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结局,他不是没有在脑子里预演过。以他的头脑,早已推演过无数种可能性。但即使是他,也未曾预料到这样的离别来得如此匆忙,如此猝不及防,连一句告别都没来得及说出。
现在的太宰治,只能靠回忆聊以慰籍。然而,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何其短暂。零星的酒吧会面次数,还有任务间隙里的几句交谈,在漫长而血腥的日子里,不过只占据了一小片时间。
靠着绝佳的记忆力,那些场景、对话,甚至织田作指尖香烟燃起的形状,都清晰得如同昨日。但他也比谁都更清楚,记忆又是多么脆弱的东西。没有照片,没有影像,仅仅依靠在脑海中反复描摹,那些鲜活的面容和独特的声音,终将无可避免地被时间给冲刷淡化,直至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名字和一团模糊的感觉。
不过他会一直记得那人的存在,直到自身消亡。
港·黑依旧在森鸥外的意志下运转着,任务也一如既往地下达给他。不过太宰治现在的权限足以让他将大部分繁琐肮脏的活儿随意丢给下属,而少数需要他亲自处理的棘手问题,也只要花费一点时间,就能解决。
也许是森先生难得地生出了一丝对工具损耗的顾虑,又或许只是觉得这只失去方向的困兽需要一点时间舔舐伤口以免彻底发狂。总之,他意外地获得了几天喘息的时间。
他站在□□大楼顶层冰冷的玻璃幕墙后,俯瞰着横滨。街道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重复着相似又不同的轨迹,相遇,擦肩,消失。
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在黑暗的小巷,在医院的病床;每时每刻也都有婴儿呱呱坠地,带来新的啼哭与希望。世界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消逝而改变它的运转规律。
【我似乎……彻底找不到留在这个腐朽、无趣、令人作呕的世界里的理由了。】
他如此想到。
港·黑没有他,森先生自然能找到新的棋子,会选择做出这种驱逐他的事情,也许已经有了特定人选。
而那个曾让他感到新奇、仿佛窥见另一条道路的预知梦,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他做过了。
这一切,似乎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同一个结局:是时候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该画上一个休止符了。
既然如此……何不任性一次,去做那件他唯一渴望也唯一能掌控的事情呢?
如此想着,太宰治深深吸了一口烟,而后缓慢吐出。尼古丁让他的意识更加清醒,他现在却想要大睡一觉。
毕竟,梦里……什么都有,不是吗?织田作还能写着他的小说,安吾或许还是那个疲惫但真实的情报员,甚至……还能见到那个暴躁又可靠的赭发搭档。
他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去休息了,但他太累了,累得连做梦都显得奢侈。他需要一种更彻底、更一劳永逸的沉眠。
不知在这个夜晚里熬了多久,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疲惫的极限。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头微微歪斜着,意识终于陷入模糊。但眼睑下不停转动的眼珠和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昭示着他睡得并不安稳。
时隔数月,他再一次梦见了中原中也。
梦境的开场毫无征兆,如同电影突兀切换的镜头。甫一睁眼,他就已经与中原中也并肩走在一条不知名的光线昏暗的街道上。这对他来说是一场清晰的梦。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却放任着意识沉溺其中。经过数年对自身梦境的摸索,此时的他已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醒来的时间,即使意识已清醒地认识到这是梦。
他能见中原中也的声音,似乎在抱怨某个任务的细节。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而且也许这会是他的最后一场梦。所以此时他想做的只有——
“中也,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打断了中原中也的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却没有带上平日惯有的、令人火大的戏谑调调。
中原中也停下了原本在说的内容,侧过头,顺势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以为又是这家伙心血来潮的恶作剧或者无聊的谜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从不存在于你的世界,但你却能看见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近乎严肃。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种问题。他皱起眉,顺着太宰的话想了想,脑子里瞬间掠过一堆关于幽灵、怨灵之类的怪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瞬间爬上手臂。“……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随即又觉得荒谬,“难道你是鬼吗?”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自己都觉得这想法蠢透了。
他没有等到回答。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不过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会。
中原中也疑惑地朝旁边看去,映入眼帘的,就见太宰治的脸上绽放着一个小小的笑容。那笑容挂在嘴角,但那双鸢色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灰暗。
“是梦啊。”太宰治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我就知道笨蛋中也想不到答案。”
中原中也张了张嘴,想说这种主观性浓重的答案他怎么可能想得到,那句习惯性的“混蛋青花鱼!”也几乎要冲口而出。但看着太宰脸上那个空洞的笑容和那双死水般的眼睛,所有反驳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种陌生的、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最终只是抿紧了唇,什么也没说。
“你……”
未尽的话语逐渐模糊在耳边,太宰治听不清,他也没有费力去听。
他脱离了梦,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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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写够七万字才能入v,我感觉我写完七万字就差不多到完结了。
总之我会努力完成这本书的,尽量不烂尾断更[抱抱]
第12章
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宰治去吃了喜欢的蟹肉罐头。这简单的事情却耗费了他许多的时间,因为他没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只是用双腿,一步一步,从安静的海港区走向喧嚣的市中心。距离被他的脚步无限拉长,时间的概念也在变得模糊。
收敛了所有属于里世界的危险气息后,他只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头上还缠着绷带的普通青年,一个在繁华都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被匆忙人流忽视的奇怪的人。
他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如同一个透明的幽灵,无声地在这座城市里穿梭着。
到达目的地后,他勉强塞下一点食物,只觉得味同嚼蜡,最爱的蟹肉罐头也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它应有的美味。
等吃了东西,他又沿着漫长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回那个临时栖身的、散发着铁锈和海水咸腥味的废弃集装箱。一来一回间,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
该处理的事情,都已经确保完成。不该处理的事情,他也悄悄动了些手脚,只待未来在某个需要的时刻发挥作用。其余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接下来的时间,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他走向附近的某处海边。这里不是游人如织的旅游区域,而是一片荒凉的未开放区域,布满嶙峋礁石。
夜幕低垂,四野无人,只有海浪不停歇地拍打着岸石的单调轰鸣声。
他站在潮湿的沙砾上,冰冷的海风呼啸着灌满他的风衣,衣摆猎猎作响。他闭上眼睛,任由着那带着咸腥和寒意的风扑打在脸上,拂乱他额前的碎发。感官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风声、浪声、脚下沙砾的触感……一切都是如此清晰。
此时的天空是沉郁的暗蓝色,黄昏的最后一丝暖色也早已被夜晚吞噬殆尽。
太宰治缓缓张开了双臂,迎着凛冽的海风,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地朝着那片黑暗的、涌动的海洋走去。
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了潮湿的沙滩上,一路蔓延,直至被不断上涨的潮水抹去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冰冷的海水先是漫过脚踝,带来刺骨的寒意。接着是小腿、膝盖、腰腹……身体被那沉重的、带着盐分的液体一点点包围、吞噬。他没有任何抵抗,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顺从,任由自己成为大海的一部分。
他慢慢地下陷、下陷,最后连飘在水面上的头发也被海水吞噬殆尽。
窒息感逐渐占据他的喉咙和胸腔,海水疯狂地涌入鼻腔、口腔,带着灼烧般的刺痛。肺部如同被点燃,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本能想要呼吸的抽动,都换来更汹涌的海水和更剧烈的痛苦。剧烈的头痛也随之袭来,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真讨厌啊,疼痛。
这个念头清晰地划过即将被黑暗淹没的意识,他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模糊。
水,冰冷而蛮横地入侵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有任何求生本能驱使的挣扎,只是放松了每一寸肌肉,任由重力拖拽着他,朝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沉沦下去。
大海的深处,是绝对的黑暗。在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的寂静和能将人碾碎的水压。他知道,这里将是他永恒的归宿。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突然想到,自己和和某个只存在于梦里的人,做了好几年的搭档呢……
虽然是在梦里。
那个世界的一切,真是真实得过分啊……织田作,应该也在那边的某个角落里,幸福地写着他的小说吧。
没能看到结局,稍微…有点遗憾啊……
太宰治如此想着,脑子里面又随之冒出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来。他的身体此时已经沉没黑暗,失去意识前他一直看着海面,暗色的海面。
在彻底昏迷前的最后几分钟里,奇异地,他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从此以后,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痛苦,也没有期待。只有绝对的、令人心安的沉眠。
他缓缓地闭上了那双曾映照过世间无数黑暗与荒谬的鸢色眼眸。
一切都结束了。
从此,所有的喧嚣、痛苦、羁绊……还有其他的一切,都再不会与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关联。
太宰治从未想过,当自己真正决定赴死之后,竟然还会有醒来的机会。
他的意识逐渐回笼,本该彻底停机的大脑,在某种强大的外力刺激下,不情不愿地重新开始转动,挣扎着为这个本该死透的意识分析着当下的处境。
然而,混沌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拼凑出任何有效的结论,一个声音,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的声音,穿透了意识的迷雾,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正一声一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喂,太宰!太宰治!醒醒!混蛋,别死啊!听见没有!!!”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
是谁,谁在叫他?在这个连意识都不该存在的地方?
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带着惊人的热度,紧紧地贴上了他的额头。那触感如此真实,如此温暖。恍惚间,似乎听见了神明的呢喃:“混蛋,别死啊!”
然后他就又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恢复意识时,太宰治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刺目的白炽灯光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感官迟钝地恢复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身下是柔软却陌生的床铺触感。他微微转动眼珠,看到自己身上被换上了一套蓝白条纹的病服。头上的绷带依旧缠绕着,右眼也仍然被熟悉的厚厚纱布覆盖遮挡。
他看着周遭的一切,鸢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是一片空茫的、近乎呆滞的困惑。
……怎么回事?
他能百分百确认,自己当时选择的那个时间和那个地点,获救的可能性绝对是零。所有可能影响他计划、有能力且有可能阻止他的人——无论是出于职责、监控还是某种可笑的“情谊”——都被他用精心设计的或大或小的事件牢牢拖住,困在远离那片死亡海滩的地方。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所以,他这是,到了极乐世界吗?
可是,为什么......
迟来的痛觉像蛰伏已久的毒蛇,猛然苏醒,一口咬在了他的神经上。剧烈的、仿佛要裂开的头痛袭来,让他瞬间闷哼出声,眉头也随之痛苦地拧紧,本能地抬起无力的手捂住了仿佛要裂开的额头。
就在这时——
“咔哒。”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太宰治勉强移开捂住额头的手,忍着剧痛,顺着声音的方向,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去。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这人的肩头随意地披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外套,内里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标志性的赭色发丝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依旧醒目得刺眼。
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太宰治那因痛苦而紧缩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纯粹的震惊。
……中原中也?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森先生的医疗室、某个敌对组织的囚牢、甚至是三途川的渡船……唯独,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个人。这个只存在于他那些早已消失的预知梦的人。
而对方,在看清病床上那个一脸呆滞的太宰治后,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爆发。
那双钴蓝色的眼眸先是因震惊而睁到极致,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惊喜、后怕……种种复杂到无法一一辨明的情绪。紧接着,如同被点燃的蓝色火焰,纯粹的、几乎要烧毁一切的愤怒瞬间席卷了所有其他情绪!
“太——宰——治——!!!”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吼响彻在太宰治的耳边。
中原中也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床边,速度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他猛地俯身,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太宰治病号服的衣领,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极近,近到太宰治能清晰地看到中原中也那双因为愤怒而微微发亮的眼睛,近到能感受到对方因愤怒而喷出的灼热气息。
那双如同淬炼过的蓝宝石般的眼眸,此刻因为激烈的情绪而亮得惊人,让他恍惚间想起了沉入海底前最后看到的那片……冰冷、深邃、却反射着微弱天光的暗色海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两人就这样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着。太宰治依旧处于巨大的震惊和生理性的头痛中,眼神空洞而茫然。而中原中也的胸膛起伏着,攥着衣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很直,脸上的表情让太宰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爆发出剧烈的咆哮和质问。
太宰治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自己现在难道还在做梦吗,死人也会做梦吗?
而在中原中也的眼里,此刻的太宰治前所未有地脆弱。苍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因为头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那毫无防备、任人宰割般被自己拎在手里的姿态……这种样子他并非完全没见过,在对方重伤昏迷或极度疲惫时有过惊鸿一瞥,但从未像此刻这般彻底,这般刺眼。
虽然这罕见的脆弱姿态让中原中也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新奇,但此刻,更汹涌的情绪是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愤怒。
这该死的青花鱼!这不顾一切奔向死亡的混蛋!他知不知道……
中也的双唇动了一下,似是要说些什么。
太宰治猜测,也许是愤怒的咒骂,或者后怕的质问,或者其他什么话。
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此时他的脑子里也算一片空白。
而最终,在目光触及太宰治那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眼神的瞬间,中原中也只觉得所有激烈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攥紧衣领的手指,带着一种不甘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缓缓地松开了。
太宰治失去支撑,跌回了病床上。新鲜的空气涌入几乎被勒紧的喉咙,带来一阵呛咳。但他依旧只是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又缓缓移向床边那个散发着愤怒气息的身影,仿佛仍未从这巨大的荒谬中回过神来。
中原中也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口依旧起伏着。他狠狠地瞪了太宰一眼,最终却只是猛地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肩膀绷得紧紧的。
病房里只剩下太宰治压抑的咳嗽声和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气氛压抑而沉默。
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的发生,大概还得从数天前说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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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中也为什么会在海边,最后捡到那个混蛋,还得从几天前的任务说起。
那是一次足以让□□普通成员死上十回的危险行动。他和太宰治虽然成功打破了敌人的防线,完成了目标,但代价是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中原中也的肋骨断了两根,太宰的右臂也差点被废掉,两人裹着渗血的绷带,浑身散发着硝烟和血腥气,站在森鸥外面前汇报时,活像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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