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微尘视线穿过垂幔,看向远处趴在窗户前往外瞧的那人,眼眸里闪过些许柔光,旋即又凝起,沉声道:“许景昭少服了一次药。”
丹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宴微尘再次重复一遍,“不相逢补灵丹,少吃了一次,有什么影响吗?”
丹霖难以置信:“就为这个?”
宴微尘蹙眉:“此事不重要?”
丹霖咬牙切齿,“殿主,就为这你把我从南洲揪过来,可知我往返一趟需耗费两三日的工夫?”
宴微尘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倒没有多少波动,“有劳。”
丹霖霎时间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无碍,少吃一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我说……”丹霖摸了摸下巴,“不醒梦发作的药效这么霸道,你竟然都能忍得住?”
宴微尘指节轻叩桌面:“闲话少说,南洲近日可有异动?”
“南洲太平得很。你是想问禁渊吧?”谈及正事,丹霖正色道,“十三年前那场动荡之后,南洲邪祟已少了许多。”
“你也不必忧心,当年乌玄惊出逃时本就是强弩之末,虽然出手毁了几个庄子,但之后也被你重创毙命,如今邪祟之势早不如前。”
宴微尘拧着眉心,心里却并未放松,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丹霖又问,“倒是先前帝王境现世动静不小,此境为何会突然出现?”
“被云斗四门的蠢东西动了手脚。”宴微尘不欲多说。
丹霖瞧着他的模样,挑了挑眉,云斗四门的人可真不怕死啊,敢惹宴微尘这煞星。
哪怕现在当上仙尊,成了殿主,那骨子里的性子又没改,当年宴微尘血洗峒阳的事全忘了。
宴微尘再次开口,“我要一枚洗髓丹,品质最好的一颗,你亲自炼。”
丹霖拧眉,“可以,但是你要给他用洗髓丹?此丹极为凶险,你可想清楚了?”
宴微尘望向远处那道身影,语气笃定:“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丹霖瞧着他的神色,脸色严肃,“宴微尘,洗髓丹可以,但必须得他自己扛,你要是动些逆天改命的法子,到时候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修士越往上因果清算的越厉害,你强行插手他的因果,你命不要了?”
宴微尘有些不耐,“啰嗦。”
“呵。”看着宴微尘油盐不进的脸,他也不想要多说什么,他摆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谁也劝不动你。”
“不过话说你这小弟子若非灵根拖沓,天赋也还真不错,筑基修为打通识海,天下也是独一份了。”
宴微尘听到丹霖夸赞,眼眸也柔和下来,“嗯。”
丹霖:……
他揉揉额角,无意多留:“行了,洗髓丹的事我记下了,先走一步。”
他脚步顿了下,又道:“不,你让癸七送我回去,越快越好。”
宴微尘难得听到他这语气,“南洲有急事?”
丹霖有些头痛,“前一阵子捡了个狼崽子,半死不活的吊着一条命,我得回去看看。”
他再次叮嘱,“洗髓丹炼好了我给你送过来,下次叫人记得提前知会一声,要不家里又要被小崽子给掀了。”
宴微尘不置可否。
丹霖走后,殿内只剩下宴微尘跟许景昭。
许景昭托着下巴在窗前看了一会,觉得有些困倦,没办法,昨日在云舟上并未休息好。
他趴在桌面上,没过一会意识就开始混沌。
宴微尘走到他身后,看着窗子前的许景昭,睡得迷迷糊糊,脸颊上有被压出的红印。
宴微尘俯身去抱,许景昭顺势窝在他怀里,迷糊道:“要沐浴。”
昨日……今早那般之后都没有沐浴,许景昭心里总觉得身上还有在云舟时的味道,哪怕已经用过了清洁术,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困得紧,但却因为这睡不着。
宴微尘抱着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颔首应下,“好。”
屏风后隔绝了水汽,许景昭身上穿着一件薄衫浸在水里,冰丝被水浸透,贴在身上泛了些隐约的肌肤颜色。
许景昭趴在檀木池桶上,脑袋枕在手臂上,有些昏昏欲睡。
宴微尘在心里又念了一遍清心诀,手里拿着帕子,另一只手将许景昭的头发拨到一旁,擦拭他的后颈。
许景昭脖子纤细,半只手就能笼得过来,微微一按,便能摸到凸起的骨节,在领口下方连接脊髓的地方有一块浅红色的胎记,像是落在雪色上的红梅。
宴微尘有些出神,掌心的帕子无意识下滑。
许景昭脑袋枕了过来,迷迷糊糊道:“师尊,这里已经擦了三遍了。”
宴微尘回神,果然看到许景昭脊背有些泛红,他指尖颤了下,视线丝毫不敢往下看。
等一切收拾好后,许景昭躺在床榻上,舒服地想要睡过去。
宴微尘立在床边,瞧了眼天色,“要吃药。”
许景昭困得乏了,听到声音将脑袋埋到了被子里,晕晕乎乎,反正就是不想吃药。
宴微尘有些无奈,将药丸放进口中俯身,准确无误地覆上那片红唇。
“唔——”
许景昭起初对药味有些抗拒,但是心里清明了瞬,知晓师尊不会害他,便闭着眼睛任由师尊扫荡。
原本只是喂药,但宴微尘似乎对他的唇有些过分痴迷,灵巧的舌相互纠缠,气息交融带着痴念。
分开后,许景昭靠在宴微尘怀里喘息,眼神有些迷蒙。
宴微尘伸手将他揽在怀里,伸手轻柔拍打着他的背,“睡吧。”
许景昭睡得很安稳,在梦里他成了剑修,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最后剑却有些失控,抵在他的后腰,他伸手抓住,想要控剑,却忽的又变成了符修。
最后他在梦里画了一整晚的符箓,画的手有些发酸,直到最后一张符箓画完,许景昭伸了个懒腰,啪的一声碰到了床脚。
他睁开了眼睛,他在师尊的屋子,但师尊已经不在屋内。
床边留了一道灵诀:“在仙执殿。”
许景昭瞧了一会,灵诀忽的散了,变成了一朵小巧的玉兰花,他眼眸一亮,穿上靴子走下榻来。
他推开窗户,却见院内的玉兰依旧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最上的一朵已经微微展露花瓣,瞧起来快要开了。
许景昭托着下巴欣赏了一会,想要拿留影石记录下来。
他在灵囊里翻找,没有摸索到,索性便将那灵囊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哗啦啦的物件不少,许景昭在一堆灵符宝物里挑了挑。
留影石在哪呢?
他正扒拉着,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指尖被尖锐的物品划破,冒出了血珠。
“嘶。”
许景昭缩回手,按着指尖,拿灵力修复。
可就在他缩回手的时候,他手上的血滴到一个古朴的令牌上,上面“春隐”二字闪过一抹微光。
许景昭按着自己的指尖,已经不流血了,他本打算将桌面灵囊里的东西收起。
却不想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墨儿,你动用此令牌,可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许景昭眼神迷茫了下,伸手拿起那个泛着微光的令牌,指尖抚过上面的“春隐”二字。
再转过来,看到了“少门主”三个字,春隐门的少门主令牌,为何在他这里?
许景昭眼眸里满是疑惑。
就在这时,令牌对面再次传来声音,比刚才更焦急了些,“墨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跟阿爹阿娘说啊!”
许景昭握着令牌,墨儿?那是谁?
对面是墨儿的阿爹阿娘?可这样亲密的通讯令牌为何又在自己手里。
许景昭看着泛着微光的令牌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开口,“我不是墨儿……”
对面好像安静了一瞬,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声音小心翼翼问道:“昭儿?”
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从对面传来, 许景昭微微一怔。
令牌上凹陷的纹路陷进肉里,他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而又熟悉的画面。
那女子带着浅笑,帮他裁剪新衣, 另一男子脸上带笑, 正擦拭着佩剑,画面流转,他躺在床榻上,身子上下都疼,那女子却红了眼眶。
许景昭听到自己喃喃开口,“阿娘, 我不疼。”
那女子眼眶红的更加厉害,泪如泉涌。
他养着伤,有个小孩偷偷闯进他的屋子, 看见他忽地呆愣在原处。
许景昭太无聊了,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那小孩往前走进了一步, 似乎有些害怕, “我叫裴玄墨, 比你大了一岁,谢谢你救了我。”
裴玄墨幼年时面容稚嫩,圆圆的眼睛里带着愧疚,“对不起,你叫什么啊?”
许景昭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身上确实好疼啊。
许景昭蹙眉挥散回忆, 低头望向手中令牌,试探开口,“我是……”
那端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 语气温和:“昭儿,在仙执殿还习惯吗?”
许景昭轻声回应:“仙执殿很好,师尊待我也很好。”
话音落下,对面再度陷入沉默,良久后,那边声音小心翼翼传来,“宴……仙执殿主对你很好?怎么个好法?”
许景昭想了想,“我生病了,师尊请了医师帮我看身体…”
话音未落,那端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什么被碰落在地,一阵细微的慌乱声响。
许景昭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声音才重新响起,语气里带着些谨慎:“那个,昭儿……医师怎么说?”
许景昭乖巧回道:“师尊说我中了毒,但服药便能好转。”
那边声音断断续续,“伯母知道了,昭儿啊,你……你好好养,等过些日子墨儿回来,便把你们的事先办了。”
“伯母还有些事,昭儿,你务必照顾好自己。”
话音落,还未等许景昭开口,那春隐门上的微光闪过便归于平息。
许景昭垂眸望着令牌,心神恍惚。
春隐门……
他脑袋一痛,好像有无数记忆碎片往他脑子里钻。
那张被划去姓名的婚书,那双不耐烦的眼睛,不明缘由的呵斥,总是留给自己的背影。
而后画面一转,他看到裴玄墨带着愧疚的眼眸,主动找自己重签婚书,眼眸里的欣喜看着也颇为真情实意。是裴玄墨亲手将这枚令牌放入他手中,开口说,我好像真的喜欢你。
许景昭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令牌,心头涌上几分茫然。
裴玄墨?好奇怪。
那样冷漠嫌弃的态度,与后来的温言软语,如此对待自己的竟是同一个人。
许景昭紧紧拧眉,十分不解。
他是不记得一些事情,可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更改。依他自己的性子,绝无可能再给对方第二次机会,更不会收下这枚令牌。
除非自己有愧于人,亦或是有把柄在身。
但那都是以往的事了,他现在有师尊,他也明确自己心悦师尊,万不能跟旁人再有关系,师尊若是知道,怕是会难过。
许景昭这样想着,便将那春隐门的令牌压在灵囊里面,下次再见了这人,要把这令牌还给他。
收了灵囊后,许景昭抬眸望向窗户外面,正瞧着,似有所感,倏然侧首。
微风拂过玉兰花瓣,将他披在身后的发丝向后扬起,许景昭眨了下眼睛,目光瞧着立在门前的那人。
宴微尘穿着一身白色衣衫,玉冠束发,袍摆垂落如云,袍角边缘藏着金丝,是许景昭一贯喜欢的纹样。
那双墨眸正瞧着他,眼神专注,不知道看了多久。
“师尊?”许景昭唤了一声。
宴微尘缓步走近,目光始终未离窗边的身影。
许景昭刚起,头发披散着,身上未穿外袍,只穿了一件中衣,领口跟袖口都绣着玉兰花纹,跟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宴微尘满意极了。
这次倒是穿了靴子,未光着脚乱跑。
他走上前来,站在许景昭身前,掌心多了一块玉梳,自然而然地帮他梳理长发,然后不经意问道:“春隐门来信?”
许景昭皱眉,“是裴玄墨的令牌,不知为何在我这儿,待他回来,我便还他。”
“哦?”宴微尘抚着许景昭发丝的手微微一顿,“裴玄墨?你记起来了?”
许景昭轻叹:“只一些片段。与他相处似不甚愉快,这人仿佛……待我有些意见。”
“是吗?”宴微尘拿了发带,将他的头发束起。
“嗯。”许景昭郑重点头。
宴微尘帮他束好发,许景昭轻轻摇头,发束不松不紧,恰合心意。
他回过头,眼睛弯弯,“谢谢师尊。”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一张笑脸,心里也觉得愉悦。
“对了,师尊!”许景昭直接伸手将宴微尘拉上前来,他指着院子里最大的那棵玉兰开口,“师尊你看。”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
许景昭有些不满,“师尊你别看我,看玉兰呀。”
宴微尘唇角微勾,这才抬眸望去。
只见那灰色劲瘦的玉兰枝干上,挂着饱满硕大的玉兰花骨朵,白色花瓣含苞待放,像是盛在枝面上的雪。
玉兰苑所属于宴微尘,这里的一切都由他掌控,但玉兰花开却也是第一次。
以往这里只有冰冷的雪,现在是盛开的玉兰树。
许景昭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转过头来看着宴微尘,“师尊,好看吗?”
宴微尘垂下眸子,“好看的。”
许景昭面容雀跃,“刚刚我就要找留影石录给师尊看的,但现在师尊亲眼看到了。”
宴微尘望入他眼中,轻声问:“为何?”
许景昭想也不想就回道:“看到好东西自然要分与师尊啊,我想让师尊看到啊。”
何需什么理由?凡遇什么喜欢的事,他第一个想起的只有师尊。
宴微尘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再次问道:“为何呢?”
许景昭抬着头,盯着宴微尘那双深邃墨眸,他忽的就明白了师尊的话外之音。
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师尊,为何想起师尊会觉得雀跃,宴微尘想要的不过是许景昭亲口说。
时时刻刻承认喜欢他,非他不可,天下独一。
许景昭眨了下眼睛,捕捉到了那一抹不安全感。
他抬手握住了宴微尘抚在他脸颊的手,上前一步,眼睛一眨不眨,“当然是因为我心悦于你。”
宴微尘眼神波动了一瞬。
许景昭握着他的手,“我心悦师尊,故而见万物皆喜,什么都想要分予师尊。”
他再次走近,两人衣襟相贴,“师尊不明白吗?”
他手覆上宴微尘心口,“我闻师尊心跳如擂鼓,我心亦然。”
温热的掌心透过心口的布料,带着灼人的热量,正如许景昭所说,他心声如雷,那强劲有力的心跳,每泵出一次,就是对许景昭告白的回音。
宴微尘喉结滚动,他忽的伸手捂住了许景昭的眼眸,带着人转了个身。
许景昭乖乖任他捂着,眼睛眨了下,睫毛轻轻扫过宴微尘的掌心。
宴微尘唇角微扬,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你看。”
蒙着眼睛的手缓缓松开,许景昭蓦地睁大双眼,窗外那棵玉兰树枝间骨朵争先绽放,一朵接一朵,瓣瓣舒展,如玉如雪。
浓郁的玉兰花香扑面而来,拂过他的面颊,缭绕在他周围,他耳朵里似乎都能听到花瓣绽开的声响,几乎跟身后师尊心跳同频。
真的……花开了。
玉兰花瓣拂过他的面颊,他脑海里忽的想起来了。
怪不得觉得熟悉,他原本是见过的。
帝王境,小满。
那孤坐在偏殿的身影,包裹在黑色绷带下的脸颊,帝后婚服浓烈如血,两人还拜了一道天地。
但终究殊途不同归,他亲手了结来给他们换了一条生路。
那一刀刺入心口……很痛吧。
许景昭眼神迷蒙了一瞬,脑海里记忆翻腾,谢温衡……萧越舟……还有谁?
师尊?许景昭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片段。
是他跪在地上,手中紧握那枚春隐门令牌,低声乞请:求师尊见证。
许景昭面色忽的白了白,他竟求师尊为他跟别人婚事见证,他疯了?
他望着那庭院中盛开的玉兰树,面色变了又变。
宴微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脑袋枕在许景昭肩膀上,“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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