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衡听着外头的喧闹声,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么些年……好像同谁都关系不深……也就在南堤时同文曲星和齐述两人走得比较近,现如今你也知道了……”甘衡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抠桥洞里生长的野草。
“往常回奉先同荀樾见了面,我便知道我下一步该去做什么,若是不见他……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苛丑伸手将甘衡抠野草的手拉过来,一点一点替他擦干净手上的泥土,甘衡这双手应当是生得好看的,骨架清秀、指尖细长,但也确实不是一双享福之人的手,细细摸过去便能感受到指腹的粗糙和手心隐隐的茧,甚至在用力时手背上还有根根青筋。
“管他做什么?你随我去岐山,我们住在那不好么?”苛丑勾了勾甘衡的手心,“你想把岐山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听你的,你若是嫌岐山雾大,我便散雾;你若是嫌岐山鬼多,我便将他们统统都轰走;你要是嫌岐山冷清,我总归是也有法子叫它热闹起来的……你不是还答应了那个小姑娘,说要去岐山喝喜酒的么?同我一起回岐山,多好。”
甘衡被他这一字一句说得眼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样脆弱一个人,兴许是因着今日特殊,他实在是心思敏感,叫苛丑这么一哄,竟是要落下泪来。
他连忙尴尬地蜷起身子,将脑袋埋进膝盖里,丢人至极地吸了吸鼻子。
苛丑追着他问:“好么?”
生平第一次有人这样温声软语地哄着甘衡,竟还是只恶鬼。
他说:“不行的……苛丑,岐山的喜酒,我应当是喝不上了。”
苛丑十分坚定:“你要是想喝喜酒,岐山上反正那么多恶鬼,我随便凑两个成亲。”
甘衡一下子又给他逗乐了,“噗,你这样问过人家恶鬼的意见么?”
苛丑:“不重要。”
甘衡:“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岐山楼阁里的金像供奉的是何人?还有一旁牌子上的字又是什么意思?”
苛丑一听这个,脸瞬间就垮下来,面色阴沉道:“那牌子上的字是我刻的,至于那金像……”
他说着磨了磨牙,眼睛里都是杀气:“你就别问了。”
甘衡心里嘀咕,见苛丑这样杀气腾腾的,就好像是那金像跟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苛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是要钱么?我知道有个地方来钱快。”
“哪?”甘衡还真有点好奇了。
“赌坊。”
甘衡就纳闷了,你说这鬼啥都不知道,倒是把赌坊摸得门清,他狐疑地看着苛丑。
苛丑被他看得莫名奇妙,坦然道:“这些人养鬼不就是求财或者求权么?岐山里头的恶鬼没少被抓过去养的。”
甘衡听着这话先是看了看小曰者,又抬头看了看苛丑。
他想了半天抵着自己的下巴琢磨了一句:“那我养你们两个是为了求什么啊?”
小曰者一脸没有用的无辜,心里头有些发虚,甘衡以前养他是用他来捉鬼的,但他实在是弱,不太顶用。
苛丑一扬下巴,“随便求。”
那架势大有甘衡求什么,他都能灵验。
甘衡就乐了,“那就……先求个黄金万两吧。”
苛丑凑过来,眼角眉梢都带着邪肆的笑,“那便如大人所愿。”
四方赌馆门前。
甘衡摸着兜里的两个铜板,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别扭,他实在是觉得自己进这赌馆就跟太监进妓院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一个没钱,一个没把,都挺局促的。
小曰者拉着他的手臂,还想劝他一下,他用甘衡的至理名言道:“甘衡,算了吧,你就只剩两个铜板了,你不是都说你这命破财嘛,可别把两个铜板都折了进去。”
甘衡每次瞎凑热闹就喜欢把自己这破财命挂嘴上,小曰者觉得这样劝肯定好使。
却不想,甘衡整了整衣领子,提步就跨进了赌馆:“那破老头会算个屁的命,再说了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小曰者:“……”好嘛。
苛丑跟在身后闷笑了一声,对上小曰者哀怨的眼神,他俯下身把小曰者的脑袋点得一仰一仰的,“没用的小鬼,你看好了,看好甘衡这十万两黄金是怎么来的。”
小曰者悲愤地捂着被戳疼的额头,心里委屈,也不是他想这么没用的啊。
甘衡揣着两铜板从这桌溜到那桌,把每桌的玩法挨个看了个遍,直到最后停驻在了一个桌子前。
这桌玩法简单,就是单纯的根据骰子摇出来的数字算大小,就大和小两个押注的,押中的概率大,赢面就小,但对于新手来说,是很好的试水的玩法。
苛丑见他在桌前看了老半天了,但是却迟迟不下注,便问他:“在看什么?”
甘衡摇摇头,轻声同他道:“我看半天了,大概也听出了点规律,这骰子撞盅的声音,是能辨出来大小的,虽然摇的是几点听不出,但是赌这个绰绰有余了。”
苛丑有些惊异,“你能听出来?”
甘衡狡黠地朝他一笑,“实不相瞒,我除了点子背了点,在别的事情上都还是挺厉害的。”
四方赌馆里没有窗户,墙上柱子上全都悬着夜明珠,那光亮明晃晃的都要将这赌场照成大白天了。
甘衡离苛丑那般近,在这明亮的光晕下,苛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肌肤的所有纹路肌理,甚至是脸上轮廓边缘细小的汗毛。
毛绒绒的、嫩生生的。
那样狡黠又自信地笑意,实在是让人挪不开眼。
苛丑心想,他的甘衡就不应该是方才蹲在桥洞里自艾自怜的模样,他应当不必担心、不必忧虑、不必畏手畏脚,就应当站在这万般耀眼的地方,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全天下的人都没有他的甘衡耀眼。
苛丑总觉得他脸颊边细小的绒毛是在勾引他,当然他也没忍住,他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没有碰到脸,只是在差之毫厘的地方感受到了很细微的毛流感,“你不是有两个铜板么?你先赌第一个,我相信你。”
甘衡被他的手碰得有些痒,那种不碰到脸,只是在脸颊边上轻轻蹭过的感觉格外让人有痒意。
他挠了挠被苛丑蹭过的地方,眼睛亮晶晶地问他,“那我可真赌了?”
多么有意思,甘衡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事,这鬼却信誓旦旦同他说,相信他。
苛丑给他兜底:“去押注吧,你不是向我求了十万两黄金么?一个铜板起家足够了。”
正好这桌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押注。
甘衡拿着一枚铜板认真地盯着那盅半响,屏气凝神细细听了半天,一声轻一声缓……
最终盅里的骰子归于平静,甘衡内心也很笃定。
是大没跑了。
他将手中那一枚铜钱押在大上,一颗心都提起来,准备好看庄家揭盅了。
却没有想到这时候来了个财大气粗的,抬手就将十几两黄金压在了“大”上。
甘衡眼皮直跳,仿佛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紧接着他就看到摇盅的人袖子里探出一个巴掌大脑袋的恶鬼,这恶鬼像是人为改造变小的,浑身都泛着不正常的青色,他阴冷地“咯咯”笑了两声,拿青色的脑袋顶了盅一下。
甘衡就听到盅里头一声骰子被碰撞的轻微声响。
靠,变成小了。
果不其然,盅被庄家揭开,“四!小!”
甘衡:“……”
他实在是气不过,明明!明明他都听出来了!这人耍诈!!
他扯了一把苛丑的袖子,也是气上头了,他指了指那庄家袖子里的恶鬼,眼神凶恶地冲苛丑比了一个刀脖子的手势。
苛丑见状没忍住笑意,跟哄什么似的,“你押吧,剩下的就交给我。”
这回甘衡听准了,他深吸了口气,又再次押了“大”。
巴掌大脑袋的恶鬼再次探出头来时,苛丑打了个响指,瞬间黑雾就将那鬼五花大绑起来。
庄家揭盅:“六!大!”
甘衡喜笑颜开,好歹是中了,他冲苛丑大笑道:“哈哈哈,赌钱嘛,运气也没那么重要嘛。”
苛丑看着他两个铜板赌了半天,手上还是两个铜板没忍心戳穿他,只揽着他换了一桌,“我们去别桌看看吧。”
不然这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赢,要赌到什么时候去啊。
甘衡今天爽了,他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赌狗的快乐,难怪那些人一上了赌桌,阎王爷都拉不下去。
因为有苛丑的加持,他今儿一晚上邪门的好运。
想要什么就来什么,想押什么就中什么,简直就是扫把星转性变成财神爷了。
甚至赌到后面,个别聪明的赌徒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甘衡赌运极佳,都开始跟他赌了。
结果就是每次甘衡这一桌,赔庄家一个,其他人全赚。
庄家当然坐不住了,哪有开赌场还坐着赔的道理。
很快,甘衡十万两黄金还没赚到,四方赌馆就有人下来请他了。
他还正在兴头上乐呵乐呵地点钱呢,四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就在他面前站成了一排。
甘衡脸上笑容一僵,意识到自己这是火烧大了,还不等这几人吱声,甘衡就往苛丑身后躲了一步,装无辜道:“哥!这些人不会是看你赢钱多了,过来抢钱的吧!不能啊!这可还在赌馆里呢!我听人说四方赌馆里韩大当家的可是最讲信义了!”
一句话,先是把苛丑丢出去挡了人,又把四方赌馆当家的抬到了明面上。
五大三粗的汉子拱手朝甘衡笑了笑:“是这位爷运气好,我们当家的请你去二楼一叙。”
甘衡拧着眉,不太想去,他便冲苛丑道:“哥,你去吧。”
苛丑被他这一口一个“哥”喊得眉心直跳,他算是了解甘衡有多能屈能伸了。
苛丑转头看着甘衡那得逞又暗喜的小模样,只觉得浑身都像过了电似的,恨不得将人紧紧揽进怀里狠狠揉搓,却只是深吸了口气克制般点了他下巴一下,那手顺着又从他颈间的痣拂过,“都听你的。”
他知道,甘衡不喜欢自己在人多的时候同他亲密。
甘衡原本觉得没什么,都已经被这鬼动手动脚的习惯了,可这回他一抬头,四五个大汉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两,眼神别扭又古怪。
甘衡瞬间脸就红了,梗着脖子道:“看什么看!你们当家的不是请人么?还搁这站着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急什么。
等苛丑真被人请上去,甘衡又开始有些焦虑起来,虽然他知道苛丑肯定没事,但是不代表那什么当家的没事啊,万一把那鬼惹急了,把这赌馆砸了可怎么办,他赔不起啊!
“小兄弟今儿手气不错啊。”突然有个男人凑到甘衡跟前。
甘衡被这人惊了一跳,转头就对上了一双笑弯了的月牙眼,这人面相生得柔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瞧着格外亲近人。
“还行。”甘衡回答得很保守,因为这里是赌馆,他不想节外生枝。
就在这时,桌上新一轮又开始赌了,这桌赌的是猜牌,你手上的牌只要比庄家大,你就赢了。
“怎么?手气这么好不玩了么?”月牙眼问他。
甘衡其实有些迟疑,因为苛丑不在他身边了,他赌下去大概率会是输,但他又离十万两黄金还差点数,赌徒心理吊着他,隐隐叫嚣着要他再赌一把。
月牙眼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柔美白皙的手摇摇冲着桌上被分下来的牌一指,“摸这副牌同庄家赌。”
甘衡狐疑地看了这人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月牙眼便笑道:“小兄弟你会听盅,而我会听牌。”
甘衡闻言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他三舅二姥爷的,这人也不知道在这赌馆里盯了自己多久!!
第45章 见财神(三)
甘衡冲着这人皮笑肉不笑道:“哇,你好厉害啊!你竟然还会听牌,但是不好意思哦,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听盅来着。”
月牙眼也一笑:“是么?”而后睁开眼睛声音温柔道:“撒谎的人是会被割舌头的呀。”
那双不笑的月牙眼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靠了。甘衡在心里暗骂,果然这世上没有这么容易就来的钱。
这时走过来一个赌馆里的小厮,他俯身冲月牙眼说了一句:“当家的,厢房已经腾出来了。”
甘衡愕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月牙眼。
四方赌馆当家的便笑弯了眼,一派温柔和气地冲甘衡道:“那还不赶紧请小兄弟去厢房一叙?”
甘衡动了动嘴皮,好悬差点没忍住问候他哪个亲戚,果然能在奉先城里把生意做这么大的都是人精,更何况还是开的赌馆,这人先前请人就是故意在试他呢,甘衡上不上去,都会着了这人的道。
呵,果真是天上九头鸟,地下商人跑,做生意的就是心眼子多。
厢房内。
甘衡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心下忍不住有几分感叹。
奉先城四方赌馆当家的名声,应该很难有人没听说过,姓韩单名一个宁字,无家世背景无贵人相助,一路将四方赌馆做到如今的地步,本身就是个传奇人物。
“小兄弟贵姓?”韩宁给他倒了杯茶,客客气气的。
“甘衡,甘甜的甘,衡量的衡。”
韩宁笑了笑,“请小兄弟过来,倒不是因为你赢了多少钱,我这四方赌馆开了这么些年,还不至于如此输不起。”
甘衡怼他:“你别说大话,你们四方赌馆若真是输得起,那些坐庄的袖子里养的都是什么啊?家养的鸡啊?还是喂不熟的鸭啊?”
韩宁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甘兄这话就说得不好听了,那袖中鬼可不是我让他们养的。”
他说着微微一笑,实打实一副商人谈买卖不急不缓的模样:“我只不过是同他们道,当天他们一桌赢下来的钱,做庄的都能从中抽一成,赢得越多,当然抽的就越多……人嘛,总归是会自己想办法的。”
甘衡:“……”
奸商!实在是奸商!这不是奸商是什么??
韩宁:“我请甘兄过来是实在好奇,奉先城里养鬼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甘兄身边带着的这个,好像不是一般的鬼啊。”
甘衡微微一愣,这人竟然直白就看出来苛丑是鬼了,他故作镇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甘兄还要继续装傻么?”韩宁微微沉声,冲甘衡伸出舌头伸手虚虚一指。
这人姿态眉眼里都带着调笑的意味,表达的却是血淋淋的意思。
甘衡想起他那句话:撒谎的人是会被割舌头的呀。
甘衡面色有些难看,硬邦邦地回他:“是又怎么样?”
“我当然不会把甘兄怎么样,我不过是有事相求罢了。”韩宁说着起身,“你训鬼倒是训得比我好。”
这话说得甘衡莫名奇妙。
韩宁拉开厢房里头的屏风,那没了屏风阻隔露出的场景令甘衡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那屏风之后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挂着一张血淋淋的狐狸皮!
韩宁点上了三柱香,虔诚地冲着狐狸皮拜了三拜,甚至还跪下去磕了个头,这才把香插上。
“所有人都好奇四方赌馆的韩宁是怎么起家的。”韩宁背对着甘衡,用目光一寸一寸打量着眼前这具狐狸皮,那皮毛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了,跟皮毛缠在一起,打了结,变成一缕一缕的,血的颜色都变成了深褐色。
“我也不怕告诉你。”韩宁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那样温柔的声音在厢房里响起,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他说:“韩某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不过是当年运气好拜对了财神。”
他转过身来,一张脸被遮掩在屏风的阴翳里,指着那狐狸皮道:“你瞧见了么?这便是四方赌馆的财运所在,四方赌馆的财神爷。”
甘衡皱着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又细细地打量起那被挂起来的皮毛,那不是普通的狐狸皮,即便年岁已经久远了,但是甘衡还是能感受到上头残留的灵气,这股灵气,至少也得是即将修成得道的狐狸留下来的。
甘衡难以置信:“你把‘财神爷’的皮都扒了?”
韩宁被他这话说得一愣,紧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甘衡:“……”笑屁啊。
韩宁:“甘兄你真逗。”他笑得直不起身子,扶着一旁的屏风接着道:“我要真有扒‘财神爷’皮的本事,也就不会找甘兄帮忙了。”
甘衡木着脸,你看我像是想帮你忙的样子么?
韩宁:“奉先近来新开了一家来春楼,生意好得很,好巧不巧,那楼里拜的同我是一家财神。”
甘衡大概懂他的意思了,这财神爷哪有顾两家的道理,既然来春楼把财神爷请走了,那这四方赌馆不就无神可拜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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