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美竹也是爱的,爱到漆大海一句话她就完全配合了。
她看着面前红着眼圈饱经沧桑的漆大海,脑子里想的全是他年轻时帅气潇洒的模样,扛着音箱蹬着自行车,在她家楼下肆无忌惮地喊她名字,给她放情歌。
他们开了个钟点房说话,漆大海进了门就给她跪下,大哭着磕头,骂自己不是人,告诉邹美竹当年如果不跑,他命就没了。
邹美竹听得混混沌沌,她不懂生意场上的事,她也哭,哭自己受的苦,边哭变对漆大海拳打脚踢。
十年的怨恨在曾经那二十年的爱情面前,被消融得什么也不剩。
邹美竹轻而易举地原谅了漆大海,
原谅之后,她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能告诉漆洋。
邹美竹太知道漆洋这十年有多难,她只是不愿面对现实,觉得自己吃不了苦,不是真什么都不懂。
她甚至一度卑劣地感到庆幸,庆幸丈夫没了她还有个儿子,能把家扛起来。
这样扛了十年的漆洋,如果知道漆大海回来了,根本不用去幻想他能对漆大海残存父子之情,他就算把漆大海腿给打折,邹美竹都不敢拿父母的身份去压制他。
所以她自作主张地让漆大海先藏起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晚漆大海没忍住跟漆洋打招呼,漆洋的反应也确实在邹美竹预料之中。
当晚她去追漆大海,夫妻俩在出租屋里发愁,她都有点儿不敢回家面对漆洋,怕漆洋连她也给打了。
听到亲生儿子面若冰霜地对她说出“你这一生过得烂透了”,邹美竹伤心得无以复加。
她在漆洋摔门出去后坐在地上大哭,依然是哭自己。
直到第二天早上漆星睡醒了找她哥哥,见漆洋还没回来,邹美竹才慌了,她给漆洋打一个电话,打到一半又害怕,就去给刘达蒙打。
刘达蒙是个靠谱的小孩儿,下午就带着一大堆东西来看她和漆星,说了不少安慰的话,告诉她漆洋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他肯定不能不管你们,你这样说他更伤心,你得给洋子点儿时间想想。
邹美竹心里放下了大半,知道刘达蒙肯定去和漆洋聊过了。
所以她抹着眼泪回答刘达蒙:是,孩子是得想想,我这个当妈的也得好好想想。
所以漆洋离开家的这两天,邹美竹都想了些什么呢。
她想就像漆洋之前开玩笑说过的话:就算不管她,也得管漆星。只要有漆星在,漆洋就不会不回来。
她想血浓于水,父子两个再大的恩怨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可能过不去。
她想如何既能盯着漆星,又不耽误自己打麻将。
直到此刻,看到漆洋完全平静下来,不带有任何情绪和怒火,用最平淡的口吻向她宣布要带着漆星走,邹美竹才真的慌了。
“……什么意思啊?”
邹美竹满脸茫然,不敢确定漆洋的话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愣了好几秒才回神。
“你带你妹妹出去,出去住哪啊?家里好好的房子不住……什么叫不管我和你爸你不会管?”
漆洋从漆星胳膊上捋下发圈,耐心扎好头发才重新看向她,说:“字面意思。”
他不想管了。
漆洋想得非常清楚。
不带有任何不满,不是逼着邹美竹放弃漆大海——刘达蒙说得对,毕竟是两口子,牧一丛尚且能对他这个中学同学惦记十年,曾经共同生活了那么久的一对夫妻,十年没联系就能完全放下,反倒显得可笑了。
更何况邹美竹本身就是这么个人。
漆洋早就不对她报有任何期待。
“你觉得你的人生是因为他离开毁掉的,现在他回来了,你们互相也有感情,是好事。”
漆洋拍拍漆星让她去玩,漆星一反常态的不动,继续挤在旁边抓着他的手。
漆洋就由她在自己身边呆着,继续开口。
“但我对他没有感情。”
“我也不想再管你们的事。”
“他欠的那一屁股烂账,我给他还清了,不欠他的。过去十年也不欠你什么。”
“你一直嫌漆星是累赘,我把她带走,不耽误你打麻将。这房子是你们的,我不在这住,以后谁都清净。”
邹美竹还是听不懂。
也不是不懂,她是不能接受。
“什么叫还清了不在这住,”她激动起来,嗓门跟着拔高,“你们俩是我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你爸再怎么对不起你也是你亲爸,我是你亲妈!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漆洋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波澜。
他漠然地望着邹美竹,“嗯”一声:“不管了。”
邹美竹愣了半天,嘴巴和眼皮一起发颤,恼怒的心情在漆洋的注视下,一点点转变为紧张。
她在这一刻彻彻底底的害怕了。
“不是,洋洋,你听妈说。”她逼着自己冷静,慌乱地组织语言,“你愿意照顾妹妹妈感激你,但你带她出去不行啊!”
“你说你白天得上班,下班了有点时间还得跑跑顺风车,天天忙着赚钱,你带她出去住,你怎么照顾她呢?”
“还有去医院!她现在大了,洗澡穿衣服什么都不方便,你怎么管她啊?”
“再说家里本来就紧巴巴的……你出去住得租房子,那不又是一笔开销吗?”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语速会不受控制地加快。
漆洋看着嘴巴快速开合的邹美竹,看着她一条条说出自己这些年为了挣钱、为了漆星的付出,心想,原来她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这十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知道自己有多难。
她什么都知道。
“妈。”漆洋开口打断了她。
“啊?”邹美竹六神无主地应一声。
“你今年多大?”漆洋问。
“我今年……”邹美竹完全被漆洋的话题牵着走,无比迷茫,“五十一,我都五十一了,洋洋。”
“漆大海比你大两岁,五十三。”漆洋帮她算账,“五十岁不耽误通宵打麻将,就不耽误找工作挣钱。不给你和他花钱,我的工资足够我找个房子,再雇个保姆专门照顾漆星。”
话说透到这个份上,真的很没意思。
那天对邹美竹说她的人生烂透了,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愧疚。
这两天他不仅仅是烦累,刘达蒙的话也让他想到许多邹美竹和漆大海的好,想到年少时他们对他无底线的溺爱,想到血缘亲情与生育之恩。连他上学时骨裂,邹美竹把漆星锁在家里,慌慌张张跑到医院尖叫的事都想到了。
昨晚在牧一丛家吹头发,漆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是下了决心才决定这么处理。
然而现在看着邹美竹到了这一步还只考虑自己,漆洋连是否要愧疚的心情都荡然无存,彻彻底底归于麻木。
带着解脱的麻木。
“不用打着照顾漆星的名义说这些了。”
扫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饭,地板上乱七八糟的鞋印,漆洋眼里透出不加掩饰的厌烦。
“该怎么照顾她,我比你心里有数。”
漆洋决定的事情, 没有人能拦得住。
邹美竹又是发火又是打温情牌,平日里那些招数全都用上了,甚至连保证以后再也不打麻将, 这种没人信的话都说了出来,漆洋全不在意。
看看时间, 他起身对邹美竹说:“不打麻将你就在家把漆星的东西收拾收拾,我还要去上班。”
邹美竹抹抹眼泪, 本来想说你想得美,琢磨一下这会儿说狠话只会适得其反,就强忍悲痛转移重点:“那你晚上下班别跑车了,早点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漆洋没理她, 漆星见他要走就开始着急, 他蹲下耐着性子安抚, 也不想问小孩儿额头的擦伤是怎么回事,问多了心疼。
准备出门前, 他又回头交代邹美竹:“不要再给刘达蒙打电话了。他媳妇儿快生了,走不开。”
“你不搬走我就不联系。”邹美竹立马说。
漆洋懒得理她。
刘达蒙的电话还是在下午打过来了。
“要带漆星出去住啊洋子?”他直接问。
“嗯。”漆洋对于他这通电话毫不意外, 邹美竹要是听劝就不会把日子过成今天这样。
“出去住, 星儿咋照顾呢?”刘达蒙替他发愁,“她身边不能离人,你顾不顾得上?”
“我有数。”漆洋边打电话边快速敲着键盘,处理这段时间堆积的工作, “放心。”
“行。”刘达蒙不劝他。
两人能处这么些年不是光凭年少时的哥们儿义气, 刘达蒙小时候虎了些,如今沉稳了,漆洋遇上事儿他该发表意见发表意见,把能想到的正反面都说出来, 这是他觉得真兄弟该做的。
一旦漆洋做出决定,他就一句废话都不再提,无条件支持。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说话,”刘达蒙只强调,“别跟我整虚的。”
“有空你帮我留意一下房源。”漆洋也不作假,直接开口,“我这些年没关注这方面,你比较有经验。”
“操,这我太擅长了。”刘达蒙骂了句,“当时准备婚房没他妈少跑。”
他问漆洋想要什么户型,都有什么条件,漆洋说不用太大,二室一厅就够,干净点儿,有基础家具小区别太偏,附近能买东西就行。
“隔音得强点儿吧?”刘达蒙笑着说,“小姑奶奶扯起嗓子乱叫我都遭不住。”
“是。”漆洋也笑笑,“炸得头疼。”
临挂电话前,刘达蒙“哎”一声又问:“你和牧一丛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何止好。
漆洋想起他给牧一丛咬出的那圈印子,牙根莫名有些发痒。
“还行。”但跟刘达蒙没法儿解释,漆洋只能简单回答,“他人不错。”
“人太傲了,不过能给你帮忙那确实不错。”刘达蒙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来了句,“他也没对象呢?”
“怎么了?”漆洋反问。
“没什么,就问问。”刘达蒙笑一声,“行你忙吧,我先下几个软件帮你找房子,有合适的发你。”
挂掉电话,漆洋顺手点开牧一丛的微信,想想,给他发了句:在干嘛。
牧一丛回得挺快,内容也是一向的精简:公司。
牧一丛:和家里处理完了?
漆洋:嗯。
漆洋:脖子怎么样?
这条消息牧一丛没有很快的回复。
过了几分钟,他给漆洋发了张照片:一张只露出下巴的自拍,修长的脖颈线条蜿蜒进西装领口,那枚咬痕在衣领间半隐半现,齿痕是已经消了,但那明显淤青的痕迹,反倒显得更加暧昧。
漆洋扫一眼就把手机扔一边,看得耳朵根发紧。
过半分钟,他咬上根烟又点开图片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按下保存。
还是张原图。
刘达蒙看房挺快,一下午的时间,发过来五六条链接,每条链接都附带一条四十秒往的语音,挨个给漆洋介绍好处在哪。
漆洋懒得听,通通一键转文字,给刘达蒙回复:关了文具店干销售去吧。
刘达蒙又是一个语音条:“你别说,我感觉自己还真有这方面天赋。
让刘达蒙帮忙的同时,漆洋自己也在网上看了几处房子,拢共十来个房源,他选了比较有性价比的三个,晚上也没回家吃,直接联系房主去看房。
刘达蒙那边还在继续发房源,漆洋雷厉风行,直接与第三套签了租住合同。
两室一厅,厨卫阳台齐全,靠近市区的新小区,建成没几年,装修亮堂家具电器该有的都有,交通方便带车位。
租金贵了点儿,押一付三直接花掉了漆洋一个月的工资。
漆洋选这里主要因为房主人很好,一对老夫妻,年龄比邹美竹大些,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说这套房子是孩子买给他俩养老的,他们住惯了老房,这里装修完就一直空着,之前只租出去一次,半个月前那孩子刚搬走。
“我们外孙出生啦,这两天就要去外地照顾女儿,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再晚点儿来联系,可能就没这么方便了。”老夫妻说。
漆洋看着他们眼里提到儿孙时温和的光,轻轻勾起嘴角:“恭喜。”
老夫妻将钥匙交给漆洋,水电费的户号也直接让漆洋自己登上,每个月该多少按时交就行。
漆洋站在客厅,环顾一圈未来他要长住很久的房屋,心里有种微妙的释然与踏实。
寻找合适的保姆还需要一些时间,漆洋这两天还是得回家去住。
邹美竹下厨做出一桌难得的像样菜,整个吃饭的过程都眼巴眼望偷瞄漆洋,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小心姿态。
漆洋只告诉她房子已经租好了,具体位置没说,未来也不打算说。
吃完饭陪漆星玩一会儿,他对还在客厅不知如何是好的邹美竹扬扬眉毛:“打麻将去吧。”
关上门回到房间,他听见邹美竹在外面摔了一下围裙,咬着牙骂他:“这兔崽子!”
构建新生活总是让人带有期待的。
漆洋不打算大包小包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走,他在手机上网购必备的生活用品,订了两张厚实的床垫,给自己的床具都是黑白灰的简约风,给漆星选的全是粉蓝绿这种温馨的配色,其中一套还带着兔子图案。
退出界面时看到首页推送,他还顺便给自己买了个新烟灰缸。
其实应该给牧一丛买点儿什么。
漆洋想。
受到的照顾太多,却不回馈东西,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但随便一只表就七位数开头的人,还真想不出该送什么合适。
漆洋想到那天穿牧一丛的衬衫,搜了一下那个牌子,看到一件简单的T恤标价近万,险些气笑。
但他还是认真翻了会儿,在购物车里加了几个选项。
联系保洁去给租房做全屋卫生那天,牧一丛打了个电话,问漆洋在做什么。
“我租了个房。”漆洋说。
“嗯。”牧一丛并不意外,“租了哪。”
漆洋把地址发给他,具体到门牌号,说:“你来看看吗,正好要去做保洁。”
牧一丛开车过去,漆洋在小区门口接他,坐进副驾带他去地下车库停车。
“这里不错。”两人进电梯上楼,牧一丛在房子里看了看,两人去阳台聊天,“你带漆星住?”
“带她住。”漆洋撑在阳台窗台上往外看。
这栋楼的位置也不错,视野开阔,不远处就是一个大型商场,楼后隔了两个路口有医院。
不过他扫了一圈,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转移到牧一丛的脖子上。
还有点儿青。
当时下口那么重吗?
“上班怎么安排?”牧一丛转过脸,看着他问。
漆洋把视线拉回来,跟他对视一眼,低头点烟。
“我想找个保姆,白天专门看着她,等我下班就走。”他细细思索,“漆星不用人管,看住她别有危险,给她做做饭就行。”
“不过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
找保姆远比找房子要麻烦。
漆洋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他可以用一天时间定好房子,但没办法确定能找到一个好保姆。
网上有关保姆案件的例子太多,偷懒耍滑他都无所谓,邹美竹比谁都能偷懒。
他就怕自己条件太宽泛,保姆不尽心,万一让漆星碰到刀具,出了意外就是大事。
“我来安排。”牧一丛明白他的顾虑,“放心。”
漆洋弹弹烟灰,扭脸继续看牧一丛。
“我是不是有点儿利用你了?”他轻声问。
牧一丛最近的心情似乎很好,瞳孔还是那么黑沉沉的,看着依旧面冷,但望向漆洋时,眼底总能看出三分清淡的笑意。
“我知道对你开口,你就会帮忙。我也知道你找的人会比我乱找来的靠谱。”
漆洋向他坦白自己的内心动向。
“所以我是故意告诉你的。”
“算利用吗?”
牧一丛也撑上栏杆,没管客厅里的保洁在忙什么,是否在观察他俩,微微倾身,在漆洋嘴角落了个吻。
漆洋眼皮动动,没躲开。
“算吧。”牧一丛说,“不过我愿意帮忙。”
说不动容是假的。漆洋垂眼又抽了口烟。
“我只是在想,”牧一丛继续开口,声音低沉,不紧不慢,“你算来算去,算明白家里,算明白漆星,连我也算明白了,有没有算过你自己?”
“带着漆星单独出来住,代表着从住进这间房子开始,你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被自己剥夺了。”
“一辈子呢,漆洋。”
一辈子还是几辈子都没区别。
这世界上就是有什么都不做, 稀里糊涂混日子也能活得很好的人,老话叫“傻人有傻福”。
相应的,就总要有人替他们扛下人生重大节点的每一项选择, 这种人叫“欠他们的”。
漆洋觉得牧一丛能想到这个角度很奇妙,他自己都没想到, 毕竟十年来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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