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甘衡喉间发出两声难受的嘤咛。
苛丑这才如梦初醒,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浑身沸腾的血凉了个透,他深吸口气,将脑袋埋在甘衡胸前,“甘衡……你快醒过来吧……醒来了骂骂我……”
可惜这话甘衡没听到。
甘衡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后半夜了。
一场大病初愈,甘衡这才活过来了似的,只是整个人还有几分怏怏的,令他感觉到意外的是,浑身上下都清爽得很,也不知道是谁替他清洗的。
他才起身,就看到床边上蹲着个眼睛瞪得大大的鬼。
吓了甘衡一跳,“苛丑?你蹲在这干嘛?”嗓子还是哑的,有点难听,委实像鸭子叫。
苛丑垂下眼,不太敢说实话,他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床的。
好在甘衡也没有期待他的答案,他冲苛丑招了招手:“过来。”
苛丑显得十分乖巧地凑了过去。
“额头上怎么了?”
苛丑沉默了半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甘衡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一看这鬼不说话,便猜到一半了,他微眯着眼捏着苛丑的下巴,“磕头了?”
苛丑垂着眼,那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深重的阴影。
甘衡见他一声不吭,越发有些不爽了,“谁叫你磕的?磕的又是哪门子的神仙菩萨?你又不信这些,这磕头许下去的愿望能灵验?”
苛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反驳,“灵的。”
他拜甘衡可是那样诚的心,怎会不灵呢?
甘衡见他还跟自己顶嘴,气得照着他磕伤的地方拍了一下,“灵你个二舅姥爷!”
苛丑捂着额头,不出声了。
甘衡看他垂着脑袋,也有些心软,正想着好歹自己生病这鬼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应当哄哄他,结果凑过去就听到苛丑低声在那闷笑。
甘衡:“……”怎么?还给这鬼骂爽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算了,定是这观里的黑心道士骗着你磕的。”
苛丑一听这话,福至心灵。
他蹭过去,握住甘衡的手,垂着眼一副无辜无助无害的模样,“甘衡……两千个台阶呢……他们说我全都磕完才能给药……我……”
苛丑话还没说完,甘衡就炸了。
“什么???”甘衡只差从床上跳起来。
吓得苛丑连忙把人摁住,眉头直跳。
“他二舅姥爷的亲外甥!把你当傻子糊弄呢?两千个台阶,这得是什么灵丹妙药?”甘衡越想越气,这就要从床上下来,“走,找他们算账去,跪的谁?谁叫你跪的!翻了天了,我还以为这儿是什么良心道观呢!”
苛丑揽住他,靠在他背后闷闷的发笑。
甘衡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一听到他的笑声,就察觉到自己有些过激了。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僵着身子没动。
“甘衡,这头磕了就磕了,反正我拜的也不是别人。”苛丑把人转过来,拉着他的手摁在自己心脏处。
苛丑颔首低眉,眼睛上抬地看着甘衡,虔诚顺从里带着几分步步为营的攻势。
甘衡对上他的眼神委实一惊,先前苛丑瞧他,眼底是懵懂赤忱的,说句不好好听的,确实像小猫小狗看人,没有任何别的色彩,可此刻灯火昏暗里,甘衡直觉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变了。
苛丑开口,正想说他拜的人是谁。
甘衡赶忙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苛丑瞪着眼看他。
甘衡也瞪着眼,极其生硬的转移话题:“怎么会要你磕两千个头呢?实在是黑心!你那脑袋本来就不聪明,这两千个头磕下去,更笨了怎么办?”
苛丑:“???”磨牙。
甘衡眼底隐隐有几分笑意,“好了好了,磕头这事确实古怪,具体是什么个情况,你老实跟我说说。”
“我们屋前窗外的那个台阶,上头说是有个长生殿,一路拜上去,便能取到药了。”
甘衡闻言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是说,求药的都得磕两千个台阶,拜到那劳什子的长生殿去?”
苛丑点点头。
“这长生观便是如此求的道么?”甘衡冷笑了一声,打算从床上下来,只是没想到这一病实在是烧狠了,他脚才落地便只觉得浑身发软,整个人站不住就往下滑。
“当心。”苛丑连忙伸手将人抱住。
甘衡整个人贴着他,明明这鬼身子是凉的,甘衡却觉得烫人得很,他如蚱蜢惊起,“好了好了。”
苛丑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有些僵住了。
甘衡也有几分尴尬,他反应实在是过激了,明明是他自己没站稳往下滑的,“没事了没事了。”
他还生怕苛丑不信似的,原地蹦了两下,“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么?”
苛丑抿着唇不作声。
甘衡便唤他,“苛丑?”
“嗯。”话是应了,但语气梆硬。
甘衡垂下眼不敢看他,伸手拨了拨他飘过来的长发,红着耳朵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含糊不清的,还没有窗户外面的虫鸣声大。
苛丑便凑近了问他:“什么?”
甘衡干咳了两声,“咳咳……我是说……一会我想上那个什么长生殿看看。”
苛丑望着他,神情疑惑,
甘衡眼睛一瞪,见这鬼还没有明白过来,便猛地深吸了口气,豁出去般,“你抱也好、背也好、扛也好,想个法子把我带上去!!”
已经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了。
苛丑闻言眼前一亮,还不待甘衡再说些什么,他便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直接将甘衡一把抱了起来。
“诶诶诶……你慢点!”
苛丑抱着甘衡,跟阵风似地就卷出门去。
门外守着正在打瞌睡的小曰者,被这大风刮过的动静弄醒了,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一时间还没有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他看了看那风卷过似的残影,还没有辨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准备合眼继续睡觉。
结果眼睛刚闭上,整个鬼就猛地惊起,他大喊:“恶鬼!你要扛着甘衡去哪!!你把甘衡放下来!”
但苛丑这速度实在是快,白日里磕头都要爬半天的通天道,被他乘着黑雾直接速通了。
甘衡被放下来的时候脑子都还是晕的,心想,以后给指令还是要明确点,不然这傻鬼,做事没轻没重的。
他想着想着就对上了苛丑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越发肯定自己的结论了。
通天道上头确实修了一座长生殿,殿前香炉里大晚上了还燃着香火,也不知道是何人供奉的。
“走,咱们去看看这长生殿里供着的到底是哪路神仙。”甘衡眯着眼负手朝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走去。
这大殿虽然小但是修得还是挺有模有样的,入殿门处竟还塑了个王灵官像。
甘衡想,如此大费周章的布置这些,这殿里主供奉的神像应当也塑得十分气派才是,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殿内高台之上,却空空如也,什么金身塑像也没有。
“这倒是奇了怪了。”甘衡纳闷地打量了一下,再次确定了,确实是没有金像。
只有一方牌位。
他凑近了些,只见那方牌位上写着:尊者丹丘子之位。
甘衡见罢,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活人拜像,死人拜牌!
第41章 长生观(八)
这供奉是有说法的,一般来说,若要供奉活人一般是塑金像,供奉死人才会用牌位……
甘衡看着这牌位上刻着的几个大字,意味深长道:“这吴昌城的疫病,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啊……”
这时长生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响。
甘衡一惊,连忙拉着苛丑躲进了供奉的桌子底下。
桌布遮盖的黑暗之下,甘衡瞪大了眼睛,他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临近,在供奉桌前停驻了。
甘衡屏气凝神,漆黑一片里,他只觉得苛丑贴在他耳边的呼吸声尤为深重。
他瞪着眼,都想叫苛丑呼吸声放轻点,一个鬼,死都死了,怎么还喘气声这么大?
可黑暗里,他压根辨不清苛丑眼睛鼻子在哪。
严严实实的桌布之下,光亮透不进来,那急促的呼吸像是把甘衡环绕住了,引得他也呼吸不畅似的,耳边除了这声音,再也没有别的了。
紧接着,微凉的鼻息喷在甘衡颈边,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听到这鬼在他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甘衡……”
这一声唤,直接让甘衡起了鸡皮疙瘩,耳朵尖瞬间就红了,他看不到苛丑的神情,可这声音里的潮湿和情热,却让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俩在桌子底下不像是躲人的,像是来偷情的……
甘衡难堪地往后挪了挪,却不想这鬼步步紧逼,顺着他就爬了过来。
他算是体会到什么叫“艳鬼缠身”了。
只是他们一人一鬼,这动静委实大了点,下一秒,供桌的桌布被猛地掀起来。
供桌底下的景象实在是……
甘衡坐在地上,苛丑俯身撑在他上面……
甘衡对上鹤山道人意外不明的视线,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坚强,朝他僵硬地露了一个笑脸:“这么巧啊……鹤山道人……”
鹤山道人眉毛一挑:“两位施主真是……挺有闲情雅致啊……”
他说着目光又看了看供桌上面,“在这……”
甘衡忙不迭从桌底下爬出来,“哈哈哈……误会误会……”
鹤山道人袖着手不动声色地问:“那两位施主在这是在干嘛?”
甘衡一僵,好像干嘛都不合适,他看了眼才从桌底爬出来的苛丑,心一横,张嘴就道:“既然已经都让道人撞破了,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鹤山道人看着他,苛丑也看着他。
甘衡不敢去看苛丑的眼神,他看向鹤山道人,一副愁苦模样:“道人也知道的……这种事不敢让外人知道……所以我们……也只能偷偷的……嗯……嗯……”
甘衡整个人如同煮熟了的虾子,彻底红温了,“嗯”了半天实在是憋不出下文。
鹤山道人神情微动,但是还是不太理解地转头看了看周围,“所以……在这?”
甘衡豁出去般,木着脸一派死感,“嗯……没有人……还刺激……”
鹤山道人:“……”
“我知道这是大不敬!多有叨扰!多有得罪!我们这就走!”甘衡连连认错,拉着苛丑就试图离开。
“慢着。”鹤山道人出声叫住了他们。
甘衡愣在那,被鹤山道人的视线注视得有些头皮发麻,他直觉这人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果不其然。
“两位施主……这供奉的牌位上的字……是不是已经看过了?”声音不急不缓,透着一派从容。
甘衡尴尬地笑了笑,“哎呦没注意,这牌位上还刻着字呢?”
“是啊,刻着在呢,尊者丹丘子之位。”鹤山道人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甘衡脸上的笑容就僵住,看来这小道人是不想就这样简单地揭过此事了。
甘衡转过身来,也不装了,他直接了当地问:“这长生殿里供奉活人牌位是个什么道理?又或者说……”
夜风袭来,吹得满殿的烛火乱晃,明明是庄严肃穆的道观,此刻却犹如鬼影交叠。
甘衡看着鹤山道人:“丹丘道长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哈……”鹤山道人闻言大笑起来,那两颗虎牙让他看起来分外纯净无害,他垂着眼看着供桌上的牌位,轻声道:“道长的大限……不是还未到,是早已经过了,现如今不过是我在吊着他的命罢了……”
甘衡蹙着眉,“生老病死,因果循环,你何必做这些?”
谁知道鹤山道人听到这话,瞬间就愤怒了,“生老病死?好一个生老病死!谁该生?谁又该死?因果循环?怎么个循环法?”
他说着说着打量着甘衡冷笑了一声:“同你这般死后轮回再来么?可你还是你么?你现如今又是谁呢?大人。”
最后“大人”两个字说得极为讽刺。
甘衡沉默了,鹤山道人这话,也直白地戳到了他。
“我们修道之人,只求此生此世,不问来世之事。”鹤山四下观赏着自己一手建起来的长生殿,眼底全是希冀,“只要我想,我可以将丹丘子这命一直续下去,如今只是疫病,后头还可以是虫灾,再紧接着是恶灵……”
鹤山道人说到这,嘴角咧着笑容,两颗明晃晃的虎牙露出来,“我活多久,丹丘子便活多久,这辈子永远相伴,他永远离不开我。”
甘衡被他这话说得心惊,这里头信息含量实在是太大了,他一时间都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得先确认了一句:“这吴昌城的疫病果真是你造成的?”
“你没尝出来么?那道观的山泉水,我不过是在里面下了点药罢了。”
苛丑一听这话,气急了跳出来:“该死!竟是你在那水里下药了!!”
甘衡连忙安抚地拍了拍,“我就说你是被骗了吧。”
鹤山道人袖着手,“你们不是要去奉先城么?不要再插手吴昌的事,明日我派人护送你们离开。”
甘衡:“可是道人,你现如今还年纪轻轻的,但丹丘道长已经三百多岁了,比起死去,更可怕的是衰老的身体以及一日不如一日的精气神,你这样替他续着命,可是他想要的?”
鹤山道人看着甘衡:“那又如何呢?”而后意味深长道:“他至少还是自己的身体。”
甘衡微微一愣,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夜里看到的“鬼上身”的一幕,他皱着眉戒备道:“你到底是谁?”
鹤山道人从供奉的桌台上拿起牌位,缓缓地摩擦过上面刻着的每一个字,“三百年前的晏朝,道家只有一脉,我同丹丘子是师傅唯二的内门弟子,我炼丹,他修术,‘道’本就是奇妙而又难以琢磨的,我原以为我修行已经算高了,却不想我那遇事软弱、凡事只会躲在我身后的师弟却比我还先习得‘道法’的奥秘……”
他说着笑了笑,“说不嫉妒是假的,我天生要强,却于修道一事上总归是没有天赋的,可比起嫉妒,更我感到的是怨恨和不甘!”
鹤山道人周身的气息完全变了,先前至少还人模人样的,这会子已经浑身彻底散发出鬼气,“我护了十几年的小师弟,他一朝得道,他的人生还有数十个数百个十年,我只不过是他那么长的人生里很短暂的一部分……我得留在他身边啊……我得永远留在他身边护着他……”
字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甘衡大概猜到眼前这附身在鹤山身上的人是谁,他在丹丘子的记忆里见过。
甘衡转头就看到苛丑听得若有所思,连忙弹了他耳朵一下,“不该学的别瞎学。”
鹤山道人此刻已经完全撕下最后一层伪装了,“现如今这样不是正好么?我陪着他,他也离不得我……”
整个长生殿里阴气弥漫,现如今这还算哪门子的通天道,已经完完全全鬼气通天了。
“道长若还是这样执迷不悟的话,那我也只能……”甘衡叹息一声,朝苛丑招了招手:“去。”
苛丑应声而上,两股阴气交织在了一起。
甘衡“啧啧”感叹,别的不说,这鬼倒是越来越好用了。
通天的阴气交缠,整个长生殿里都阴沉得厉害,阴风阵阵,似有万鬼哭嚎,一旁挂着的经幡也鼓动翻飞,周遭温度骤降。
甘衡被阴风迷了眼,压根就看不清眼前的状况,他只得裹紧了衣服。
等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苛丑正要把恶鬼从鹤山的身体里扯出来。
“鹤山”却突然笑了,他被苛丑掐着脖子,艰难道:“咳咳……你若是将我扯出来……这小道人也活不了……”
甘衡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喊了一句:“苛丑!先别动!”
鹤山道人便笑得越加放肆了,“你以为我是怎么占用的这具身体?是这小道人他自己请鬼上的身啊……说起来,他到也确实像我……他于炼丹制药上没有天分,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哈哈哈,也正是如此才成全了我啊……”
甘衡冷冷地看着他,“你同丹丘道长相处的这十几年的缘分本就是借来的,你应当自足了,若不你整出来这些,想必也是能好好陪他养老善终的,只可惜……”
他抽出骨鞭,鞭子在空气中抖出声响。
“只可惜你冥顽不宁,不知悔改,拿世人来求‘道’,实在是容不得你。”
骨鞭直直刺入“鹤山”额前,甘衡咬破指尖,画了一道招魂符。
血落到骨鞭上,它瞬间就激动得颤动起来,灵气乍现,
“魂归。”甘衡瞳孔里倒映着幽幽鬼火,仿佛从他眼中开了炼狱之门,在无数恶鬼中,搜寻那真正的鹤山道人。
“鹤山”瞳孔紧缩,痛苦地猛烈挣扎起来,苛丑伸手将他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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