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从云垂下头去,凌乱的额发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还有一事,长……门,师弟他……”
闻人远自然清楚她说的是闻人潜,他笑了一声,道:“他现在安然无恙。只是闻人师侄脾气太倔,怕是不会轻易接受,过两天我带你去看看他,你帮我劝劝吧。”
听他这么一说,申从云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这么说,阿潜还活着。
“师侄今天受惊了,我这里有一方丹药,你只管服下,能助你的伤口早日康复。”闻人远说着,递来一个小纸包,申从云顿了顿,还是伸手接过。
她略显笨拙地用指尖将纸拨开,那丹药通体莹白,拇指大小浑圆的一颗,细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下蠕动。
“怎么了,师侄?不吃吗?”闻人远微笑着,目光暗含催促。
申从云五指僵了僵,呼吸有一瞬间的凌乱。她眼睫微颤,张口服下。
闻人远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是觉得现在让申从云去见闻人潜太早,只让她回去等消息,申从云也没法坚持要去见他,只好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中。
这一待便是三天,这三天里申从云闭门不出,这时候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找她,她一边休养自己的断臂,一边思索着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重新拿剑肯定是不可能的,她会自断一臂,就是为了让闻人远对她放松警惕,就算她再看申从云不顺眼,也不可能在明面上跟一个弑师认罪又自断一臂的师侄过不去。
现在申从云需要提防的是那些在暗处的手,既要自保,又不能令闻人远起疑,属实是个难题。
再加上她体内的蛊虫……也是个隐患。
这些天下来,申从云也试着联系在外奔波的柳萧,让他暂时不要回到师门,只是闻人远在她的洞府附近明里暗里都设了眼线,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
申从云只得作罢,只希望柳萧能聪明一些,不要听到消息了一冲动就赶回沧泽宗来,虽说这门派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是柳萧的对手,但门派中毕竟人多势众,柳萧贸然赶回来,怕是讨不了好。
更何况那个尚语堂现在还赖在这里没走,申从云记得之前宗门大比他败在了柳萧手下,这厮的心眼比蚂蚁还小,怕不是想要借此机会给自己报仇雪恨。
除此之外,还有闻人潜的事情。
申从云知道她的师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向闻人远投降,就算全身上下只剩一张嘴,怕不是也会撕扯着从闻人远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申从云得想个办法先安抚他,只有先活下来,才能再考虑之后复仇之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闻人远不会现在就对他们赶尽杀绝。
她就这样苦恼了几日,而就在第三天,闻人远亲自来到了申从云的洞府。
“师侄这两天休养得怎么样?”闻人远装模作样地关心了几句。
申从云心里直犯恶心,但也只能回答:“一切都好,掌门师叔。”
“那就好,”闻人远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今天就随我前去见见闻人师侄,帮我劝他几句吧。”
申从云当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跟随闻人远穿过那片已然寂静的战场,穿过不知多少条小路,一直往后山的方向去。
“后山是沧泽宗的牢狱,师侄是不是在困惑我为什么要往这里走?”闻人远头也不回地笑道,“实在是闻人师侄现在的攻击性太强,我们几个人都制不住他,为了避免其他弟子受伤,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待他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自然会把他放出来的。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申从云应了一声,心里却莫名涌出些许不安。
申从云偶尔也会来到后山,沧泽宗的牢狱其实并不常用,大多数时候是用来关押一些窃贼或是闹事者,此时此刻,这座牢狱却人满为患。
申从云跟随着闻人远一路往牢狱深处去,这一路上她看见了不少伤痕累累的同门,有长老也有小辈,他们或是与闻人遥素来亲睦,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或是个性刚烈正直,知道真相而不愿妥协,申从云不知道闻人远打算对他们做什么,没敢与那一双双震惊的眼睛对视,只埋头跟着闻人远来到了最底层。
这块区域平日里是用来关押那些危险性极强的重犯的,申从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里见到他的师弟。
她还没走近,就听见牢房之内传来肆无忌惮的咒骂以及长鞭撕扯皮肉的声音,申从云脚步一顿,突然有些胆怯。
闻人远却回过头来,守门的弟子对他行了一礼,拉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
“来吧,申师侄,”闻人远笑道,“帮我劝劝他。”
他让申从云先走进了屋内,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闻人潜被吊在囚室的另一端,四肢挂着沉重的抑制灵力的法器,他垂着脑袋,囚服早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本色,遍体尽是鞭痕。
有两个黑色的球体摆在囚室正中,申从云光是扫了一眼,就被定在了原地。
那是两个人头。师弟何桦和师妹林双影的人头。
它们从原本的躯体上被生生剁下,不过用最简陋的干草包裹,整齐排列在他们的同门师兄弟面前,眼皮被不知什么东西撑开,与身前的囚犯日夜对视。
申从云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情此景却令她胃酸翻涌,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这是地狱吗?她想,还是说,这是个噩梦?
然而眼前人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在落在申从云身上时缓缓亮起。
“师姐,你没事……”闻人潜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竟是露出一抹笑容,“他们不肯告诉我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也……”
他顿了顿,终于看见了申从云空荡荡的袖管,面色变了变:“你的手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是闻人远干的吗,是不是他做的?”
“师侄说这话可是太让我寒心了,我也是剑修,又哪里会不知道断臂有多痛苦呢。”
闻人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走进囚室,一手搭在了申从云肩头:“大约是申师侄亲手杀了师父之后自责,冲动之下这才自断一臂,门派弟子都看在眼里,我们都很痛心啊。”
闻人潜瞳孔一缩,嘶声道:“少胡说八道了……师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他偏头望向申从云,但后者只是低垂着头,目光僵直,没有看他。
她该怎么说?申从云本该先好好安抚闻人潜,待他冷静下来,再把事情慢慢告诉他,可现在闻人远突然跳出来把真相甩在了闻人潜面前,又要申从云怎么说?
“阿潜,”她声音沙哑,来之前整理好的措辞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七零八落,“你听我说……”
闻人潜愣了愣,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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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晋江怎么出了一个单机鼓励师的功能……有点想哭但还是先笑一下吧()
“你说, ”闻人潜颤声道,“我听着。”
但申从云方才那句似乎并不是一段独白的开场, 她数次张口却又闭上,那句话堵在喉头,迟迟没能出来。
“师姐?”闻人潜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他喉头一呛,弓着背剧烈咳嗽起来,混着碎肉的血沫染红了他的齿关,而闻人潜光是仰着头, 死死盯着申从云, 试图从她口中听见一句解释或是辩驳。
但他没有, 申从云只是眼皮微颤,似乎想上前扶他一把,却再次被闻人远按住了肩。
“你和他说吧,申师侄, ”闻人远叹道, “他总得接受的。”
“你住口!”闻人潜目眦欲裂, 牙关咯咯作响, 紧紧连在墙壁上的锁链被他扯得哐哐响, “申从云, 你说啊!告诉我你没有杀掌门,告诉我他在胡说八道,你说啊……”
他颤抖着, 不知是不是没了力气,声音逐渐微弱,几乎是在恳求。
申从云眼神微动,正欲开口, 闻人远就在她之前道:“掌门?师侄被关了几天,大概还是不怎么清醒,前任掌门已逝,现在掌门之位由我接任,说来也巧,要不是申师侄提议,掌门之位如今应当还在空缺的状态。你说是不是,申师侄?”
申从云肩头一颤,她猛地回过头去看闻人远,中途突然意识到什么,僵硬地扭过了头。
闻人潜仍在看着她,只是那双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申从云不敢直视。
完了。她想。
无论她再说什么,她在闻人潜眼里都会被打上叛徒的烙印,洗也洗不掉。
似乎是觉得两人沉默得太久,闻人远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就差你了。我要你在全门派上下弟子面前认罪,承认我掌门的地位。这不难吧?若你应允,从今往后,你们师姐弟二人会在沧泽宗继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你和柳师侄的婚事也能如期举办,怎么样?”
闻人潜的眼珠动了动,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两人都没听清。
闻人远没敢走过去,生怕闻人潜突然发疯,他站在那儿,问他:“你说什么,师侄?”
闻人潜扯了扯嘴角,血从他嘴角淌下,他毫不在意。
“你做梦,”他重复,“你就这样烂掉吧,闻人远……直到你死的那天,这掌门之位都是你偷来的。”
闻人远面色微变,申从云更是紧张起来,生怕闻人远这个小心眼的当场把闻人潜给杀了。
但大概是也知道杀了闻人潜对于他的名声没有好处,闻人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动手。
“既然师侄如此固执,那我也不再劝说了,”闻人远笑容僵硬,“你好好想想,等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再让人过来找我吧。”
语罢,他掉头走出囚室,申从云没有动,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有旁人在,她竟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法说出口。
她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浑浑噩噩地想。
看一眼师弟师妹残缺不全的遗体,再看看阿潜究竟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她是那把刀啊,被闻人远攥着,狠狠地一刀一刀刺在闻人潜心上,那伤是他最亲近的那些人留下的,闻人潜躲都躲不掉。
“你想苟活着,那就继续这样活下去吧,”闻人潜哑声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承认你是掌门的弟子,也不会再叫你一声师姐。滚吧,申从云,别再来了。”
申从云浑浑噩噩地踏出了囚室,闻人远还没有走,正站在那儿和手下的弟子说话。
“还没有柳师侄的消息吗?”
“还没有,或许还在双径河那边没有赶回来。需要弟子派人去寻吗?”
“用不着。他在那儿死了就罢了,要是没死……有闻人潜在,他会回来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闻人远缓缓回头,面上依然是那副和蔼的笑容:“怎么样,师侄?看你的神色,似乎没和他谈拢啊。”
申从云脚步一顿,没等闻人远继续开口,突然跪了下来:“掌门,阿潜资历尚浅,多有冒犯的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之后会再来劝他,请您务必留他一命。”
闻人远扫了她一眼,没有让申从云起来,嘴上却道:“师侄护母心切,我也能理解。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我亲生的外甥,我总不可能要了他的命不是?申师侄也是多虑了,我只怕你们师姐弟离心,之后的一段时间,你就别再来了。”
他话说到这份上,申从云也只得应了一声,她缓缓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之后闻人远就没再让申从云过来看过闻人潜,申从云担心着闻人潜的状况,不时到地牢这边转转,想看看他的情况。
然而闻人远似乎对她体内的蛊虫下了什么命令,没等她看上闻人潜一眼,光是踏入地牢,五脏六腑就撕裂般地疼,守门的弟子便会趁着这时候把她给带出去,无论来几次都是如此。
申从云没有办法,只能换着法子打点了守地牢的弟子,不说让闻人潜得到优待,起码也能让他少受些苦。
“你就放心吧,申师姐,”守门的弟子抛了抛手里的钱袋子,信誓旦旦地保证,“闻人师兄没事,这些天正在养伤呢。”
这话多多少少让申从云有些许安慰,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些。
申从云本人也被限制了交际,来来去去只能接触到那几个人,行动上倒是自由,只是想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明里暗里地跟着,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场所,更是会被直接拦在门外。
过了几日,沧泽宗终于办起了前任掌门的葬礼,她死的理由并不好听,葬礼也并没有以先前几任掌门的规格和形式举办,而是完成得草率,来的人也没几个。
申从云没说什么,她想闻人遥并不在乎这些,既然如此,那她申从云也不会在乎。
她留在灵堂里为闻人遥日夜守灵,除了必要,没有踏出过一步。在那里,申从云思考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她拼命埋葬了过去,并开始试图寻找他们的未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闻人远始终没有把闻人潜从地牢里放出来,申从云知道闻人潜在那里怕是并不好过,内心愈发焦灼。
而就在柳萧离开之后的第二十五天,他终于回来了。
他想必是知道沧泽宗发生了什么,当申从云打点过的弟子把这条消息告诉她的时候,柳萧就已经直奔牢房而去了。
申从云还没来得及追过去,闻人远却率先找上了门,这是自上次之后闻人远第一回过来找申从云。
“申师侄,柳师侄刚刚回来了,我要你去帮我劝劝他,”闻人远道,“你们师门上下只有你最懂得变通,你让柳师侄好好想想吧。”
日后申从云才知道,柳萧当时一回来便把两个闻人远的弟子打成了重伤,那些针对他设下的阵法也被他一一击破。
彼时尚语堂已经等不住先回去了,其他来宾们也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沧泽宗,闻人远的大部分小辈弟子在之前的混战中受了伤,到现在都还没有调养过来。
长老们自然也不愿意出手,一群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们在对付掌门闻人遥的时候出手就算了,要是现在和一个小辈过不去,传出去多不好听。
申从云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闻人远的目的不会仅仅是让她劝柳萧,她垂下眼睛,低低应了一声。
这是这些日子里申从云第一次被允许进地牢,比起上一次,这地牢里的人少了许多,申从云不敢想他们都去了哪里。
她脚步匆匆地往地牢最深处走,而还没等她走到闻人潜的囚室,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走廊的那端走了过来。
他白衣沾血,步伐缓慢而沉重,怀里抱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申从云瞳孔一缩,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似乎想要看看闻人潜的脸,被柳萧侧身避过。
“师姐,”他语速缓慢,声音冷得不像活人,“他睡了。”
申从云怔怔地望向柳萧怀里的人,他浑身是伤,手腕上的痕迹深可见骨,看着却是手筋被生生挑断了,双眼却平静地微微闭着,像是真像柳萧说的,不过是睡着了。
“什么时候?”申从云声音干涩。
“我来的时候。”柳萧声音平静,但这分明是最不该平静的时候,申从云望进柳萧的眼睛,在那平静之下看见了暗流涌动的疯狂,一抹赤红从他眼底闪过,却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你要做什么?”申从云问。
“救他,”柳萧回答,像这不过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我不会让他死的。”
申从云有些迟疑,她的目光落在柳萧沾血的衣襟上,那血有其他人的,也有柳萧自己的,他这一路回来,想来并不轻松。
“师弟和师妹的事……”
申从云顿了顿,就见柳萧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们说你杀了师父。”
这是他今天下来第一个疑问句,虽然语气听不出变化,但申从云知道他在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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