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开离远些,”冼观说着曲肘击碎了墙上的警报器盖罩,整个空间所有光线霎时间变成红色,只有绿色应急出口的标志十分醒目,“跟我过来。”
他带着童昭珩和吴晓燕母女绕过隔断用的荧屏——方才他们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想要原路返回到休息室去。然而员工卡贴在读卡器上,红色信号灯却伴随短促的滴滴声拒绝了他的来访。
明明几分钟前,这条路还畅通无阻的。
冼观又试了两次,在手表上确认后,沉着脸道:“全馆启动了二级警戒,现在每个区域都被单独隔离了,我们暂时哪里也去不了。”
吴晓燕闻言顿时慌了:“那怎么办?电梯呢,我们不能出去了吗?”
童昭珩倒是没有太意外,反而觉得不幸中的万幸是自己没再被困在狭小的电梯里。
只是再看那只紧紧吸附在男生胳膊上的章鱼,其腕足的根部裂开菊花状口器,六排螺旋利齿间喷出化学试剂般荧光的蓝色孢子雾,一口啃咬在男生肩头,对方即刻发出尖利的惨叫。
这惨叫无异混乱的催化剂,所有人都吓得六神无主,但先跑出大厅的人意识到自己进不了电梯、珊瑚步道也被封锁,根本无处可去,恐慌的情绪又反向传递了回来。
“小观老师,”童昭珩说,“有防毒面具吗,或是氧气面罩?”
冼观正欲转身,脚步顿住,摇头道:“这里没有,锁在医疗休息室了。”
这下完了,童昭珩刚从阴霾中缓和少许,如今再次心如死灰——那些蓝色孢子的侵蚀程度他亲身体会过,就算戴了面罩尚且不能完全隔离,何况所有人都挤在这么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吴晓燕满心疑问:“什么意思,这玩意儿有毒?”
“不知道,”童昭珩实话道,“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
既然上一次藤壶孢子能够通过管道移动,而整个亚特兰蒂斯都是被管道连接在一起的,封闭成独立的抗压舱的确是最好的紧急手段,只不过……他们这个厅很明显属于运气不太好的“污染区”。
他回头去看那个被章鱼缠住的男生,章鱼已咬着他的肩头攀附到脸上,而男生彻底失去视野,摔倒在地,只能胡乱撕扯着脸部的寄生怪物,抓挠之间,他指甲缝里竟然落下冰屑般的碎末。
童昭珩瞪大眼睛,是的,上次他被藤壶孢子感染之后,指甲也结晶了。
不出一刻钟,男生的惨叫声逐渐衰弱,挣扎的力气也变小了许多,其他游客们无处可躲,除了不敢靠近开放水域片区之外,其他都和童昭珩他们一样紧紧贴着墙根,满眼惊惧。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男生的双臂终于无力地垂落,已经结晶的皮肤发出“当啷”一声。而他的耳孔里居然钻出细如发丝的触须——变异章鱼像一顶活体王冠扣在他头顶,随着颅骨结晶化的脆响,那些触须突然绷直成水晶棱柱,从他身体里突刺出来。幽蓝色的纹路在晶体表面疯狂增殖,男生破碎的面容在晶簇中若隐若现。
短短几分钟时间,眼前的场面堪称匪夷所思,超乎任何人最糟糕的噩梦——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就这么变成了一座冰晶、一个恶劣猎奇的邪典艺术装置,而他头顶的章鱼像是酒足饭饱,只缓缓蠕动着触手,并未发起新的攻击。
目睹这一切,人群中发出呕吐的动静和崩溃的哭声,更有人直接昏了过去。突如其来的灾变之下,唯有两个相对显得冷静的人,一个是已经三度经历死亡的童昭珩——他对这些恐怖的画面与其说是习惯了,倒不如说是已经怕累了,而另一个就是冼观。
童昭珩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无论是发现自己失血昏厥在封闭窒息的电梯间,还是管道里长出触手藤壶,冼观每次的反应都淡定得令人疑惑。
可细一观察,童昭珩才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浮起淡淡青筋。有些意外地,童昭珩发现他眉头紧蹙,额角和脖子都挂上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小观老师,”童昭珩轻轻推了推他胳膊,“你还好吗?”
“嗯?”冼观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没事,只是……太惊讶了,毕竟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是当然的吧,”童昭珩简直有点气笑了:“每天都发生这样的事那还得了。”
“嗯。”冼观垂下睫毛,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目前谁也联系不上,没有回复,外面估计也着急着。”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这些鱼到底怎么了,”吴晓燕六神无主地反复念叨,“你们说,玻璃会被撞坏吗?那些鱼好像都疯了。”
“不会,那是特种加厚的亚克力,可以承载30个MPa的压力,柔韧性很高。”短暂地失态后,冼观的声音又恢复正常:“柔性材质可通过弹性变形耗能,也可以抵抗裂纹扩展。况且撞击的压力分散,冲力还会被阻尼消耗很多。”
阻尼?童昭珩看了一眼,了然道:“是说水吗?”
“对,水可以充当阻尼的作用,吸收压力。”
童昭珩迟疑地问:“那……要是撞击不是分散的呢?”
他抬手指向的区域,鱼群聚拢在一处,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一整面墙,黑压压地盖在全景栈道的顶端,无数浑噩的鱼眼直勾勾地望着外面瑟缩的人类,掠食的残忍气息直白地释放出来。
更可怕的是,鱼群不再彼此攻击,而是集体用头冲撞着面前的透明墙体。厅内其他游客也注意到了,全因鱼群撞击玻璃的节奏逐渐开始趋同,咚、咚、咚的沉闷回声宛如催命的钟声,一下一下标记着死亡的倒计时。
所有人背贴着墙壁退无可退,绝望与恐慌无孔不入地蔓延。
童昭珩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15:19分。他苦笑了一下——原本他以为呆在馆中其他任何地方也比被困电梯隔间窒息要好,但眼下也不太确定了。
因为太多鱼群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清一色泛着幽蓝的荧光,有一些甚至从连通的开放水域被挤了出来,一时间,满地都是变异的怪鱼和湿漉漉的海水。其中一条疯狂挣动间竟然飞到童昭珩眼前——那是一条狮子鱼,但它的脊椎刺破表皮,眼球分裂成复眼结构,鱼鳍末端竟然伸出了章鱼般的吸盘。
童昭珩:“!!!”
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把手举起护在脸前,浑身肌肉绷紧,叫都叫不出。
但同一时刻,冼观已迅速闪到他身前并回身飞起一脚——坚硬的靴头结结实实地踹在狮子鱼肚子上,怪鱼以抛物线划过半个厅,狠狠砸扁在墙上,然后啪叽一声拍在地上不动弹了。
这一番操作直接给童昭珩看呆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消防斧暴砍变异藤壶已经足够莽撞,这人倒好,干脆飞踢变异狮子鱼。
不愧是亚特兰蒂斯的老员工,童昭珩汗颜,见过的世面就是多。
第9章 陶瓷刀刃
可其他游客却没有这么幸运,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那些怪鱼纷纷长出了带着吸盘和口器的触手,一旦被咬住根本挣脱不开,但凡身边的人想要帮忙,又会不小心吸入的蓝色孢子,痛苦地抓着胸口咳嗽。
这下本就不算太大的空间,慌乱的众人既要躲避怪鱼飞扑,又要防着已经感染的人,都缩着肩膀拼命往后挤,后面的人又使劲朝前推。
一个女生被跑开的人群撞到,手还被踩了一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和人群中间已横着一条露出尖牙的虎鳗,吓得大叫起来。
和她跑散的朋友回头一看,登时急疯了,童昭珩一眼认出她们就是和自己一起坐电梯下来的人。
冼观奇怪道:“你去哪?”。
童昭珩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去帮忙啊!”
冼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抿了抿嘴唇,终究没说什么,只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
童昭珩试探着靠近一些,弯着腰问:“你别怕,能站起来吗?”
孤立无援的女生满脸眼泪,只看了一眼虎鳗便使劲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望向他的双眼里全是无助的求救。
“我帮你弄开它,你站起来跑。”童昭珩说,“不要滑倒,能做到吗?”
女生依旧哭得停不下来,却努力点头道:“可,我可以。”
童昭珩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转头对上面目狰狞的虎鳗又犯了愁。体长超过两米、几乎浑身都是肌肉,那虎鳗就像一条巨蟒,长得还很恐怖,锯齿状的牙寒光闪闪,看起来咬合力就很强。
“呃啊……”童昭珩不禁痛苦面具,浑身鸡皮疙瘩,只敢小心翼翼地从尾部靠近海鳗。他很想学冼观那样帅气地一脚将其踢开,但左右实在是下不去脚。
就在这时,水池里猛地飞出一条巨大的剑鱼破空而来,好巧不巧,剑鱼长矛一般的尖吻居然正正好插进了虎鳗的腹部,直接将其钉在了地上。
“我靠!”童昭珩吓了一跳。
冼观见机立刻拉起地上的女生往前一推,被她朋友稳稳接住。
童昭珩张大嘴巴回过头,阿巴阿巴说不出话,只瞪着眼拼命指地上的“剑鱼刺鳗”,满眼不可置信。
冼观已拎着他退回到安全的墙边,嘴上敷衍道:“看见了看见了。”
“放我们出去,到底有没有人管!”
“要把我们关死在这里吗!我要投诉,我要你们永远再也营不了业!”
“把门砸开,让开!”
众人连捶带踹,根本无法对合金门造成分毫损坏,亚特兰蒂斯建筑无坚不摧固然是针对残忍无情的大自然而设计,但面对人类自然也是一视同仁。童昭珩在人群里还见到了其他熟悉的面孔——和他一起入馆的高中生、游客中心见到的老夫妻,以及……
“宋星月!”童昭珩喊道。
宋星月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茫然地找了好几圈才发现横跨大厅对面的童昭珩。
“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童昭珩问,见对方想要挤过来,他忙摆手:“别过来!中间危险!”
他朝对方扬了扬手机,示意打字交流——但发了好几条消息之后都显示传输失败。
宋星月已经大喊道:“我拍视频没跟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其他人走散了!”
童昭珩表示知道了,摆摆手示意她往边上去一点注意安全,却不料就在此刻,又一团虚影从空气中飞掠而过,直朝着宋星月而去。
宋星月倒是反应极快,当机立断蹲下身去,而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则直接被一条变异刺尾鱼贯穿了太阳穴。不可置信的错愕凝固在他的脸上,几秒后,男人才双目圆睁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宋星月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却仍被男人的鲜血喷溅到了脸上,她捂着脸疯狂大叫起来,而地板上溅到血液的部分更是蚀刻出焦黑的痕迹。
童昭珩见状立刻就要冲过去,被冼观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几乎是同时,一只水母堪堪擦着他的脸前飞过,童昭珩连连后退,绊得冼观一起跌坐在地上。
“我靠,”童昭珩骂了一声,“这怎么办,早晚全飞出来,而且……”
先前被刺中太阳穴倒地而死的男人周围无人敢靠近,散开一圈,露出他已半边身子结晶化的身躯。
越来越多的鱼从开放水域跳了出来,地板滑不溜秋,满地都是发狂的深海鱼,离得近的都被冼观东一脚西一脚地踢远了。空气中升腾着蓝色的孢子雾,几乎溢满整个空间。被攻击后全身晶体化的人已经有十数个,咳嗽声和哭声此起彼伏,而剩余的鱼群仍聚在一处,咚咚撞墙。
难道自己初次被困电梯时,这里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吗?
他记得感受过好几次剧烈的撞击,不会就是鱼群撞墙的声音吧。
虽然众人早已尝试过,但童昭珩还是不信邪地顺着墙根和门缝摸了个遍,把手边能找到的工具都用上了,也没能撬开一丝希望的缝。他忽然叹了口气,靠在墙上抬起头,仰着脖子去看高高穹顶上的通风口,轻声问:“小观老师,蜂巢协议的意思就是说,所有区域的空气和供氧系统都是隔离的,对吗?”
“是这样,”冼观也有点累了,倚着墙随口答道:“氧气不再依赖中央系统,而是通过舱内高压氧罐组或电解水装置维持。为了预防大规模的传染病,也为了预防渗水事故。”
“我明白了,”童昭珩点点头,“所以就算鱼没有撞破玻璃冲出来,我们也可能因为氧气耗尽而死;就算氧气还有剩,也可能被浓度越来越高的有毒孢子感染而死;就算没有被感染,也有可能被飞出来的鱼攻击而死;就算没有被直接攻击,被那些腐蚀性粘液溅到也会掉一层皮。总之一句话,横竖都是死。”
冼观蹲到他面前,正想出声安慰几句,看清他的表情之后却顿住了——童昭珩并未如预想般露出绝望崩溃的表情,反而是双眼澄澈、目光坚定。
“既然是这样,”他说,“那我想尝试一件事。”
身侧的吴晓燕绝望地抱着甜甜,手紧紧按压在她脑后,不叫她看这炼狱般的景象。她满脸泪痕,无数次试图拨打求救电话,但都搜不到信号,最终只能打开手机记事本写遗书。她打字的双手颤抖,反反复复在女儿耳边重复:“甜甜,妈妈爱你,知道吗,妈妈最爱你了。”
童昭珩见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虽然对方不记得,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和吴晓燕母女一起绝望地等死了。吴晓燕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童昭珩也因她的反应愣了一下。
“怎么了?”童昭珩问。
“你们,你们都……”吴晓燕眼神在他和冼观脸上转了一个来回,“你们都不害怕的吗?”
童昭珩和冼观对视一眼,还没组织好什么安慰的话语,冼观却蹲下身来,平视着她,说:“个人的命运在集体的宿命面前不值一提,尝试过所有方法也没有出路的话,接受结局就是唯一的答案。”
“什,什么意思,”吴晓燕茫然道:“你也觉得我们全部死定了吗?”
冼观顿了顿,说:“当然不是,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只需要保持耐心和冷静。”
吴晓燕显然觉得他这番笃定的发言实在没有事实根据,毕竟直到现在,他们连外界一点消息也没收到。但看着冼观的工作人员证,又觉得除了相信他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冼观还要说什么,注意力忽然被拽走:“你又要去哪里?”
“嗯?”童昭珩一边把外套脱下来缠在手上,一边朝大厅中央走:“没事,不用管我。”
他停在第一个死去的男生身边三米处蹲下身,用衣服擦干一小片血迹露出地板——已被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坑。
他又掏出自己的钥匙抵在荧蓝色的血液上,金属的尖端很快就融掉了一块。
冼观背着手弯下腰,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这东西有腐蚀性。”童昭珩说。
“显而易见。”冼观平静地答。
“也能腐蚀金属。”童昭珩又说。
冼观道:“还能腐蚀布料呢,你看你手上的衣服。”
“那塑料呢?”童昭珩仰着脸看他,“强酸无法腐蚀聚乙烯,对不对?”
“你想收集一桶子回去做实验吗?”冼观猛地截住话头,明白了,“啊,液压门是合金的,你想收集一桶子去开门。”
童昭珩笑起来:“你真懂我。”
大厅此刻变得鸦雀无声——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俩蹲在一具死状狰狞的尸体面前有说有笑。
不过冼观完全没有质疑他的想法,只道:“我帮你。”
他直起身子扫视一圈,目光锁定角落里的一排金属垃圾桶。他掀掉可回收桶的盖子,将里面所有塑料瓶都倒在地上。童昭珩见状也立刻行动,他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四处翻找,只找到几个和现场观众互动问卷用的A3写字板。
冼观看着他手里的写字板,用眼神问出一个问号。
童昭珩捏着皮筋把写字板挡在脸前,又移开,干笑道:“盾牌。”
冼观点了点头,从靴筒外侧摸出一把白色的小刀,递给他。
童昭珩接过来,用眼神问出一个问号。
“光地上这点血不够吧,而且也不好灌装到瓶子里,这是陶瓷刀,不会腐蚀的。”冼观解释道。
“这不是问题吧……”他有点被冼观的想法吓到——对方的意思明显是想让他在尸体身上割出更大的伤口,以供灌装腐蚀血液用。
“呃……他现在已经心脏停跳,没有血压,出血量会很小,更何况好多部位都变成冰晶了。”童昭珩挣扎道,“而且……”
他抬头看着从男生头顶长出的大章鱼——威风凛凛的章鱼王冠虽然动作迟缓、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可还是实打实地盘踞在原处,只得老实说:“我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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