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滨湖分局刑侦队办公室。
蒋磊拎着保温饭盒风风火火闯进来,还没等他率先开口,小汪鼻子嗅了嗅:“磊哥,你真是好福气,嫂子还给你送晚饭,这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有红烧肉!”
“嘿,你小子,不愧是狗鼻子。”蒋磊大大咧咧掀开盖子,夹起一块油亮诱人的红烧肉,精准地丢进小汪那碗寡淡的蛋炒饭里,“喏,堵上你的馋嘴。顾副呢?”
小汪忙不迭咬住肉块,烫得咝咝直抽气,含糊不清地道:“副支队……带小何去……录口供了……”
蒋磊点了点头,折返回自己工位坐着,刚扒拉两口饭。顾岩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何让尘紧跟其后,手里还拎着外卖袋子。
“副队,等会是不是就要提审何渭了?”蒋磊抬头问。
“嗯,我和孟婳审讯,”顾岩指了指正解开外卖袋子的何让尘说,“你带他去观察室,我弄好手续了,他可以旁听这场审讯。”
“放心吧,交给我老蒋了。”
何让尘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两份盖浇饭打开,仔细地摆放在办公桌一角。直到顾岩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才极低地开口:“你觉得何渭会配合吗?”
顾岩没有直接回答:“审讯也好,查案也好,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得一步,一步,慢慢撬开他的壳。”他说完余光一瞥,敏锐地捕捉到身边人微蹙的眉心,“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我只是在想……”何让尘盯着碗里饭,“何渭这个人肯定咬死不承认,我太了解他了。”
顾岩没吭声,只是把筷子塞进他手里,眼神示意他快点吃饭。
饭点的办公室略显空旷,只有角落里零星的几个警员埋头对付着外卖。何让尘似乎为了打破有些沉闷的氛围,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牛腩送入口中,眼睛短暂地亮了亮,声音也染上一点轻快:“哇!这家的番茄牛腩,好好吃啊!”
顾岩语气平淡地说:“他们家有个分店在你实习医院附近,你后面实习也可以点。”
何让尘眨了眨眼望着身侧的人,几秒后,眉眼一弯:“好啊。”
然后他夹起最大的一块牛腩放进顾岩碗里。紧接着,他又极其自然地伸筷,从顾岩的饭盒里顺走了一只饱满清透的虾仁,塞进自己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嗯,这个虾仁好嫩啊!好吃好吃!”
沉默低头吃饭的顾岩嘴角似乎扬了扬。
叩叩——
不一会儿,小警员敲了敲房门,怀里抱着厚厚一摞档案站在门口:“顾副支队,这是您要的材料。”
顾岩抬眼:“嗯,放在桌子上吧。”
何让尘跟着停下咀嚼的动作。视线下意识地投向那被堆叠在桌面的材料。他知道那里面封存着过往的碎片、谎言、以及深埋于黑暗缝隙里的真相。
这些东西真的能让何渭说出事实吗?
越是靠近真相边缘,那股深埋于心底的焦灼感便越是汹涌。何让尘这几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或许,我能用什么办法帮顾岩呢?哪怕要亲手撕开那些结痂的伤口。
“你好好吃饭,审讯的事情有我呢。”顾岩淡漠的话语打断他的思绪,“你再这样,我就不让你去看审讯了。”
何让尘猛地回神,愕然抬头:“唉?别……我……”
顾岩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都夹给何让尘碗里,不等对方反应说话的时间,他已经起身,走到桌前拿起厚厚的材料,沉声吩咐:“蒋磊,十分钟后带何让尘去观察室。”
“收到!”
“顾……”
顾岩扭头打断何让尘的话:“你好好吃饭,我先去忙。”
“……”何让尘欲言又止地顿了顿,才轻声道:“好。”
目光追随着顾岩离开的背影,几秒钟的静止后,他放下筷子,右手无声无息地探入外套口袋深处,似乎在寻找什么。
窗外,风雪骤然猛烈,细碎的冰晶噼啪作响地撞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十分钟后,审讯室。
“其实你们压根就没有证据能污蔑我放火,第一次询问没有结果,然后今天又把我喊来,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你们警察。”
何渭被铐在约束椅上,虽然出言抱怨,但表情平和得近乎慈祥,眼角堆起的皱纹给人一种老实人的错觉。
若不是今天审讯的人都知晓他真面目,恐怕真会被这副伪装蒙骗。
顾岩推门而入,把手里的文档轻轻往桌面一丢,坐在孟婳拉开的椅子上:“何渭先生,今天喊你来不是针对几天前的那场大火。”
听到这话的何渭非但没有惊疑,反而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细细打量着顾岩。半晌,他忽然扬起嘴角,语气格外真挚:“我真的觉得跟你不是第一次见,好像……是很久之前就见过一样。”
审讯室陷入短暂的安静,但单面玻璃后的小汪却挠头问:“你把顾副支队的照片发家庭群里?”
何让尘摇头:“我没有这种群。”
“那可奇怪了,我们副队压根就没跟这个何渭见过啊,”蒋磊也不解,“这是干什么,套近乎啊。”
小汪脱口而出:“可拉倒吧,他要知道自己儿子是我们副队……”
“咳咳……”蒋磊立马清嗓子提醒,“好好看审讯,就你话多。”
小汪瞬间噤声,余光撇向一旁的侧影。
视线内的何让尘静默如雕塑般坐在凳子上,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但他周身却彷佛挟着和平时截然相反的气势,寒冷而沉凝,从紧抿的嘴角以及毫无笑意的眉眼里流露出来。
他脊背紧绷挺直,这样的目光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透过单面玻璃,落在挠着手背烫疤的何渭身上。
“我们之前否见过,并不影响这场的审讯过程以及结果。”
顾岩面无表情地拆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画作,语气依旧冰冷平淡:“这幅画,是何让尘先生不顾生命危险在火场找到的,而我们也已经证实,这幅画的主人公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何辞盈。”
何渭扣挠的动作一顿,旋即视线盯死在桌面:
“就因为我儿子不要命的找到这个东西,就要喊我被你们审讯吗?罪名是什么?传播淫/秽物品?”
一听这话,孟婳下意识流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但她旁边的顾岩却波澜不惊地掏出另外一张报告。
“祁建宏被捕,只要我们警方掌握一丁点对他不利的证据,为了减刑他什么都说得出来,”顾岩把查出的暗网交易流水摊开,“二十年前,祁建宏就已经在做这些不法勾当,他就是靠这个赚了钱,开了厂。”
“而你,何渭,也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绘画这些作品,卖给祁建宏。而那些背地里的‘客户’恶心肮脏到去买一些幼童的裸体,长得越漂亮的女童,价格就越高,所以你在祁建宏的金钱诱惑下,把魔爪瞄准了你的亲生女儿。”
顾岩把所有铁证摊开,随后目光如炬地盯着何渭,但只听他轻描淡写地重复了句:“罪名是什么?传播淫/秽物品?”
——何渭这个人的卑劣性已经烂到骨子里了,都恶行毕露到这种地步了,还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甚至笃定了警方就算判罪,顶多就是罚点款的程度。
不过这种错觉没有持续多久,顾岩剑眉微蹙,似乎刻意拔高音量:
“所以二十年前楚江宴送走何辞盈是发现了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你向众人诉苦的‘老婆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不爱自己女儿’如果我把这件事情在禾丰县大肆宣扬,你觉得会如何呢?又或者,我更直白一点,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重启查案后,你觉得你还只是个传播淫/秽物品的罪名吗?”
何渭双手连同胳膊都哆嗦起来,颤抖迅速蔓延全身,但他却咬牙切齿地:“那就去查啊。”
顿了顿他又嘲讽道:“那场火,二十年前警察就上门调查过,就是意外,汽油碰到火星导致的。难道你在质疑你们自己人办事的能力吗?”
顾岩一字一顿地反问:“何辞盈呢?”
——这才是这场审讯的真正目的,二十年前的大火根本就无从查证,铁证确实只能把何渭定死一个播淫/秽物品的罪名,那另一个受害者呢?去哪里了?
果然何渭听到这个问题时,陡然一僵:“什么,她不是被送——”
顾岩和孟婳眼神锐利地注视着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未知的恐惧转为压力在安静的空气中加速聚集,形成难以负荷的打击,何渭骤然瘫倒在椅子上,终于语无伦次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有人说,发生火灾的时候,她在外面呢,我怎么会……”
“当年戴着粉色帽子的人根本就不是何辞盈!”孟婳挑眉向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那.……是谁?”
孟婳一声冷笑:“是何让尘,在提审你之前,他已经清清楚楚地说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带何辞盈下车的那个男人就是你!需要我把何让尘先生口供念给你听吗?”
“不可能!”何渭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条件反射尖声否认,“何让尘不是在医院病危吗!他不是快死了吗!”
刺耳的尖吼穿透耳麦传进单面玻璃后的观察室里。
小汪和蒋磊两个人都对这句话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但谁也没敢把这心疼的眼神转到一旁的何让尘身上。
观察室和讯问室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就在这时,众人的耳麦里同步响起了顾岩清晰而平稳的嗓音: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何让尘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出院了,前面医院通知你的病危消息是我安排刻意隐瞒的,电话也是我打给你的。”
像是被冷刀当头劈下,何渭机械地一寸寸挪动目光,龟裂的伪装片片剥落,堪称凶狠地瞪着顾岩,而顾岩幽深的瞳孔里透着毫不遮掩的鄙夷。
——其实没人知道通话内容是什么,包括何让尘都不清楚,只是听顾岩囫囵提过一嘴,为了保证案件后续审讯,需要欺瞒他身体情况事实。
半响何渭才紧紧闭上眼睛,挫败地垂下头,惨笑声渐渐渗出来:“……居然是他……哈哈哈哈……居然是这小子……”
他神经质地抠着自己手背上的烫伤,牙关咬得脸部都有些扭曲,少顷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对面的警察:“我不知道我女儿去哪了,这应该是你们警方该去找的!”
孟婳怒不可竭刚准备逼问,只见身边的顾岩右手一抬,那意思是这场审讯结束了。
“我们警方会拘押你24小时,并且会如实通报二十年前楚江宴送走何辞盈的真相。”
顾岩说完这句话,起身走出讯问室,还没等他推开观察室的房门,何让尘就率先开门,站在走廊,问:“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顾岩狐疑:“什么事?”
寒风卷着碎雪从窗外呼啸而过,明亮的的雪光泼洒进来,将何让尘瓷白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
“我想……想和他说句话,就现在,可以吗?”
这个要求算不得过分,也绝对在顾岩的权限范围内,更何况这是分局,就连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警察,按照以往的案情经验,也就是情绪激动骂两句,撑死忍不住动手,但下一秒就会被警察按住。
可顾岩却太阳穴蓦然一抽。
因为何让尘的语气是恳求的,但面部表情却截然相反,眉眼间渗出了一种坚定冷硬的情绪。
彼此目光在走廊对视了几秒。
然后顾岩说:“可以。”
紧接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示意站在审讯室门口的刑警先别进去:“你进去吧,我先不让他们解开何渭的镣铐。”
何让尘点头,越过顾岩,疾步走进敞开大门的审讯室。
——这是他们父子数日来第一次见面。
“哦?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何渭率先开了口。
何让尘双手插兜,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但那不浮于表面,连下颌绷紧的线条都转瞬松弛难以捕捉。
他脚步一点点走到约束椅旁,身后还有孟婳和记录员在整理东西。漫长的几秒后,他终于嘴唇微启,嗓音嘶哑:“姐姐呢?”
——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顾岩都因证据不足暂停审讯,后续再继续侦破。
如果真的会被所谓的亲情撼动,得到答案。那么何渭当年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事情,而这一点何让尘比谁都清楚。
审讯室里的人和门外的刑警都露出了不解的眼神,而顾岩直挺挺地靠在走廊墙壁,目光却奇怪地扫过何让尘一直插进口袋的双手。
“我怎么会知道呢?”
果不其然的回答,何渭甚至还带着嘲讽的语调反问:“你不是知道的比我还多吗?不会是你把何辞盈藏起来了吧?”
何让尘极其轻地叹了口气。
孟婳低头准备继续收拾东西,就在这时有人大喊:“——放下武器!”
话音尚未落地,孟婳猛一抬头,表情惊恐浑身僵住——视线内何让尘居然抬手拿枪,指着约束椅上的何渭!
第66章 昭雪洗冤江自清【二】
场面瞬间凝固,何渭颤抖的幅度像是被电流击中,镣铐被晃得哗啦作响,脑门上被顶着黑黢黢的枪口。
“你当然不会说,我也没想过你有一丝良心。”何让尘语气阴沉:“杀了你也算是给妈妈报仇了。”
枪口随着话音下压,何渭的头颅被迫后仰,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滚动,几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顾副队?”“哪来的枪啊,不是,谁给的啊?”“你不要冲动啊!”“审讯可以慢慢来的……”“不能犯罪啊!”“顾队……怎么办?”
嘈杂的劝阻声在走廊轰然炸开,却无人敢贸然上前。顾岩两步跨到人群最前,目光刚触及何让尘握枪的右手时,脊背紧绷的肌肉瞬间一松,但这个细节淹没在混乱中。
孟婳大气都不敢喘,单面玻璃后的蒋磊和小汪也惶恐不知作何反应,几个人心中胡乱猜了很多可能,但都不敢言语,也不敢动。走廊外的刑警都在劝阻,甚至有人已经掏出枪支准备举起。
“你疯了吗?”审讯室内,何渭嗓音都在颤栗,“你不怕警察吗?”
何让尘的唇角扯出讥诮的笑意:“我不开枪,他们这些警察就不可能主动开枪杀我——我死之前,你一定会死!”
这话搭配眼下的场景简直太荒谬了,副支队长安排的见面,导致嫌疑人被用枪顶着脑门,更离谱的是拿枪的人是嫌疑人的亲儿子。随便发网上一爆,估计能瞬间冲上热搜第一。
然而更让众人无法理解的是,向来雷厉风行、冷静决断的顾副支队长居然迟迟没有言语,就那么看着这一幕——局里不少人都知道何让尘和顾岩的关系,各种猜测涌上心头,也只能站在顾岩身侧听候指令。
四面八方仓惶诧异的目光都交织在何让尘身上。
“你……你恐吓我?”何渭毛衣领口已经快被冷汗浸透了,“你小子真的敢杀人吗?”
身后的孟婳惊魂未定,轻声劝说:“小何啊,这个查案真的不能急,慢慢来……”
但下一秒,何让尘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不敢?”
何渭满脸惊愕。
何让尘盯着他,声音简短紧绷:“毕竟是杀人犯的儿子。”
灯光下他眸光森寒,和往日里截然不同。说完后他拿枪的右手依旧平稳,但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似乎微微发抖,无名指上的素圈被晃出一道亮光。
就在这时,门口的顾岩给走廊里的刑警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那意思是不许开枪。
紧接着审讯室内传来何让尘冰冷的话语:
“我当年能在门口捡到姐姐的帽子,就证明她肯定回家了,可是等我跑回去的时候,我只看见了你,看见你虚伪的在消防员面前哭喊。”
何渭脸上的皱纹剧烈抽搐:“那么大的火,何辞盈不知道跑吗!”
何让尘毫不犹豫:“不会。”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那是火灾,会烧死人的,难道不跑在里面等着活活被烧死吗?你现在拿枪准备逼问我她的下落,你应该去问问这些警察,人贩子把她拐到哪里去了!”
没有警察应声,何渭面色微恐地瞪着自己亲生儿子。
何让尘直直站在白炽灯下,羽睫半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约束椅子上无法逃离的人:
“我不需要问警察,因为姐姐不可能抛下妈妈独自离开,她在火场里面,二十年前大火只有你逃出来了,你抛妻弃子,火不是你放的,但人是你害死的。”
何渭喉结滚动,余光撇向所有警察时,猛地惊醒真的没有一个警察再劝说,也没人企图武力阻止这场闹剧。
“别看了,我杀了你,就是命案,当场自首,迅速结案。”何让尘表情愈发阴冷,“这样的死亡结局,我很乐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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