“嗯。”漆洋只冲他扬扬下巴,“我明白。”
刘达蒙还想再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小刘探头进来喊洋哥,跟他说了几句生意上的事儿。
漆洋开电脑给他传文件,刘达蒙去窗前站着,没忍住又咬了根烟。
“没睡好啊哥?”小刘打量漆洋的神色,热心询问,“没精打采的。我拿有桶茶,还挺好,等会儿给你拿来。”
“喝了点儿酒。”漆洋开抽屉给他扔盒烟,“去忙吧。”
“哎!”小刘喜滋滋地接住烟出门,没忘记也向刘达蒙喊声“蒙哥”。
刘达蒙刚才光顾着上火,听漆洋这么说才反应过来:“喝酒呢?忘了骂你,家里有事儿怎么没去找我。”
“找你干嘛。”电脑都开了,漆洋坐正些顺手开始理合同,“再惊了你家领导的胎。”
“就他妈你一天天能顾全大局。”刘达蒙不开心地一屁股砸回椅子里,“昨儿在哪过得夜?”
漆洋还没来及开口,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不是小刘,门外的人也没等他招呼,直接拧开把手走进来。
竟然是牧一丛。
刘达蒙一半天的时间愣了好几轮,看着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说话都结巴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哎?你,他……”
牧一丛相比起来就很自然了。
他眼里根本没有刘达蒙,进门就把目光往漆洋脸上标。看见漆洋身上传的衬衫,他眉梢挑起很细微的角度,嘴角也不动声色地向上扬。
“怎么过来了?”漆洋问。
“忙完了。”牧一丛说,“接你回家吃饭。”
刘达蒙嘴里冒出一声小小的“我操”,还是个尾音上扬的疑问句,瞪圆眼在他俩之间飞快地来回看。
三个人各占一个点位,或坐或站,在办公室内构出了一个歪斜的三角形。
漆洋看着刘达蒙使劲压着惊诧的模样,再看看漆洋,昨晚与牧一丛说出了那些压在心底的话,现在的他面对这个局面坦然了不少,突然有些想笑。
算什么事儿呢。
窗外折进来的阳光打在三人之间,仿佛将时光切割回十年前的校园。
人生的际遇,细想想真是没有道理。
“看见了?”他向刘达蒙示意,“昨晚在他那。”
牧一丛这才给了刘达蒙一道正眼,幅度很小地点一下头,就算打了招呼。
“啊。”刘达蒙愣愣地应声,也冲牧一丛点点头,憋着满肚子好奇半天不知该说什么,硬是挤出一句:“那中午一起吃?我请。”
吃饭就不用了,漆洋没那个心情在这时候搞老同学聚餐。
“你回去看媳妇儿吧。”他给刘达蒙下了逐客令,“我这儿没事。”
“真没事啊?”刘达蒙不在乎漆洋这态度,知道漆洋能把自己安排明白,“那你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漆洋起身送他,“她再联系你不用管。”
“我心里有数。”刘达蒙拍拍漆洋的肩膀,到门口觑了牧一丛一眼,撇撇嘴走了。
办公室门一关,漆洋走回到牧一丛身边。
牧一丛靠在办公桌上,理了理他的衣领:“好看。”
“牌子货,狗穿都好看。”漆洋说。
“我是说,”牧一丛很轻地笑了下,“你看见我进门时亮起来的眼睛,我很喜欢。”
这话漆洋有点儿不会接。
他不知道自己看见牧一丛时是什么眼神,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明显的变化。
但他对牧一丛这些态度的接受度越来越高,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不知道刘达蒙如果听见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漆洋突然想。
估计激动程度不会亚于听说漆大海回来了。
“回去吃什么。”漆洋问, “你会做?”
“可以买。”牧一丛把他的手掌翻过来,检查那块小小的烫伤, “有点儿发炎。”
漆洋跟着垂下眼往掌心里看,洗澡水泡了一下, 边缘处确实有些泛红。
不算伤口的伤口,他自己都没注意。
收回胳膊攥了攥掌心,漆洋抬眼跟牧一丛对视,说:“炒菜吧。”
“对我提要求, 你可以大胆些。”牧一丛眼神只能用有求必应四个字来形容, “请你吃饭只敢要个炒菜?”
“小炒肉。”漆洋点明菜单, “馋这口了。”
牧一丛又被他逗笑了:“好。”
漆洋给自己完完整整的放了两天假。
以十年为单位的两天。
他不管邹美竹,不回家, 原本计划这两天都泡在车粒,用工作麻痹自己, 牧一丛一过来, 他突然觉得也不必非得靠工作。
牧一丛不跟漆洋聊他家里的事,只是带着漆洋喝,吃,玩儿。
不是那些聒噪喧嚣的地方, 比如那份家常的小炒菜, 牧一丛带漆洋去了家格调很高的私房菜。
店面藏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一条长巷,门脸简单,木质的牌匾只刻了一个字:食。
内里装修简约厚重,负责接待的服务员非常端庄, 见到牧一丛欠身喊了声牧总,将他们引到提前预留好的包厢,瓜果茶点妥帖地招呼一遍,老板带着主厨亲自过来介绍今日餐单,对着牧一丛满嘴寒暄。
牧一丛让漆洋点,自己只交代一句:“加一份小炒肉。”
等人都出去,漆洋研究研究这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地儿,开口问:“不是说回家?”
“故意的,说给刘达蒙听。”牧一丛对于在哪吃无所谓,“你想回家我们就打包。”
漆洋好笑地瞅他一眼:“不用。”
中午饭吃完,牧一丛把漆洋送回车粒。
傍晚到了下班的点,他再开车过来接人。
饭吃饱了就看电影,电影看乏了就去开车。牧一丛把漆洋领到车库,让他挑一辆顺眼的,二人在午夜宽阔的大桥上飞驰,昂贵的嗡鸣声从市区响彻到江边,他们撑在栏杆上闲聊抽烟。
漆洋被江风吹眯了眼,额发凌乱的拂起,仰起脖颈呼出一线烟雾,挑着嘴角看江。
牧一丛侧首,看着松弛自由的漆洋。
恣意,张狂,肆无忌惮。
这才是漆洋本该拥有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漆洋就不开车了,他没说什么话,靠在座椅里向外静静地看街景。
牧一丛以为他累了,或是又在烦心家里的事,打量了漆洋一眼,发现他神情十分安然,是一种慵懒的松弛。
“在想什么。”在路口等红灯时,牧一丛开口问。
漆洋转过头,坦荡地回答:“你。”
他在想自己这小三十年活下来,除了和刘达蒙的友情,能够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体谅他的情绪、在方方面面给予他真正帮助和支持的人,竟然是牧一丛。
连漆大海和邹美竹都没能做到。
“谢谢。”牧一丛没问漆洋具体在想他什么,只回答了句,“我也想你。”
回到牧一丛家,漆洋去冲了个澡,套着牧一丛的居家服湿着头发出来,刚要点烟,就又被从嘴里抽走了。
“昨天不拦你抽烟,今天就该自觉一点。”牧一丛贴过来亲一下漆洋的脖根,对于他身上充斥着自己沐浴露的味道十分满意。
“联合国就该选你去当禁烟大使。”漆洋不跟他犟,这两天确实抽得太过火,他转身去吹头发。
刚走一步,牧一丛在身后弹弹他的裤腰,发出“啪”的一声。
“干嘛呢?”漆洋忙捂着腰转脸瞪他。
“你里面是不是一直没换?”牧一丛刚想到这个问题,忘了给漆洋准备换洗的内裤,“去我卧室柜子里拿。”
“能不把人想这么埋汰吗。”漆洋想起自己闻裤衩还觉得尴尬,索性大大方方承认,“挂空挡了,没穿。”
说完,他没管牧一丛微妙变化的眼神,绷着后背赶紧去吹头。
温热的暖风将头发吹干爽,也彻底吹开漆洋这两天纷乱的心绪。
关掉吹风机,他透过镜子望向靠着门框看他的牧一丛,在心里做好决定:“我明天回家,这两天谢谢你。”
牧一丛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掺和漆洋的家事,只问他:“想好怎么处理了?”
“嗯。”漆洋应一声,垂下眼皮,“有数了。”
牧一丛笑一下,等漆洋收拾完,朝他摊开胳膊:“谢谢光用嘴说可不行。”
“要什么。”漆洋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牧一丛捉住他的侧腰,漆洋在他有动作之前,主动探首亲了上去。
这次的接吻有点儿激烈。
这些天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交织迸发,漆洋的吻里带着一股宣泄的狠劲儿,让牧一丛呼吸瞬间变沉。
上衣被撩开了,牧一丛的掌心沿着他紧绷的腰身向上摩挲,漆洋隔着衣服摁了一下,没摁住,被牧一丛重重地扣向自己。
“……疯子。”漆洋在唇缝间沙哑地骂了一嗓子,学牧一丛之前的招数,伸手卡上他的喉结。
“可以咬。”牧一丛喉口的震颤从掌心传导过来。
漆洋牙根酸麻,毫不客气地在他脖子上留下一圈齿痕。
这一口的力气没有八分也有五成。第二天分别前,漆洋看着领口下那半圈挡都挡不住的痕迹,回想昨天的自己简直就是狗妖上身。
去公司还不让人盯着看完了?
“疼吗?”他尴尬地问,“你出门的时候,不行就穿个高点儿的衣服。”
“没人敢议论我。”牧一丛毫不在意,亲亲漆洋的嘴角,“用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漆洋在他脖子上摸一把,怎么看怎么觉得暧昧,这跟漆星的贴画可不一样,像是真盖了个戳。
牧一丛还在那恬不知耻地表态:“我很喜欢。”
这两天改变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是漆洋的家庭关系。
从牧一丛家下来,再次坐进自己的二手越野,漆洋竟然有些开始想念。
看了眼手中的疤痕,他收拢心神,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
邹美竹除了那天早上的未接来电,这两天没有再联系过漆洋一次,连条消息都没发。除了知道漆洋不会理她,估计也有点儿害怕的成分。
漆洋明白她不敢在这种时候让漆大海回家,上楼时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没有多余的精力跟她吵架,只打算好好跟她聊清楚。
结果他人还没走到四楼,在三楼拐角,就听见家里一阵喧哗。
在家门口停了几秒,漆洋转动钥匙开门,麻将清脆的碰撞声、猛然放大的嬉笑吵嚷,混搅着过夜饭菜难闻的气味,乌烟瘴气地直扑面门。
邹美竹的位置背对门口,还在碰牌,被身旁人捣了一下,她回头看见面色冰冷的漆洋,像见了个活鬼,吓得险些叫出声。
“洋洋你回来啦?”她忙起身走过来,通宵后的眼睛一片浑浊,竟然还像个小孩儿似的向漆洋邀功,“你不在家妈不敢出门,不放心你妹妹,就叫你这些阿姨大爷来家里聚了。”
邹美竹这两天大概没少向她的牌友诉苦,另外三个人打量着漆洋的脸色都没怎么敢出声,一个个咧着嘴讪笑。
漆洋没理他们,径直走到主卧前推门往里看,漆星坐在桌前做手帐,头发乱糟糟的散着,听见哥哥回来,立马过来攥漆洋的手,额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擦破一块油皮。
“啊!”她不会表达,只能发出一道比平时大很多的叫声,示意自己的委屈。
漆洋的嘴角抿了又抿,摸摸漆星的头,揽着小孩儿抱了抱。
然后他转身看向客厅那些人,用尽最后的素质,告诉他们先回去,家里有些事要处理。
邹美竹的麻友们呼啦啦跑了,邹美竹更加不敢说话,在客厅拨拨头发搓搓手,虚着声音嘟囔:“没吃饭呢吧?妈去给你热点儿饭。”
“妈。”漆洋喊她一声。
邹美竹转向厨房的背影一顿,回过头时眼圈泛红,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啊,怎么了洋洋?”
“别忙了,我有事跟你说。”
漆洋把沙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一边,牵着漆星坐下,揉揉她的脑袋,像平时一样给她扎头发。
“妈知道你要说什么,儿子。”
邹美竹磨磨蹭蹭的坐在一旁,见漆洋不发火了,胆子也大起来,主动提起漆大海。
“我这两天都没见你爸,那天我也骂他了,让他回来归回来,亲父子没有一辈子的仇,但没事儿别在咱们跟前晃荡,他……”
“他可以过来。”漆洋打断她。
邹美竹又愣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确认:“真的?”
“嗯。”漆洋没看她,耷拉着眼皮只关注漆星,“你跟他有感情,放不下他,随你。”
“漆星我带走。”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以后你们是你们,想怎么过日子,我不会管。”
漆大海回来那天, 对于邹美竹来说也是个意外。
那是上个月的一天清晨,麻将局本来计划通宵,五点多的时候她一阵接一阵的犯困, 那一晚上她手气也不好,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直突突, 跟有事儿似的,随性就耍个赖直接走了, 打算回家睡觉。
北方五六月份的五点,天色还在发浑,鱼肚白都没翻起来,到处灰扑扑带着雾色。
小区的路上没什么人, 所以走到楼下, 那个在单元门前佝着后背、来回踱步的背影, 就格外显眼鬼祟。
邹美竹第一反应觉得他是个贼,想偷电动车, 所以故意加重脚步,侧着身子侧肩而过时, 还使劲清了清嗓子。
结果这个“贼”浑身一僵, 声音发颤地喊她:“邹美竹?”
邹美竹想过无数遍漆大海回来的场景,有衣衫褴褛的,有意气风发的,有像港片里被高利贷砸断腿爬着回来的, 也有带着年轻貌美的小三风光重返, 拿钱打发她们母子的。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颗脑子。
前半生过得太顺利,仗着年轻和美貌时常幻想自己是大明星,没事儿就爱代入种种电影情节, 以至于真吃到苦头时还觉得是在做梦。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出现巨大的变故,一直认为自己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命,所以当漆大海彻底消失后,她顺理成章地给人生按下了暂停键。
不考虑生活,不考虑孩子,不考虑以后,幻想着一切总会过去的。
也确实算是过去了,但没有完全过去。
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似乎也没那么长——邹美竹用三年接受自己丈夫跑了的事实;用五年混沌度日、发散幻想;也就最近两三年,她看着镜子里实打实不再年轻的面孔,才意识到这个年纪的人,不该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她确实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了。
可这短短三年的清醒,在看到漆大海的瞬间就变得粉碎。
邹美竹是恨的,恨到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先认出漆大海。
她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嗓子眼儿堵得发不出声音,眼见着就要嚎啕大哭,漆大海连忙捂着她说别喊别喊,别把人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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