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让尘没吭声,只是浅笑了下。
顾岩疑惑:“你笑什么?”
“我在笑,结案后,我就不是顾警官的怀疑对象了,是不是就能换个称呼了?”何让尘自我打趣道,“比如,给警方提供线索的好公民?”
“……”顾岩沉默地点了点头,视线依旧扫视着四周,心里似乎有个什么地方混乱了下。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他在想。
结案后,我们微信好友都应该删,本就只是普通警民关系。
他在用八岁之后就养成的自我约束的态度,将心底某个若有似无的东西强硬地挤压了出去,一点不留。就像是这二十年来一样,目标明确,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该在计划考虑范围之内。
破旧的沙包在无风的室内孤独地摇曳着,发出沉闷而又缓慢的响声,往前一点就是拳击台,断裂的暗红色绳索一根根垂落下来。
何让尘脚步忽然一顿,用手肘撞了下顾岩说:“这个手套,我好像见过!
闻言,顾岩立刻蹲下,打量着地面的黑色皮质手套,表面颜色灰黑交错,半翻过来的内里露出加厚的硅胶掌垫,隐约还能看到磨损的边缘。
顾岩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灰尘随之扬起:“这是健身手套,但应该有段时间了,灰尘已经很多了,你在现场哪个面具用了这个手套?”
何让尘沉思片刻:“好像都有吧,但说实话另外两个我没印象,不过打祁清那个小丑面具男,我很清楚,肯定戴了!因为我抓了他的手腕。”
顾岩‘嗯’了声:“有别的发现再及时说。”
“来这边!”
方青松的声音从拳击馆深处传来,带着几分急促。何让尘和顾岩对视一眼,脚步加快,朝着声音的方向赶去。穿过几排破旧的器械,停在了一扇半开的房门前。门上的牌子已经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出“更衣室”三个字。
房间内一片狼藉,断裂的拉力器、残破的拳击手套散落一地,地面上还铺着一个军绿色的软垫,边缘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方青松正蹲在垫子旁,手里拿着工具,小心翼翼地提取着什么。
“泡面,”方青松头也不抬地说道,“根据发霉的程度,应该不超过一周,顾中队。”
顾岩在看见勘察箱上面放着黄色叉子,顿时眼神一亮!
果然!这里有人住过,这场绑架案就是有预谋的熟人作案,绑匪早就踩好点,就是藏在这里。
——拳击馆,健身手套。
怪不得能瞬间制服两个成年男子,一个小女孩,原来是会拳击啊。
顾岩心里不由一喜,这次复勘现场收获不小,不仅能用足迹分析判断绑匪体型,运气好的话,还能从泡面叉子上提取出DNA,确定身份!
他转身吩咐何让尘:“你站在这里别动,别走。”
“好。”
顾岩想了想,把自己手里的强光手电递给他:“就站在门口帮我拿着,照亮这个房间。”
何让尘打趣道:“警民合作?还是洗刷嫌疑?”
一听这话,顾岩不由笑了起来,虽然那笑意短促得几乎一闪而过,但拿着强光手电的何让尘还是真切地发觉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冷淡严苛的顾岩笑,不管这个警官有多严肃,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是英俊无俦,即使是转瞬即逝的笑意也有掠心的风采。
顾岩见他有些呆愣问:“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
“……”何让尘小幅度摇了摇头,“没有,我帮你拿着手电就是了,你快去吧。”
顾岩没多想其他的,转身便去检查房内是否还有其他线索了。
吱吱——
骤然风声从屋内上方那扇极小的窗户挤了进来,把房内一个半开的木质柜门吹得吱吱作响。
顾岩带好手套去拽开那个柜门,瞬间一股刺鼻的霉气扑面而来,还没等他借助门口的光线看看里面是什么时。
——哐当!
强光手电应声落地,原本屋内上半区一大片光区顷刻间变弱,只剩下顺着地面衍生的光带——
“抱歉,抱歉……我没拿稳。”
门口的何让尘在房内二人的注视中不停道歉,随即弯腰蹲下准备捡起地面的手电筒,可还没等他手指触碰到时——
嘭……嘭……
柜门被风推得摇晃,一下下撞击着健身器械,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拍打着门板。何让尘蹲着身子,视线恰好落在柜门的下半部分,像极了个儿童的视线角度,回荡的撞击声刺耳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这一幕彷佛瞬间被切割、重叠,无数相似的场景从记忆深处涌出——门板被打开,霉味扑面而来,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幼年的自己被丢进狭小封闭的空间,无论怎么砸门、怎么喊叫,都无人回应。
“这里好黑,我害怕……”
“我不想再被关在这里了!”
男孩的声音里带着恐惧、无助和哽咽,
“你怎么了?”突然,有人一把攥住了何让尘的手臂,将他从那段惊悚的回忆中猛然拽出——
何让尘大口喘息,冷汗渗出,在瓷白般的面容上蜿蜒出细碎水痕,最终没入衣领,唇瓣微颤却发不出声音。
顾岩抓住他的肩膀,目光在他惊恐的脸上逡巡,随即一把将他拉起,低声问:“你是不是有幽闭恐惧症?”
此刻的面对的姿势下,何让尘必须要仰起头,他近距离盯着顾岩探究的眼神,努力迸出两个字:“没有。”
然后右手压在自己胸口,企图想让自己快点缓和下来。
但根本没用,冷风卷起的霉气融合着老旧柜门不停地撞击声,像是某种无形的、粘稠的桎梏,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脑髓,将他记忆深处最恐惧的腐肉硬生生挖了出来。
“呼……呼……”
何让尘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喘息声越来越大。角落里的方青松也是一脸疑惑,心说怎么了这是,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顾岩眉心一拧,迅速反应过来什么,侧身把柜门哐当一关:“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声线冷静,带着一种职业本能的洞察力,“你对老旧的衣柜这种东西有……”
“是!”何让尘声音嘶哑不稳,相较于顾岩那带着质问的语调简直天差地别,“怎么了?顾警官,这个不影响你查案吧!也会算在你怀疑的范围之内吗?”
何让尘这个人哪怕接触的时间再短,也能感知到是个温和又好脾气的,但此刻,他眼神写满了惊惧,甚至还能隐约看出有股冷厉的情绪在一点点爬上那张面孔,就像是某种压抑在深处的噩梦吞噬了理智。
“怎么……你是打算借助别人难以言喻的弱点得到什么吗?”
方青松依旧在角落一头雾水。
但只见顾岩把手电放在门口的器械上,随后低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提起的东西,你不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何让尘的瞳孔在阴影中收缩。
“……顾警官,”他战栗地喃喃着,“对不……”
不知怎么的顾岩竟然从他此刻奇怪的言行举止中感觉到了一丝神经质,紧接着只听何让尘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顾岩并没有回应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如果你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现在就离开,别耽误查案进度。”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会叫警察带你去我车上,或者送你回宾馆——选择权在你。”
像是被某句话拉回了一丝理智,何让尘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顾岩见他这样子,掏出手机准备给现场同僚打电话,但还没等电话拨通,何让尘就抓住了他的手腕,颤声问:“你刚说……选择权在我,对吗?”
“是,你要去车里还是回宾馆?”
何让尘仰起脸凝视着对面的人,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数秒后,他低声说:“我调整好了,我是真心想尽快破案,所以我选择留在这里,但确实没办法帮你再打灯了,可以吗?”
顾岩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将手机锁屏,走向敞开的勘察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号的证物袋,折返回来递给何让尘:“垫着,找个合适的地方坐着,别乱走,别破坏拳击馆里的任何线索。”
“……知道了。”
何让尘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扯出一个惯用的温和笑意,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我不会乱跑的,我去门口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确认的东西,喊我就行。”
顾岩说:“好。”
没有强光手电筒的拳击馆,室内昏暗得几乎看不清四周。
何让尘把自己手机拿出来,转身,打开手电模式,全程低着头,只看脚下那一片小小的光区,其他地方一概不看,朝着大门走去,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的倔强。
“哎,你这人吧,说你凶,还挺细心哦。”方青松一边用毛刷扫着器械一边打趣道,“拿我证物袋给人家垫着。”
顾岩拽开衣柜门:“我只是不想让他破坏现场证据。”
“那你命令他全程站着不就行了?”方青松嘿嘿一笑,“这人我看特别听你话啊,还能这个时候拒绝你了?”
“……”顾岩动作猝然一顿,喉咙像是堵了什么铅块似。
对啊,为什么不直接让何让尘站着呢?他在想:干嘛那么好心给个证物袋?
顾岩在心里自我一哂,也没琢磨出个原因,只听一旁的方青松还在那调侃:“浪费我一个证物袋,回去你得陪我一瓶脉动加两个自热小火锅。”
“查案的时候不要闲聊。”顾岩吱嘎一声拽开衣柜门,随后又在方青松的笑声里补充一句,“去买吧,给你报销。”
方青松笑意加深些许。不错,新同志是个嘴硬心软的高冷有钱大帅哥。
衣柜里面堆满各种废弃物品,泡沫轴、拳击手套、健身绑带、甚至还有不知有没有穿过的袜子,凌乱地散落在柜子里。
顾岩由上而下逐一检查,那股难闻的气味浓烈得连一旁的方青松都忍不住捏紧了口罩。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顾岩喊道:“这个是面具,新的。”
方青松闻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了过去。他蹲下身,从衣柜最底层抽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粉色的猪头面具。调侃道:“看样子这些绑匪还挺嫌弃小猪,连戴都不愿意戴,就这么丢在这儿了。”
“虽然没拆开,”顾岩没接他的玩笑话,只是分析案情,“但肯定是人为丢进去的。外面的塑料袋上应该能提取到指纹。”
“那是自然,我可是庐阳市痕检一哥!”方青松非常自信地点头,随后拿出工具,小心翼翼提取。
一旁的顾岩帮他打好强光手电,耐心等着。屋内窗外夜色隐约泛起鸭蛋青色,方青松才从包装袋上提取出几个完整清晰的指纹。
“痕检其他人员已经带着石膏脚模回局里了,”方青松说:“这个指纹送回去希望能比对出结果。”
顾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提取出指纹也无法笃定指纹的所属人和绑架案子有直接关系,现场的任何痕迹都需要验证和判断。
少顷,他沉声道:“DNA,指纹,足迹,三个物证,我就不信抓不到狐狸尾巴。”
方青松一边整理工具一边问:“你说这绑匪第二封勒索信,什么时候发?”
“不清楚,”顾岩如实回答,看了看腕表,“如果按照被绑时间来算,已经过去七小时二十分钟,吕支队那边还没通知我什么,绑匪应该也在等。”
“等?”
“对,应该是在等凑钱的时间。”
方青松对这些细节并不太了解,只得耸了耸肩,继续低头整理工具。
“我出去抽根烟,你有需求喊我。”顾岩说完,连手电筒都没拿,径直走出了更衣室。他一边摸索着口袋里的香烟,一边朝着大门走去,脑子里还在思索着案子的每一个细节。
拳击馆门外破碎的玻璃门已经能反出一些微光了,远处的天际已经不再是浓稠的墨色,而是透出一丝灰白。
顾岩手里还夹着未点燃的香烟,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
何让尘不在拳击馆?
不会是跑了吧?顾岩把手里烟头一捏,大步流星走到街道,紧闭的商铺玻璃门模糊映出他四处寻找的身形。
风吹起地面的枯叶唰唰作响,顾岩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很不好的猜想。
——这小子有问题?通风报信去了?
这个念头像根冰锥似扎进他的脑海,瞬间让他心烦意乱。他猛地转身,朝着来时的巷子快步走去,准备问问看守的同僚有没有发现何让尘的踪迹。
“顾警官?”
顾岩的脚步倏然顿住,停在了距离拳击馆第三个商铺的门口。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向身后。
——何让尘?
“你怎么了?神情这么慌张?”何让尘坐在一家倒闭的花店门口,身下垫着证物袋,膝盖微微松开,两只手臂自然往下垂落,像是只躲避风雪的流浪猫。他抬头看向顾岩,“是案子有什么需要我去看的吗?”
顾岩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淡漠沉郁。
何让尘招招手:“你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外面风大。”
“……”顾岩沉默地走了进去,街道的风声全部被隔绝在身后,然后他缓缓蹲下,打量着对面的人。
此刻,彼此对视。
何让尘还是没明白顾岩从刚到现在有些过于严肃、淡漠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他有些不太敢问,毕竟案子的东西,他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也没什么立场去问。
他也沉默地保持着坐姿,目光平静地回望顾岩。
花店门外,微光初现,顾岩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只有一小片曦光洒在何让尘茫然的脸上。
——其实这种光线角度是很有技巧的。顾岩可以借着微弱的光线,捕捉到何让尘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刑警的敏锐让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丝异常。
然而,背光的何让尘,却看不清顾岩的神情,也无法揣测他内心的波动。
好像唯一的办法,就是再靠近一些。
不知过了几秒,彼此依旧沉默对视。
何让尘的眼睫微微一颤,缓缓向前倾身,右手悄然抬起——
“你知道,警方可以监……”
顾岩质问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何让尘极其轻柔地将手抬起,手腕处的内侧肌肤轻轻贴上了顾岩的额头处,这个动作让两人本就靠近的距离再次缩短。
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彼此鼻尖都几乎要触碰。
那瞬间,顾岩表情一片空白。
“头发有个脏东西,给你拿掉了。”何让尘把手上的灰尘用指尖搓掉,浅笑着问,“你刚说什么?监什么?”
顾岩:“……”
他向来冷静有序的思绪罕见地被打乱了,只能感知到额头还残留着,何让尘手腕冰凉干燥的触感,和刚刚近在迟尺的那双蕴着笑意的瞳孔。
“顾警官?”何让尘轻声唤了句。
“你……”
“我什么?”
顾岩鬼使神差地低喃了一句:“你瞳孔的颜色……挺特别的,是浅棕色。”
何让尘完全没想到会忽然提这个:“嗯,我以前也没发现过,长大之后才意识到的。”
“没人跟你说过?”
“对啊,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发现的。”何让尘眉眼一弯。
顾岩瞳孔深处清晰映着眼前人的面容——可何让尘依旧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每一秒的对视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街道外的风声依旧呼啸掠过,扫过顾岩绷紧的后背,连带着几分钟前扎进脑海里的冰锥,一起逶迤盘旋远去——
“……”顾岩从齿缝中挤出微不可闻的质疑声:“我是第一个?”
何让尘那张还未完全褪尽少年气息的俊秀面容上,浮现出温柔而漂亮的笑意。
“顾警官,”他就这样嘴角轻扬,柔声说,“因为没人离我那么近啊。”
每个音节都幻化成一抹光晕,缓缓攀上远处天际。
空气中的寒意轰然褪去,氤氲的光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顾岩逐渐放松的肩背上,他感觉那些在很早之前被他挤压出去的、若有似无的东西好像又钻回来了。
“可以回去了,”顾岩直起身子,语气尽可能平淡:“去宾馆休息吧,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警方会有人通知你的。”
何让尘也随之起身,大步迈到他身前,笑意不减:“嗯,我会跟你报备的,给你发微信。”
细碎的雪花飘落而下,二人站在花店门口,彼此对视。
顾岩英俊的侧脸在晨光中明暗交错,他望向何让尘瞳孔的倒影,笑意在他嘴角、眸底悄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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