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毓秀想要暖的场,基本就没有能冷下去的,两人聊了一阵,身边又来了一个人,语气惊喜:“陆然?!”
“邱子舟……”陆然立刻起身,道:“同学找我,我们先去那边了。”
何毓秀点头,邱子舟却已经来到面前,两只眼睛亮着微光,道:“你好,我是陆然的朋友,邱子舟。”
他径直伸出手,何毓秀淡笑着与他碰了一下指尖,道:“来了几个人?我待会儿让人送你们两瓶酒,暖暖场子。”
话像是对邱子舟说的,也更像是对陆然说的,既避开了自己的身份,也等于是不准备做过多的结交。
陆然看出来了,忙道:“就我们俩,不麻烦哥了,我们还是先过去了。”
他推着邱子舟走远,何毓秀也没有过多目送,只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湿巾,轻轻擦了擦指尖。
邱子舟一直到被陆然推到门口,还在看着何毓秀的方向,直到陆然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老三今天生日,说要来接你下班一起庆祝。”邱子舟还在往里面看,笑容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狂热:“你认识的金家人居然是他。”
“……我跟他也不熟。”陆然道:“以后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居然让你叫他哥?”
陆然皱了皱眉,不理解他怎么对这个称呼那么敏感,道:“宋老板也是我哥,这不是随口一叫么?”
“不是何哥宋哥是哥!”邱子舟道:“这种也是随口一叫的?”
“……”陆然不明白他到底在纠结什么,道:“你不是有个哥认识金煦吗?不认识何毓秀?”
邱子舟脸色变了变,他转身往回走,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何毓秀……”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与对方接触的触感,声音隐隐带着颤抖:“我从来都没有,离他那么近过。”
两人路过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夜色已深,贴着隐私膜的车窗隔绝了一切。
邱子舟偏头看了一眼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像是自言自语:“我也想叫他哥……”
金煦坐在车内,看着对方年轻清俊的面孔,双目逐渐冷了下去。
邱子舟和陆然很快离开,小宋拉开车门,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下车,神色疑惑:“这两个人说的是何总?”
“痴人说梦。”
金煦转身走入了酒吧。
宋即安的酒吧一如往常打着怀旧的名头,放着悠扬的音乐,外面一眼可见的数排卡座,还有只在狂欢日才开放的舞池,往里面走,才能看到吧台和摆满了各种工具的手工台面,何毓秀就坐在靠近手工台的卡座上,背对着外面,和宋即安说话。
“现在的年轻人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他们把白嫖当本事,把翻脸当个性,你瞧刚才那小孩,直愣愣朝你冲过来,功利心都刻在脸上了,陆然哪儿交的这种朋友……”
“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何毓秀接了一句,宋即安还要说什么,就看到了金煦,眉头一扬,道:“你亲弟弟来了。”
金煦走过来,先看了一眼何毓秀身边的座位,宋即安啧了一声,道:“这边客人不过来,平时就秀自己坐过,你一天到晚嫌弃什么呢?”
何毓秀无奈:“你怎么来了?”
“楚千钧让我去拆线。”
“现在去?”
“说今天。”
何毓秀看了一眼时间,只好道:“那现在去吧,再晚值班护士都要睡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你拆个线还要人陪啊?”估计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够,宋即安语气很不好,金煦拿起何毓秀放在一旁的薄外套,道:“你不需要人陪,毕竟你割阑尾都只能自己签手术同意书,陪护人还要从别人家借哥,活得独立又坚强。”
宋即安爸妈平时工作忙,小时候陪他陪得少,前几年他手术全麻都只能喊何毓秀过去,这算是一生的痛。
何毓秀当即戳了金煦一下。
宋即安常年在网上跟人打嘴炮,这方面倒是还没输过,听罢轻哼一声:“我从谁家借哥了啊?谁的哥啊?我怎么不知道秀还有个弟啊?秀,你回去问问何姨,她是小时候丢过一块叉烧还是在哪里扔过一袋垃圾?哪来的回收品乱认亲呢?”
说罢,还皱皱鼻子嗅了嗅,道:“哎呀呀,这酸臭味,也不知道在阴沟里发酵多久了呢。”
金煦直接扯着何毓秀走了出去。
上车的时候,何毓秀还在笑:“你说你惹他干嘛,又吵不过他。”
“你到底哪来那么多弟弟?”
“……”何毓秀莫名其妙:“我不就你一个弟?”
金煦看着他的眼睛。
车辆已经开始行驶,车窗外的光影在他眸中一闪一闪地掠过,眸色也跟着亮起又暗淡,但眼底却始终是熟悉到让人安心的温和。
金煦唇角上扬:“当然,你只有我一个。”
“是只有你一个弟弟。”何毓秀毫不留情地纠正,金煦没有再说话。
显然还是不太认同这一点。
何毓秀倒也不跟他生气,接着道:“既然说了去拆线,怎么弄到这么晚?”
“今天公司有点忙。”
何毓秀眼珠一转,稍稍往车窗靠了一点,似笑非笑:”忙不过来了?”
“都在掌控之中。”
“真忙不过来也是可以求助哥哥的。”何毓秀建议:“咱俩谁跟谁啊,你喊一声哥,我给你当一辈子牛马。”
话刚说完,他就有点后悔,他对金煦倒也没执着到这份上。
尤其是解放的这些天,能打能骂还能揍他,日子可比之前好过多了,所谓由奢入俭难,他还真不一定回得去。
金煦倒也没让他难做,而是随口道:“你给我当老婆,我也能给你当一辈子牛马。”
何毓秀立刻看了一眼前面,还好一上车他就循着肌肉本能把前后座的隔断玻璃升了,司机听不到他们讲话。上次金煦在门口那么大的动静,到现在都没传出去,应该是他当时紧急公关接的那句天降起了作用,对方也当金煦在开玩笑了。
“你知道牛马是什么概念吗?还给我当牛马……”何毓秀啐了一声,摇下车窗玻璃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道:“天凉了。”
“你想让谁破产?”
“破你个头。”
金煦被凶也不生气,又在后面笑了一声。
这家伙平时不温不火的,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有点好听,何毓秀横了他一眼,重新朝外面看去。
说他没人气吧,其实这段时间也确实改变了不少,很明显比之前爱笑了点。
就是总笑得让人不明觉厉,仿佛笑点里头藏了个摩斯电台,全宇宙就他自己一个接收频段。
有时候何毓秀还挺羡慕他的,这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本事,天生屏蔽别人情绪的能力,不用揣摩人心,也不需要回应期待,似乎任何风浪都无法伤到他一根头发。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何毓秀用手指拨着窗外微凉的风。虽然他气金煦的时候经常诅咒对方孤独终老,但与对方相处愉快的时候,还是愿意祝福他的,毕竟,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也是自己唯一的弟弟。
到医院的时候,大部分医生果然已经下班了,楚千钧倒是还在,不过是因为临时加了一台手术。
他打了灯,亲自给金煦做拆线,道:“消炎药再吃两天,一周内还是不能碰水,外伤药继续,一周后改为去疤药,别留了痕,到时候你爸妈那我也不好交代。”
金煦嗯了一声,楚千钧还是有点稀罕,道:“你金煦居然也能从楼梯上摔下来,我也真算是开了眼了。”
“你可别开眼了。”何毓秀担心金煦又胡说八道,接话道:“幸好只是摔破点皮,他这脑子可是价值连城,真摔坏了我才是真不好交代。”
“你俩得了吧,半斤八两。”楚千钧给他做好消炎,将拆线工具放在一旁推到墙边,道:“你过劳的事情你们爸妈还不知道呢吧?到时候肯定找他问罪。”
提到父母,何毓秀眼底更加软了一点,跟着笑了一下。
金煦直起身,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楚千钧:“……我?”
“关于我的性腺轴,你觉得可以通过注射药剂来加速唤醒吗?“
何毓秀盯着他,楚千钧毫不犹豫:“当然不行,性腺轴是一整套的分泌系统,不是靠打一针就能激活的开关,何况,你现在又不是激素缺乏,而是整个系统还处于封闭状态,贸然干预更可能起到反效果,抑制身体的自然发育路径。”
最后一句踩中了何毓秀的笑点。三十岁了还没青春期……哪里还称得上自然发育。
楚千钧和金煦同时看他,何毓秀做好表情管理,点头道:“还是要听医生的。”
“那我是否可以通过外部刺激,比如观看视频、文字之类的实战演练来促进激素产生?”
何毓秀佩服他的脑回路,楚千钧再次坚决道:“不行,你哥没跟你说过吗?你现在并不是没有反应,只是激素传导路径阻塞,潜意识里的信息一直都在不断累积的。”
“举个例子,这就像是河道里的水,但被冰堵住了上游,你现在不断往里面注入刺激信息,就等同在河道里面不断加压,到时候一旦冰封解除,对你本人还有你未来对象都是一场山洪暴发……话说你又没对象,急什么?”
没从金煦脸上读出信息,他又去看何毓秀,何毓秀只好道:“他就是求知欲比较旺盛,对什么都想多了解一点。”
楚千钧嗯一声,收拾了一下跟他们一起出门,道:“不过我倒是建议他这种情况可以找个对象谈谈看,最好双方都能不拒绝肢体接触的那种,平日里的拥抱亲吻也能被奖赏机制吸收,可以适当缓解激素反应。”
“就是说他现在宜疏不宜堵?”
“你又说对了。”楚千钧就喜欢跟他这样的人说话:“他刚才提议的两个例子都很危险,你最好看着点,别让他自己瞎实验,不然到时候激素飙升,可能会出现很强的情绪波动,甚至强迫性聚焦和认知偏执,把别人吓到就不好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金煦始终安安静静地跟在何毓秀身边,像是一个待修机器,在由着维修师做讨论。
鉴于耽误了楚千钧下班,离开医院的时候,何毓秀客气地提出建议:“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
楚千钧摇摇头:“快十点了,这个时候吃饭,消化系统得给我投劳动仲裁。”
何毓秀笑出声,跟他告别后拉着金煦上了车。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两人分别回卧室,洗澡,刷牙,完了之后,东西两边完全对衬的房门忽然被同时拉开。
四目相对,何毓秀率先走了出去,道:“你应该都听到了。”
金煦也走出来,点头道:“都听到了。”
“楚千钧建议你最好能赶快谈个恋爱,利用肢体接触降低未来激素的刺激性。”
“我也正有此意。”
何毓秀眼睛一亮,道:“所以你是答应了?”
“你不介意就行。”
“哎呀。”何毓秀总算把他说动,道:“我介意什么呀,只要你不排斥,我今晚就能给你找到十个……”
金煦忽然上前一步,直接把他抱在了怀里。
何毓秀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嘴唇蠕动着吐出最后四个字:“……相亲对象。”
金煦拥抱他的动作并不重。
何毓秀可以听到他平缓而有力的心跳,感觉对方的下巴轻轻压在他的肩膀。没有灼热的呼吸也没有滚烫的体温,这个拥抱是充满理性与温和的,只有目的,没有激情。
金煦只是找了个理由来与他亲近,仅此而已。
何毓秀叹了口气,道:“性腺轴只支配两性之间的关系,你抱我是没有用的。”
金煦把鼻尖轻轻往他的脖子里压,因为没有让人不适,何毓秀也没有拒绝。
对方每次不惹人生气的时候,何毓秀都会对他产生些许的怜爱。
他缓缓拍了拍金煦的肩膀,忽闻‘叮’地一声,是郑管家乘着电梯上来了,他上前一步:“大……”
金煦没有松开,何毓秀常年训练出来的镇定让他也没有直接冲动,两人平静地分开,看着老管家迷蒙的表情,何毓秀道:“楚千钧说他最近的基因报告出现异常,需要亲人经常拥抱安慰,我们刚才只是在配合治疗。”
话说的半真半假,郑管家倒是对他很信任,连连点头后道:“先生太太回来了,人已经到凌川机场了。”
金煦巍然不动,何毓秀却是如遭雷击,他神色镇定,道:“今天?不是说这次环球至少半年的吗?”
“你瞧我这脑子,这两天想着风水先生的事情,都忘了跟你们说了,就是前两天太太打电话过来按例问家里的情况,我就把你们俩事情说了,太太当时就说前头邮轮靠岸马上飞回来……我以为她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不打电话,就是要兴师问罪……就是不知道何毓秀过劳和金煦磕破脑袋哪个让她更生气。
但这种事挨两句骂也就过去了,现在最麻烦的是金煦。
“我们马上下去。”
郑叔下楼之后,何毓秀一把揪住金煦的衣领,直接来到了自己的卧室,他手脚冰凉,却冷静无比:“现在,我们真得好好谈谈了。”
“一,在爸妈面前绝对绝对不能提你要跟我结婚的事情。”
“二,在得到我的暗示之前任何话都不许乱接,不许乱说!”
“三,如果被爸妈知道你对我有那种想法的话……”何毓秀想了一下当前的威胁方法,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在金煦眼中十分重要,但为了把这句话落地,他还是咬牙道:“我就会离开金家,去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说完之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煦,后者微微皱眉:“爸妈一直都知道我们要结婚。”
“……”何毓秀感觉自己一口气又要上不来,下一瞬,金煦忽然又抱住了他,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脊背,金煦道:“别生气,何毓秀,不要生气……如果你很生气的话,一定是我不小心说错了话,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
何毓秀怔了一下。
那只手一下下地抚过他的脊背,金煦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有种自控的温和,又虚伪又真诚。
虚伪是因为何毓秀清楚他并不能理解自己的情绪,真诚是因为何毓秀发现,他好像真得有在努力理解自己。
他抬手将金煦推开,没好气道:“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爸妈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在他们眼里,我们一直都只是兄弟!”
“大少——”
楼下传来声音,何毓秀只能暂时停止讨论,道:“先不管爸妈怎么认为的,我们平安无事度过今天,后面再慢慢确认,行吗?”
金煦点了点头,道:“好。”
“去换衣服。”何毓秀松了口气,他是真怕金煦还是那么死脑筋,二老要是刚下飞机就被气进医院,也不知道他跟金煦哪个罪过更大……反正最难受的人肯定是自己没错了。
两人换了个六座的车去接父母,一路驶入FBO接待区,车窗落下的时候,何毓秀刷了金家航司的车牌授权,安保人员随即放行。
FBO的休息区比大多数五星级酒店还要安静奢华,地毯厚实,香氛隐约,何毓秀一路走过去的时候,金绍霖已经靠在沙发上看起陈列架上的杂志,何若仪甚至在一旁做起了晚间美容。日程助理在一旁安安静静束手站着,发现两位大少过来,轻轻喊了何若仪一声。
何若仪动也没动。
金绍霖倒是抬眸看了看两个儿子,先确定了一眼金煦额头上的疤痕,然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何毓秀快一分钟,何毓秀轻咳一声,道:“妈是不是睡着了?”
“你俩在家里惊天动地的,谁能睡得着?”
何毓秀心中有些内疚,金煦则道:“这次过劳之后何毓秀的心脏出了点问题。”
金绍霖脸色倏地变得凝重,何若仪也猛地揭开面膜,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问题?”
“看来挺精神。”金煦说:“那就起来上车吧。”
“……”一片寂静之中,金煦直接握住了何毓秀的手腕,先一步出了休息区。
何毓秀脸庞通红,站在外面才推了金煦一下,“干嘛拿我做文章 ?”
“你的心脏确实比婴儿时期衰弱了很多,接下来需要好好注意养护。”金煦凝望着他,道:“我只是实事求是。”
后面,匆匆忙忙跟着出来的何若仪提着拳头砸在了他背上:“你还敢说!他过劳是谁害的!你这不近人情的东西……”
何毓秀急忙抓住她的手,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嗯。”金煦道:“我头上的伤也是因为何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