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昭淡漠的目光掠过地上那点猩红,随即抬起眼, 眸中静无波澜:“庄师兄,请让路。”
庄少白抬眼, 眼底血丝密布, 他向前逼近一步, 嗓音沙哑:“跟我回去……”
许景昭立于石阶之上,闻言失笑:“我自幼长于春隐门,如今是仙执殿弟子,与庄师兄非亲非故,此话从何谈起?”
庄少白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发白:“我们回南洲, 那里才是我们的……”
“够了。”许景昭眉心微蹙,眼底掠过一丝不耐,“庄师兄,不必再演了。”
庄少白呼吸一窒, 心如刀绞。
是了……无论他说什么,许景昭都不会再信了。
也是…自己先前做了如此多的荒唐事!
痛色在眸底翻涌,他艰难开口:“我没有……”
许景昭振袖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庄少白踉跄后退。
“庄师兄,你吃错药了。”
他挥手就向着前面走去,庄少白望着空落落的手心,心头如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口闷痛,“你以为裴玄墨是什么好人吗?”
许景昭脚步一顿,有些不明所以。
庄少白喉结滚动,话语艰涩:“你可曾想过,春隐门为何偏偏收养你?那裴玄墨又是什么好东西?他夺你机缘,占你命格,他们竟还逼你签下婚约……”
裴玄墨该死,春隐门更该死!
许景昭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看了庄少白一眼,庄少白此人话不可信。
他现在是在诋毁裴玄墨跟春隐门,可谁能知道这是不是庄少白又打的什么主意。
许景昭不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冷声道:“若再让我听见半句辱及春隐门之言,休怪我不客气。”
望着许景昭眼底冰锥般的警告,庄少白心口骤缩,痛得几乎弯下腰去,他捂住心口,脸色惨白如纸。
“你难道不想知道五岁前的记忆吗?你……”
他忽的住了口。
许景昭五岁前,全家居住在南洲花溪村,与他家相隔不远。那时他母亲病重癫狂,他在村中受尽欺凌,直到许景昭一家出现……
可他既渴望许景昭知晓一切,却又恐惧不敢开口。
难道又要让许景昭重温一遍灭门之痛?
难道让许景昭明了,养他长大的春隐门对他处处算计,与他签订婚约的未婚夫是互换命格的受益者。
从他父母双亡至此……他便被算计着长大。
那太痛太沉重了,只要一想到许景昭承受的苦难,庄少白只觉得心中酸涩,如同被按入冰海,寒水灌入肺腑,冷彻骨髓,难以呼吸。
他终究……无法说出口。
即便许景昭知晓一切,他过往的罪孽也无法抹去,他同样是罪该万死之人。
许景昭淡淡瞥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的背影,眼眸里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许景昭不必知道这些,不必沾染污秽,但是他可以…他可以替他一步步讨回来,之后他们可以回到南洲,只有彼此,如同幼时那般。
想到此处,庄少白的目光微微柔和下来,眼眸里都是化不开的偏执。
此间事了,他要带昭昭回去。
庄少白的心思,许景昭无从得知,亦无兴趣,他现在想要见到师尊,想让师尊快些服下须弥花。
想到这,许景昭步子拐了个弯,转身折往药圃方向。
仙执殿内,雕花木窗洞开,裹挟玉兰清香的风穿堂而过。
悬于案角的相思玲忽然清鸣一声。
宴微尘搁下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许景昭想他了?
他眸底掠过些许愉悦,原本他还以为,经过昨晚许景昭要生他的气。
宴微尘放下笔,视线落到桌面一角。
那里放一个药匣,药匣里是一枚极品洗髓丹。
他知道许景昭最渴望什么,也在归元塔里见识过那双明亮的眸子,所以他想要为许景昭洗经伐髓,虽然过程艰难,但只要有他在,定能保他安然无恙。
宴微尘冷峻的面容难得柔和了几分。
就在此时,癸七踏进殿来。
“殿主,癸九传信。”
宴微尘抬眸,癸九率人去调查许景昭身世,没成想竟然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呈上来。”
癸七将信件放到桌案上,退回原处。
不过他面色稍有犹豫,“殿主,癸九说……此事内情复杂,望您阅后……息怒。”
宴微尘捏着信封的手微微一顿,癸九办事素来稳妥,还未有过这般情况。
难道许景昭的身世有什么问题?
他挑开信封,一封灵信展露在宴微尘面前,宴微尘每个字都看的认真,眉心却越拧越紧。
殿主亲启:
属下探查多日,南洲并无许氏景昭名姓,然十三年前,春隐门裴氏夫妇确从南洲带回一稚子,该孩童无名姓,其父母为散修,居于禁渊封印之畔的花溪村。
居于花溪村第五年,禁渊结界破裂,乌玄惊破封而出,屠戮修士,花溪村惨遭横祸,其父母双亡,仅留一子。
同日,春隐门夫妇赶往禁渊,将其带回春隐门。
然……灵信到这里,竟有些斟酌,似乎能瞧见癸九犹豫不定,不知道如何下笔。
然据多方查证,此子天赋异禀,幼年即有得道之相,五龄稚童竟已半步金丹,乃万年难遇的天脉灵根,天道垂青。
可自入春隐门后,此子经脉尽碎,灵根几废。
同年,春隐门少主裴玄墨声名鹊起,虽体弱多病,却天赋卓绝,被誉为中洲神童。
宴微尘捏着纸面的手越来越紧,明明只是一页纸,他却看了许久。
仙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无边寒意蔓延。
良久,才听到宴微尘辨不清情绪的声音。
“癸九还说了什么?”
癸七垂首:“回殿主,癸九提及,南洲近日邪祟异动亦与此事关联甚密,且……南洲多人记忆似被篡改,故探查结果与真相略有出入,请殿主圣裁!”
宴微尘默然不语,面容隐于光影交界处,阴沉如水。
砰然巨响,仙执殿门扉承受不住滔天威压,寸寸碎裂。
他目光落回案上洗髓丹,怒意,心疼,迷茫交织翻涌。
他无法理解,以斩妖除魔、秉持正道著称的春隐门夫妇,何以行此龌龊之事?
他不愿相信,但蛛丝马迹皆指向真相。
世间之事会有如此巧合?
若如此推断,裴玄墨年幼时过于薄弱,是因为他的身体无法承载窃来的强悍灵根,而今修为停滞,是因肉身与灵根排斥反噬。。
而许景昭筑基修为却能炼得金丹修士才有的识海,是因为他年幼时本就半步金丹……
而一开始,春隐门夫妇收养许景昭,或许就是一个阴谋,一场偷天换日的骗局。
许景昭,不过是他们为亲子窃取天运的一枚钥匙!
怎会如此?
宴微尘闷哼一声,气血翻涌,体内强悍的灵力冲撞,暴虐的灵力四散开来。
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玉盏琉璃应声迸裂。
癸七被这灵力压的喘不上气来,面色憋的通红,他艰涩道:“殿主……”
宴微尘手掌重重按在案上,声寒似铁,“我要亲赴春隐门,求证此事。”
癸七面色一变,连忙道:“殿主!”
宴微尘那双眸子带着血色,没有感情地望了过来,煞气凛冽。
癸七顶着压力,艰难开口,“殿主,您……您忘记天道之约了吗?”
宴微尘自凡间飞升,身负神龙血脉却不为上界所容,他无亲无友,无牵无挂,且带着怨恨而来。
血洗中州是因为这些人得罪宴微尘,妄想欺压于他,而屠杀西洲则是因为西洲肆意屠杀神龙,炸毁龙脉,他是为龙族复仇。
上界一直传言,宴微尘母族是为西洲龙族,但在上界妖兽身份低微,无人敢求证此事。
天道见宴微尘杀孽深重,无情无欲,所以便想除去这个变数,却不想宴微尘身怀帝王命格,福泽深厚,难以抹杀。
追溯因果时,发觉春隐门夫妇于宴微尘有恩,便让他立下因果誓言,来牵绊宴微尘。
若宴微尘作孽于恩者,天地诛之!
宴微尘抬眸,那双墨眸却要比寒月还要冷。
轰隆一声,仙执殿上空雷声炸响。
宴微尘动了杀意,这是天道对宴微尘的警告。
刚走到药圃前的许景昭,只听得轰隆一声雷响。
他被惊了一瞬,抬头望天,天上晴空万里,云鹤振翅,这惊雷怎么来的?
他带着疑虑踏进药圃,药伯只是瞧了许景昭一眼,便看出来许景昭所来何意。
药伯叹了口气,“你手上拿的是须弥花吧?”
他摇了摇头,“老头子我做不好,能用此药者唯有丹门主,殿主跟他相熟,你去看看吧。”
许景昭惊了下,“药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药伯哼了一声,“那须弥花的味道,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了,你能摘下来,也是你有本事,去吧。”
许景昭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道:“药伯,你最近见不太白了吗?就是以前我手里抱着的那条黑色灵蛇。”
药伯摆了摆手,“他哪里离开过,去吧去吧。”
许景昭不明所以,只当不太白还在仙执殿,等空了日子,自己要把不太白找出来,自从自己中了不醒梦后,就没见过不太白了。
真是没良心。
许景昭抬脚向着仙执殿走去,心里想着不太白的事情。
刚迈出两步,前面就被人挡住去路。
“景昭!”
许景昭抬眸,就看到站在他身前的裴玄墨,裴玄墨似乎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眼下挂着青黑,面色有些白。
“景昭,原来你在这里。”
裴玄墨声音很轻,“听师尊说你睡了整整十日,你吓我了,下次万万不可如此冒险。”
许景昭闻言一顿,一时不知道现在该对裴玄墨说些什么。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神色冷淡,以为他不悦,急忙解释,“景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听萧师兄说,你都是为了师尊…”
“只是……只是……”他声音微颤,“我实在害怕,这几日一阖眼,便是你满身是血的模样。”
裴玄墨字字句句都说的恳切,许景昭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更难开口。
“裴师兄……”
裴玄墨早晚都要知道的,不管是因何而言,总归还是要说清楚的。
“景昭,你先听我说。”
裴玄墨眼眸温和,嘴角挂着浅笑,“昨日母亲来信,让你我回春隐门一趟。”
阿娘还说已经准备好合籍事宜,只等他们这次回去,便能真正全了身份。
许景昭愣了下,回春隐门?
裴玄墨靠前一步,温声道:“你刚醒来,先休整两日,后日我向师尊告假,我们一同回去可好?”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含着期待的眼神, 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原本就是打算回了春隐门说个清楚的。
他要清晰彻底跟伯父伯母讲明白,尽管心有愧疚,但有些事必须做个了断。
裴玄墨见许景昭久久不语, 脸上的笑变得僵硬, 他小心翼翼开口,“景昭,你……你不想回去吗?”
许景昭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裴师兄,我知道了, 那便后日回去。”
“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去寻师尊了。”
许景昭说的很平静,其实跟他平时的语气没差, 可裴玄墨的表情却怔愣住,动作僵硬。
许景昭察觉久久无人回应, 便抬头看着裴玄墨。
却见裴玄墨面色僵直, 一脸苦涩的看着他, “昭昭,你以往……都唤我哥哥的。”
许景昭眉心微蹙,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裴师兄,我们现在同为仙执殿弟子,儿时的称呼早已不合时宜。”
“我寻师尊有要事, 我先走了。”
他垂下眼睫,从裴玄墨身侧走过,衣袂未曾停留。
裴玄墨张了张嘴,看着许景昭的背影, 却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许景昭刚来仙执殿时,那么喜欢他,可他是怎么做的?
是他亲手一步步将人推得更远,又能怪得了谁呢?
好在昭昭愿意跟他回去,以后他会慢慢弥补回来。
想到这里,裴玄墨眼眸里总算带了些笑意。
药圃跟仙执殿相距不远,许景昭到仙执殿时却感觉寂静得过分,甚至仙执殿外,还带着碎裂的琉璃残渣无人收拾。
许景昭带着疑惑踏进了殿,“师尊?”
仙执殿内空荡荡的,黑色布幔随风飘扬,衬得殿内有些昏暗。
许景昭撩开垂帘往里走,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师尊,你在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桌案前那个沉寂的身影,宴微尘身上墨色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他仔细,怕是都发现不得。
但宴微尘现在的状态却瞧着十分不对劲,周身笼罩着一种近乎断绝生息的孤寂,让许景昭心头一紧。
“师尊?”
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十足的的担忧,“师尊,你怎么了?”
宴微尘浑身笼罩在阴影里,听到声音缓缓抬头,不等许景昭看清他的表情,他伸手环抱住许景昭的腰身,将人抱得很紧。
温柔的大掌将他后腰都揽住,带着几分不安跟说不上来的情绪,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酸涩,连许景昭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滞缓。
无端的觉得心口像是塞了一团棉絮,十分难受。
“师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宴微尘将脸埋在他衣襟间,许久才哑声唤道:“昭昭……”
“嗯?”
许景昭任他抱着,殿内很静,他能清晰的听到宴微尘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不知为何,他竟开始有些紧张。
“昭昭……我有些难受。”
许景昭心头一颤,难受?能让师尊说出这两个字,该是何等的痛楚?
他想起先前那阵令人心悸的雷声,声音不由发紧,“师尊,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更严重了?”
可宴微尘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仿佛要将他揉入骨血:“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许景昭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宴微尘深深汲取着怀中人熟悉的气息,翻涌的心绪才稍稍平复
他还是觉得痛,他的昭昭这般好,那些人怎么敢。
他们不仅那样对他,还蒙骗了他,让他十三年来恩怨颠倒,亲疏不分,亲不亲友不友,当真相解开后,仇怨跟恩情各分天秤两端,能将人逼疯!
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若是许景昭是个恶人就好了,大可不必背负心中的谴责跟懊悔,可偏偏他的昭昭……心软得很,一点点的恩情就看得极重。
他的昭昭怎么能这么苦。
这世间给他的尽是难解的仇怨,他的昭昭是咽尽委屈的小苦瓜。
许景昭伸出手,放到宴微尘的发间,“师尊,是有什么事吗?”
宴微尘缓和了情绪,他微微起身,却没有抬眸看向许景昭,“我发现了一件事……”
许景昭好奇道:“什么事啊?”
宴微尘却没有再开口,他的视线落到许景昭腰间,上面除了仙执殿的令牌,还有春隐门的东西。
“嗯?师尊,什么事情?”
宴微尘指尖落到许景昭腰间那块破碎的玉佩上,尽力按捺着将其捏碎的冲动,尽量平和的问道:“昭昭,春隐门…如何?”
许景昭任由宴微尘单手揽着他,不假思索开口,“春隐门自然很好啊,山门隐蔽,灵气充裕,四季如春。”
宴微尘沉默片刻,又问:“那门中之人呢?”
“他们自然对我也是极好的。”许景昭看着宴微尘的眼睛,怕他不信,还跟他举例。
“我幼时资质平庸,伯父伯母为我遍寻名师,灵药资源从不吝啬,你不知道,那些长老的孩子可嫉妒我了。”
宴微尘听着许景昭的话,面容却越来越冷,好?这好里藏着多少心虚与愧疚,他们自己可说得清?他指尖一个用力,原本便碎裂的玉佩更是裂开了缝隙。
许景昭吓了一跳,“师尊,这个不可以!”
宴微尘松了手,“为何不可?”
许景昭跟师尊解释道:“伯父伯母说,裴师兄命格早夭,我跟他命格相合,要我跟他成婚,才能消弥早夭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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