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面经络分明,皮肤白得发透,能明显描摹出淡青色的血管,就这样填满他掌心,也同时填满他的心脏。
从昨晚离开以后,就被掏空的灵魂仿佛又回来了,凌逸忍不住拿手指在圆润踝骨处轻轻揉按了一下,不敢太过明显,仅一下,就将手指归位。
他微垂着头的姿态,谦卑克制到无可挑剔,那个用一只白手套和两片嘴唇令他身陷混沌的男人,宛如梦幻泡影。
乐晗静静看着,表情莫测。
凌逸能感觉那种打量的目光,沉沉的、不带温度。
直到乐晗忽然弯身,唤了一声,“凌逸。”
凌逸陡然一怔,“少爷。”
“昨晚就是你所谓…放出笼的野兽?”他一脸不过尔尔。
这件事是不可能揭过的,凌逸无法判断乐晗问这话的意思,更听不出他是否在生气。
他咽了咽,选择隐晦而有余地的措辞,“野兽仍在笼子里,暂时不能把它放出来,它太危险,可能…会伤到您。”
“是吗?那我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
凌逸:“……”
“不过能伤到我?那我倒真有点好奇,你那野兽,能有多凶猛了。”
凌逸心脏猛地一缩,捕捉到乐晗说这话时,那种特别到近乎挑.逗的语气。
根本无法不去浮想联翩……
昨晚的一切,包括那通打给季希的电话,很可能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目的就为逼他现出原形。
而在妒火与愤怒驱使下,明知前方是悬崖,凌逸却依旧没能抵挡住诱惑,迈出一步收回半步。
他的少爷,拿捏他的七寸,让他无处可逃。
所以那份默许,甚至某种程度的配合,是否意味着……那些深埋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终于将窥见一丝微光?
他可以这么希望吗?
乐晗好整以暇观察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与希冀,如同逗弄掌心的猎物,故意吊着,不肯说破。
当凌逸再度欲言又止时,他给了他一个提示,“但越界就是越界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凌逸喉结颤了颤,抬头,目光直直迎上乐晗视线,“昨晚是我…起了私心,我不想将少爷让给别的男人,所以…我冒犯了少爷。”
终于知道说真话了,乐晗弯起唇角,“诚实点了,有进步…”
“少爷…”
“竟敢以下犯上,还是得好好惩罚一下才行。”
话音未落,他从凌逸掌心抽出了那只脚。
凌逸顿时感觉掌心一空,连带心里也缺了一块,手指不由自主追随消失的温度,徒劳轻触,像渴望阳光的藤蔓尖梢,最终只能企及冰冷空气。
某个相似回忆涌入脑海,上次少爷就是这样抽回脚,然后将他推入无底深渊。
但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整个肩膀从某个点开始发硬、发烫。
乐晗抽出那只脚,却没有放下,而是轻轻抬起,踩在了他挺括制服的肩头。
这个动作让睡袍下摆顺势滑落,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腿,曲线一路延伸,没入轮椅柔软的坐垫深处,将明晃晃的白融成一片阴影。
这件睡袍是昨晚凌逸亲手穿上的,为不打扰乐晗休息,他没有挪动他,只是替他擦洗,换上这件适合穿脱的睡袍。
所以他很清楚。
睡袍底下,是空着的。
第70章 主人
凌逸喉结剧烈滚动,是连他这样强大的自制力都无法压抑的反应,起伏弧度仿佛蟒蛇吞咽猎物,每一个细微处都暴露他的内心。
那条腿架就在他肩头,随主人漫不经心的晃动,温热触感不时擦过耳廓。
凌逸心跳变得异常艰难,几乎快要缺氧眩晕。
他的少爷,简直……
他太懂得什么样的惩罚最能让他煎熬。
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那身妥帖的衬衫西裤,绷紧到不够合身,在这个人面前,他总能轻易从正人君子,变成衣冠禽兽。
“在看哪里?”乐晗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凌逸觉得自己无耻的想象,在那道目光下无所遁形。
乐晗满意地看着他表情,脚底不轻不重地碾了碾,“昨晚,你没控制好手劲,把我弄疼了。”他俯视跪在身前的人,如同打量一件所有物,“今天罚你…”
凌逸呼吸瞬间加重,视线不受控地胶着那片肌肤,在浴袍底下若隐若现。
他略微直起身,喉结愈发难耐地滚动着,像被无形丝线牵引,微微张开嘴唇,全然献祭般的顺从。
却忽然,凌逸身体一紧,感觉肩膀被轻蹬了一下,乐晗已经放下腿,轮椅往后滑出一段距离,两人间涌入空气,凌逸重新获得呼吸。
但在看到乐晗远离他以后,更加强烈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他忍不住,“少爷…”
“是惩罚,你倒是当奖励了?”
拉远后,乐晗话锋一转,“不过,你的服务我还算满意,所以我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斐尔再好,终究只能活在二次元,而且…还是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胆小鬼。”
凌逸:“……”
乐晗目光像羽毛,细密扫过凌逸的脸,那张脸原本就出色,现在越看越得他心意,真是好看得紧。
他抛出那个极具诱惑的提议,“既然如此,从三次元的人身上找点有意思的事,似乎也不错,你觉得呢?”
无论哪个次元,他们其实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还不确定他是否已经知道真相,却又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敢向他确认。
这种认知上的错位,才让这个游戏更有挑战性。
凌逸听懂了乐晗的暗示,他要他当斐尔的替代品,这无疑是另一种试探。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暗潮,声音沉而恭敬,“只要少爷需要,您可以…拿我当任何人。”
轮椅重新来到跟前。
“放心…奖金翻倍。”
从这个早晨开始,青棠湾唯一种满玫瑰的别墅里有了更多秘密。
曾经还算清白的主仆关系,变得扑朔迷离。
那位外表斯文有礼的管家,与少爷的物理距离从“三米”变成了“五米”,但化学距离……或者说看他的眼神,却恰恰相反。
白天分离时还好,到了夜晚,那些不容置疑、浓稠得令人惊心的占有欲,任意一个试图靠近乐晗的人都能清晰觉察,再不加掩饰。
似乎一直以来苦守的克制正在动摇,以极快的速度崩坏。
渐渐地,那个虚拟隐私频道,也被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现实频道所取代。
凌逸会在晚上十点后被允许进入主卧室。
从那些旖旎幻梦里,他看到遥远的一线光明,也让他无比清晰地正视了自己身处的黑暗,从尝到滋味的那刻起,就再也无法忍受像从前一样只是远观的日子。
凌逸知道,仅仅是“服务”,他就已经上瘾。
但他还没彻底脱离黑暗。
从前他想将少爷拉向他的世界,可他的世界只有荒芜废墟,他想去往少爷的世界,去拥抱他的玫瑰,而不该是拉着玫瑰往暗处沉沦。
乐晗有时会觉得,以凌逸的敏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早已窥破他的双重身份。
他们都只是在演一场心知肚明的戏。
可有时,看着凌逸沉浸于角色,乐晗又会疑虑——这个男人,似乎还在守着某个更深、更不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需要在这种近乎自虐的扮演中进行自我催眠?
这种平衡微妙而危险,在真假少爷正式亮相的宴会前夕,乐晗预感到,终于走向尽头。
这场拉扯,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乐氏集团双子星大厦。
建筑表面灯阵全开,有如盛大节日,流光溢彩。
位于五十层的空中亭台宴会厅,人们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正式欢迎乐家真少爷回归。
乐晗坐在轮椅里,置身这片浮华喧嚣,神色从容平静。
“看,冒牌货…”
“乐家真是仁至义尽,居然还愿意养着他。”
“听说亲生父母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基因这东西骗不了人。”
“现在也就剩个空名头挂着混口饭吃罢了。”
这些声音,上辈子乐晗倒没机会亲耳听见,因为那时的他,连踏入这扇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没想到这回,却是荣幸置身其中,亲身体验这所谓上流社会的凉薄。
但对乐晗而言,凉薄也有凉薄的好处,乐秉国和唐声晚用了些手段,让他那对贪婪的亲生父母彻底闭嘴,乐晗等着就是这个,省得还要像上辈子,脏了他自己的手。
反正现在结果正合他意,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
乐晗颇有耐性,静候登场时机。
季希在人群中找到那个高挑身影,却发现凌逸这次站得比先前还远,几乎退到墙根。
“你怎么站这儿?”季希挤过去问。
凌逸垂下眼:“五米。”
“因为那晚的事?”季希瞪大眼,“不是我说你,怎么临门一脚还…”
凌逸投来复杂的目光,季希赶紧干笑两声,“我是说,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把握住?”
沉默片刻,凌逸低声说,“不想有实无名。”
季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家伙看着传统,没想到思想也这么传统?非得先有名分才行?
“少爷值得最好的。”凌逸轻声补充,目光始终落在远处那人身上。
就在这时,他眼神一凛,程淮栩正朝乐晗走去。
“小晗,现在这样,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程淮栩俯身压低声音,“如果你愿意,程家的大门依然为你敞开,毕竟以后…怕是没这样的机会了。”
听来毫不吝啬,却句句都是施舍。
乐晗摇头笑了笑,“程少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不是都试过,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程淮栩没料到事到如今,他还能拒绝得如此干脆。
正要再说什么,一道冷冽声音传来,“程少。”
程淮栩看见来人,不禁冷笑,“凌逸?我听说上次你拦了林少的酒,怎么?这次连我也要拦吗?”
他神色轻蔑,意思很明显,那个蓝西装就算了,程家的地位岂是一个管家能挑衅的?
“程少,”乐晗没什么表情地道,“今天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还请保持体面,凌逸,站回去。”
表面斥责,实为维护。
“……”凌逸眼看他操控轮椅向场中央过去,立即跟上,又在五米外停下脚步。
乐声渐散,乐秉国和唐声晚相携走上礼台,媒体镜头纷纷对准了他们。
致辞讲稿都是提前写好的,对真少爷自然是亏欠、欢迎、希望,对假少爷也足够言辞恳切,宣称乐晗仍是乐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但字里行间的施舍感再明显不过。
这种东西由高级团队代笔,要写出什么情绪,全看客户想怎么引导。
所以“不可或缺”,也就是他还有利用价值,并非因为多年来朝夕相处的感情。
乐晗垂眸凝视自己的手。
那些交错掌纹就像交错的生命线,一瞬间,上辈子种种自脑海飞速掠过,他听到司仪叫了他的名字。
轮椅流畅地穿过人群,原本喧闹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这位假少爷,却发现他姿态异常从容。
乐秉国和唐声晚交换了一个眼神,司仪见状,立刻识趣地递过话筒。
“感谢各位今日莅临。”乐晗清越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宴厅,没有半分怯懦。
全场鸦雀无声。
台前,放着一份早已备好的讲稿。
他似乎照着稿子念道,“借着这个机会,我首先要感谢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感谢乐家对我的栽培…”
场面话寥寥几句,给他发言的时间本就不多,乐晗抬眼,“多年来,父母对我寄予厚望,而我却屡次让他们失望,不仅没能达到期待,反而一再令他们蒙羞…”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父母兄长依旧宽厚包容,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恩情…”
他微微停顿,感受到无数目光中的惊疑,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所有人都察觉到异样。
“我的存在终究已经不合时宜,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离开乐家。”
全场哗然!
乐晗言辞听来恳切,语气却愈发犀利,“这是我唯一能表达感激的方式,乐家给予我的,已经太多太多。”
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他将一页纸轻放在台面。
“这是一份预约转账单,相信就在刚才,乐董事长已经收到一笔私人进账,这些钱全部来自我个人所得,名目可考,与乐家无关…”
甚至游戏打赏的那些,他都在同时一并转了回去。
不远处的乐暥猛地攥紧酒杯。
在不停亮起的闪光灯和陆续望来的视线里,乐秉国不得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眉目凝结,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这些年乐家为我投入的全部花费,我已清算完毕,如有疑问可以核对,再有疏漏欠缺的地方,我也会随时补齐,当然…乐董事长看过这笔钱的数目,应当只多不少。”
“除了这具身体来自亲生父母,其他一切,房产、股份…所有不属于我的,我分文不取。”
这句话如同惊雷,他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与乐家切割干净!
乐秉国终于忍不住道,“小晗,你…”
“父亲,”乐晗打断他,用上最后一个敬称,语气疏离,形如陌路,“过去承蒙照顾,值得感念,但从今往后——”
他微微颔首,说出四个字,“各自安好。”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不是乐家抛弃他,而是他主动选择离开。
“各自安好”四个字如同定音锤,在宴会厅沉沉回荡。
那对夫妻脸色变了又变,万万没想到,这个他们以为会安心成为“棋子”、贪图乐家富贵的养子,竟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
众目睽睽,媒体在侧,所有路都堵死,话一出口,就再无法回转。
他们一心考量陆雪宋,却独独没算到,问题会出在乐晗身上。
在他们看来,乐晗本该是那个死死巴着“乐家少爷”名分不放的人!
可现在,他不仅铁了心要走,言语更是暗藏机锋,如果强留,只怕现在当场翻脸、以后家宅不宁,唯有放手,才能换得“各自安好”。
他不要施舍,不要禁锢,要的是彻彻底底的脱离,而这场为他“正名”的公开晚宴,成了他精心挑选、最完美的告别舞台。
“现在起,我不再是乐家少爷了。”
“各位还请宾主尽欢。”
自始至终,乐晗都很平静,无论周围如何反应,视线也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无差别宣告这份割舍,不为别人,只为他自己。
就连季希都看得目瞪口呆,他早知道乐晗要走,却没想到他憋了这么久,是等着在这里以退为进,一击必杀。
季希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家白菜喝彩!
而另一边,程淮栩也从震惊中回神,意识到自己之前那番“施舍”,着实可笑。
他转身拂袖而去,程淮栩身边的朋友见状,面面相觑,注意到仍怔然呆立的那道身影。
“凌逸,乐晗自己都说不是乐家少爷了,你这份忠心,是不是表错了地方?也该醒醒,另谋高就了吧?”
这话像朝平湖一角,投入一枚石子。
“瞧瞧,有些人还把山鸡当凤凰呢。”
“就是,凌逸既然是乐家的人,不去跟着真少爷…是不是太不识时务了。”
“总得给人点缓冲时间吧,我觉得凌逸这下应该要表态了…”
在这一辈圈子里,凌逸虽然不是少爷出身,但因为过于出众,也是经常会被拿来做标榜的风云人物。
那些议论虽然压着声音,却足够被听见。
不少人都暗自点头,在那些精于算计的人看来,凌逸此刻最明智的选择,确实是转向陆雪宋,当众向乐家表忠心。
“……”凌逸垂在身侧的手随着那些话,一点点攥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但却并不是因为听见了那些话。
他视线穿透迷雾,牢牢锁定那个即将离去的背影。
乐晗要走,就在今天。
这件事,他连一个字都没向他透露。
这些晚上让他以为,他已经是少爷最亲密的人了。
轮椅转向的瞬间,仿佛心有灵犀,乐晗侧过头,恰好撞进凌逸目光。
那双震颤的眼里,有被隐瞒的痛楚、骤然得知去意的惊慌,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
凌逸动了。
他迈出第一步时甚至带着些踉跄,像是生怕晚一秒那人就会消失。
然而,当他真正靠近乐晗,近距离对上那双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时,他的步伐又不自觉慢了下来。
不是犹豫,更像克制,仿佛正在接近一件极为珍视的宝物。
他慢慢在他面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