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便罢了,主要是疆万寿不觉得霁难逢会出手杀古玄莫。
霁难逢是疆万寿见过脾气最好的高阶魔修,总是未语先笑,待人和气,虽然爱捉弄人,却也点到即止。别说动手杀人了,平常连生气骂人都罕有。
铁横秋微微松了口气,觉得是瞒过去了。
“不过,我可不是霁难逢,”疆万寿按住背后魔刃,“这一架,老子打定了!”
铁横秋面具下的脸色骤变,所幸有玄铁遮掩。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无反抗之力。”
他这是算准了疆万寿好斗不好杀。
果然,疆万寿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般撇撇嘴:“好没意思。你直说,你要多久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吧?”
铁横秋心头暗喜,面上却佯装为难,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时间不好说,主要是我也在恶战中受伤了。况且魔宫崩塌,珍藏的灵药尽数埋没,还需时日去寻……”
疆万寿笑了:“你耍老子呢?”
说着,疆万寿蒲团大的手掌就要扇下来了。
铁横秋浑身僵直,陷入两难之境——
躲闪不得,硬接亦难。
躲?这一退便露了怯,前功尽弃。
不躲?这一掌下来,非得启用玄袍不可。
到时候又要月薄之的神魂挨打!
电光火石间,那带着血腥味的掌风已扑面而至!
就在这时候,一道蓝色身影闪到面前。
“且慢。”簪星张开双臂拦在铁横秋身前,赤足稳稳踏在尘土中。
疆万寿的巨掌硬生生停在半空,掌风拂动少年额前的碎发:“小崽子,做什么?”
簪星不慌不忙地扬起笑脸:“伤筋动骨尚需百日,何况是重伤之躯?父亲纵横天下这些年,能入您眼的强者能有几人?这般百年难遇的对手,若是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这一番话说得疆万寿神色微动,那蓄满杀意的掌劲果然缓了下来。
簪星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不如先放他回去调养伤势,待他恢复全盛状态再战不迟。反正时日还长,何必急于一时?”
疆万寿摩挲着下巴的胡茬,眼中精光闪烁:“可这小子若是诓骗于我,转头就逃往人间界,再想寻他可就难了。”
“这倒不妨事,”簪星微笑道,“我替父亲盯着他。”
疆万寿闻言,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簪星。
簪星不闪不避,反而笑意更浓:“难道父亲连我也信不过吗?”
疆万寿嘿嘿笑了两声,并未直接回应这句话,片刻后,状似随意地挥了挥巨掌:“你既有了自己的主意,那就随你吧。”
话音未落,疆万寿已化作一道漆黑魔影,转瞬消失在苍茫天际。
铁横秋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簪星笑道:“此地不宜久留。魔宫塌陷,八方魔修必然闻风而动。你光靠一张嘴皮子,可说不退他们。”
铁横秋僵在原地。
簪星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促狭:“横秋哥哥,连我都信不过啦?”
铁横秋无语:……居然那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吗?
魔侍长上前一步,低声道:“尊上,北境尚有一座隐秘行宫可供暂歇。”
铁横秋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地颔首:“带路吧。”
簪星自然而然地跟上前来。
魔侍长眉头一皱,横臂阻拦:“尊上,此人也要随行?”
未等铁横秋开口,簪星已悠然抱臂,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怎么?若是不让我跟着,到时候打算怎么应付我父亲呢?”
魔侍长闻言一窒:莫说他们十二魔侍了,就算一百一十二魔侍,也不够疆万寿一手指弹的。
铁横秋这个临时魔尊,更是指望不上。
众人一路无言,终是来到了那座隐秘行宫。
与阴森诡谲的魔宫截然不同,这座行宫格局开阔明朗,亭台楼阁间透着几分人间烟火气,格外清雅。
簪星新奇地环顾四周,忍不住问道:“原来魔尊还有这样一座行宫吗?我都没听过。”
魔侍长神色黯然,低声道:“这是月尊特意修建的。”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月尊说魔宫阴冷曲折,怕某人住不惯,便命人仿人间样式建造了这座行宫。如今想来,这个‘某人’说便是铁尊吧……”
铁横秋闻言,身形微僵。
那行宫的防御大阵倒也做得极好。
十二魔侍各司其职,很快就将这座保护大阵启动。刹那间,整座行宫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连带着所有人的气息都消隐无踪。
魔域的风烟依旧呼啸,却再寻不到半点行宫存在的痕迹。
簪星站在廊下,望着这精妙的隐匿大阵,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铁横秋则负手而立,面具下的目光晦暗不明:这般周全的布置,竟全是为了我么?
他想明白了很多,历代魔尊皆短寿,这绝非偶然。月薄之继位后,想必早已洞悉其中关窍。他是不是……早就算到自己命不久矣?
他是不是想到,自己可能不能陪伴铁横秋太久……
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训练十二魔侍,所以才会耗尽心血炼制那件刀枪不入的玄袍,所以才会打造这张如我亲临的铁面,所以才会……在魔域深处,建起这座保护周全的行宫?
铁横秋将万千思绪压入心底,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冷静。他先是将簪星安顿在东侧厢房,吩咐好十二魔侍各司其职,待确认一切周全后,才独自走向行宫最深处。
那儿是整座大阵最中心最安全的地方,原是为了铁横秋准备的,不过现在,倒是给月薄之自己便宜了。
铁横秋将月薄之从芥子袋里放出来,放在暖榻上。
月光透过特制的琉璃窗格洒落,为月薄之苍白的脸庞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铁横秋单膝跪地,铁面映着清冷的光,终于在这一方无人得见的天地间,流露出深藏的痛楚。
他缓缓伸手,却在即将触及月薄之面颊时生生停住,最终只是替他拢了拢衣襟。
他眼瞳一颤:那四年,月薄之就是这样,日日守在他的榻前,对么?
那四年,铁横秋昏迷不醒。
如今倒是易地而处了。
“原来……这就是你当时的感觉。”铁横秋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不过,现在不是沉湎在伤痛的时候。
铁横秋闭了闭眼,发动血契,联系夜知闻。
夜知闻很快传来回音:我现在在初霁城,一切安全!
铁横秋放心了:那就好。霁难逢可有跟你打听我的身份?
夜知闻道:问是问啦,但我装傻充愣,他就笑着说‘不说就算了’。
铁横秋略感意外:他倒是好说话。
夜知闻嘿嘿一笑:可不是嘛?我早说了,他是一个好人。
铁横秋还是很难相信【】狗魔将是一个大善人,但想来,夜知闻和他既然关系不错,留在霁难逢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
倒不似在这儿危机四伏,朝不保夕。
铁横秋便撇下这个话头,说道:当年我昏迷时,月薄之想必搜寻了不少良方灵药,你可知存放在何处?
夜知闻答道:你可去了行宫没有?
铁横秋颔首:已在其中。
夜知闻语气轻快:那便好了。行宫那儿储存了不少好东西,你进库房里一看便知。
铁横秋来到库房前,伸手轻触石门。
门上的禁制纹路感应到他的气息,立刻如水波般漾开,沉重的石门无声滑开。
刹那间,扑面而来的灵气让铁横秋呼吸一滞:眼前哪里是什么库房?分明是一方被生生开辟出来的小洞天!
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间,灵田广袤,一望无际,各色灵植在灵气氤氲中舒展枝叶,千年雪参,九转金莲……更有许多他都叫不上名字的珍稀药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铁横秋步入中央的藏经阁,只见阁内经卷堆积如山,各类法器异宝琳琅满目,数量之多简直数不胜数。
如此丰富的资源,实在令人惊叹。但月薄之仅仅担任了六年魔尊,绝对不可能积攒下这般庞大的资产。
铁横秋略一翻看,顿时明白:这里是梅蕊族的传承。
月薄之……把月罗浮的全部遗产都交给自己了。
铁横秋呆坐原地,眼眶发涩。
面前静静躺着一套剑谱,翻开来看,一片枯叶书签忽然飘落。
拾起一看,干枯的叶面上只写着一行小字:
“死别若至,我之灵骨,卿当自取。”
铁横秋强撑的冷静瞬间崩塌,持叶的手不住颤抖,滚烫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
这一方洞天的好东西甚多,若是之前,铁横秋肯定一头扎进去,不修炼到化神境界都不会出来了。
可此刻他心中唯有一念。
他径直寻到药典,按方采撷灵药,为月薄之疗伤。
月薄之始终昏沉不醒,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几近透明,仿佛一触即碎的薄瓷。
铁横秋却甘愿就这样守在榻前,目光一寸寸描摹着那张熟悉的脸。偶尔低声说几句,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不在月薄之床前的时候,他便一头扎进梅蕊传承里修炼。
窗外年月流动,药香在室内萦绕不散。
在这行宫深处,一面墙上整整齐齐码着坊间搜罗来的话本。铁横秋偶尔也会信手取来翻阅,却也很难像从前那般沉浸了。
这日他随手翻了两页话本,只觉索然无味,便丢在一旁,和衣躺在月薄之身侧。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很快沉入梦乡。
梦中,月薄之依旧昏迷不醒,苍白的面容如同冰封的湖面,毫无生气。而铁横秋则在继承梅蕊传承后,修为一日千里。他戴着冰冷的铁面,身披玄色长袍,举手投足间威压如山。旁人见他,无不战栗俯首,俨然已是魔尊之姿。
他并未否认这个称呼。
他还记得月薄之说的,这个尊位,他们一人一半。
既然应承了那一半,他便要替月薄之守上另一半。
不过,他和月薄之的守法不太一样。
月薄之向来独来独往,如神龙隐现云端,以莫测之威震慑群雄。众人只闻其名,难见其踪,却无人敢质疑那血诏碑前立下的威严。
而铁横秋却成了魔域里的异数。他广开山门,收纳弟子,对弱者多有照拂。这般做派在弱肉强食的魔域堪称离经叛道,但当他执剑而立时,足以让所有非议者噤若寒蝉。
最终,他开宗立派,修为臻至化境。
月薄之却已油尽灯枯。
铁横秋倒是平静,长年的岁月里,他已经看到了这个可能。
他只是默默将尊位传给下一代,便在月薄之坟前就地坐化,顷刻长成一棵参天的铁树。
这铁树不开花,不结果,只是沉默地伫立。烈日为坟前投下荫凉,暴雨在枝叶间化作细流。
——总该轮到我替你挡挡风雨了。
梦境戛然而止,铁横秋猛地睁开双眼。
他几乎是本能地翻身而起,指尖急切地探向身侧的月薄之。触到那人微凉的腕脉时,指尖不自觉地发颤:还好,那平稳的脉搏依旧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呼吸绵长如旧。
铁横秋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啊,是梦啊。
松了一口气,他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窗外晨曦微露,他恍惚记起:月薄之已在这般沉睡中度过了四个春秋。
他到底……要多久才会醒呢?
总不会和梦中一般……
这个念头刚起,铁横秋便猛地摇头,仿佛要将这不祥的预感甩出脑海。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前去开门,却见是一个长发蓝衣的少年,正是簪星。
“你怎么来了?”铁横秋端起和平常无差别的温和笑容问他。
“你怕是不知道,我父亲又问你什么时候伤势能好了。”簪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这般推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四年了,再拖下去,保不齐他哪天就耐不住打上门来!”
铁横秋苦笑一声:“你看我现在,像是能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簪星目光如炬,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你是不是有藏锋印呀?我感觉看不出来。”
铁横秋摸了摸额头,他的确是有藏锋印,还是“汤雪”给他下的。
想到月薄之对自己的种种保护,铁横秋又心弦发紧。
铁横秋将照料月薄之余下的时间,尽数投入梅蕊族传承的参悟中。月薄之精心整理过的功法要诀,让他修为精进神速。
只不过,和疆万寿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所以他不敢托大。
簪星此刻问他,他也只能苦笑:“就算我藏锋了,这锋难道还能比令尊锐利吗?”
簪星长叹一口气:“唉,这可真不是办法。”
说着,他好奇问道:“到底薄之哥哥去哪里了?他果然是闭关了吗?这都多久了,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铁横秋身形一僵,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内室方向。那里躺着的人,此刻正被重重禁制遮掩着气息。
他沉吟片刻,哑声道:“他在参悟一套要紧的功法。”
簪星笑了笑:“真是骗鬼呢。”
铁横秋沉默不语: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谎言非常拙劣,一戳就破。
但出乎意料的是,簪星并未继续追问。
他只是迈步出门,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似有深意,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房门。
铁横秋缓步踱至庭院中,驻足在桥头。桥下清溪潺潺,几尾锦鲤在睡莲间悠然游弋。他仰首望向天际,那里悬着一轮暖阳,将细碎的金光洒在廊檐翘角上。
魔宫无日,这片天地里的天光乃是阵法模拟出来的,完全仿造的人间景观,大约是月薄之知道铁横秋喜欢晒太阳。
铁横秋胸口蓦地一酸,却在这酸涩间忽觉灵台清明。元婴似有所感,骤然绽放出璀璨金芒,将周身经脉照得通透。
他一怔:我……我要突破了?
这是要再度踏入半步化神之境了。
梅蕊族的传承确实玄妙非常,但他心知肚明,此番突破更多是源于过往积累。传神峰那场大战前,他本就已是半步化神的高手,只因身坠传神鼎才导致境界跌落。
如今重走修行路,像是将走过的路途再踏一遍。曾经参透的玄机,突破过的瓶颈,都格外清晰。
修行如登山,既已见过山顶风光,再登时自然知道捷径。
铁横秋当即盘膝而坐,手掐太虚护心诀,周身泛起一层清光。他抬头望向天际,只见劫云缓缓凝聚,却不如以往那般黑云压城、雷霆万钧,反而透着几分中正平和之意。
这景象让他心头一震:昔年每次破境,天劫都来得格外暴烈。只因他夺骨修行,有违天道,故而劫数深重。
如今这云淡风轻之象,是月罗浮以通天手段,为他抹去了这段因果。
铁横秋正凝神抵御天劫,第一道雷光劈落时,他从容抬手化解,心中暗喜修为即将更上一层。
突然,魔侍长神色慌张地冲进庭院:“不好了!”
簪星立即闪身挡在他面前,低声道:“你们尊上在突破呢,有什么先别吵他。”
魔侍长一跺脚:“坏就坏在他此刻突破!”
簪星微怔。
魔侍长解释道:“魔修渡劫向来是暗度陈仓,不引天雷,如今这煌煌天雷当空,方圆百里的魔修都知道这里有个正道修士要突破了!”
簪星闻言脸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向天际:耀眼的雷光在魔域灰暗的天幕上格外醒目,简直就像在昭告四方,有个不识好歹的正道修士胆敢在魔域修炼!
修士靠灵气修炼,这一点是无分正邪的。
正道修士在魔域突破,就会消耗魔域的天地之气。
也就是说,铁横秋此刻每吸纳一分灵气,就相当于从魔域生生攫取一分天地本源。
这化神雷劫引动的浩荡灵潮,简直就像在魔修们的眼皮底下抢夺他们的修炼根基。
霎时间,行宫外围的隐匿大阵被天雷硬生生劈开一道裂隙,原本笼罩在迷雾中的殿宇楼阁顿时显露无遗。那精巧的亭台水榭、雅致的回廊院落,在这魔域之中显得格格不入,更成了最醒目的靶子。
远处天际已现出数十道遁光,魔修们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般蜂拥而至。
最先赶到的几个魔修凌空而立,待看清行宫格局后,顿时发出刺耳的怪笑:“啧啧啧,这些正道伪君子,占了人间福地还不够,竟敢在魔域筑巢!”
魔侍长面如土色,正要召唤魔侍们列阵。
却在此时,铁横秋分神出声:“你们不能去!”
“为何?”魔侍长急声问。
“你们要守住此阵。”铁横秋蹙眉,未尽之语就是:要他们护住的,是仍在阵心昏睡的月薄之。
魔侍长急声问:“可是,尊上你正在历劫,如何能对抗这些魔修?”说着,他目光落在簪星身上,还带几分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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