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牢固的友谊,也经不过权势的侵蚀,权力的巅峰,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随着旧友反目,亲家相残,上官氏尽屠,从此霍光再不相信政治上能有朋友,大权独揽的他,也不再需要朋友。
而敌人?也太过夸张,一个将所有异己推向对立面的人,执政终究无法长远。
霍光将任弘奉上的陈情书扔进炭盆中,任它们化为灰烬。
“虽然你不识好歹,放着康庄大道不走,但老夫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且先容你在狭小路埂上走着吧!”
……
霍光去了已迟到许久的宴飨,子侄女婿们都各自用椒酒、柏酒向他敬酒,举杯祝寿,一片欢乐。只可惜霍光举樽后放目看去,亲儿子霍禹,喝得满脸通红的女婿范明友,怯怯的金赏,不论是子侄还是女婿,无一人才干能与任弘相提并论,心中又道了一次可惜……
他这个年纪,确实要考虑如何功成身退,引退后霍氏一党的权势由谁来继承的问题了。
“良人,那任弘登门所为何事?”
而宴飨结束,女儿女婿们各自散去候,显便多疑地问了起来,她隐隐感觉不对,若任弘答应了婚事,会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媒人登门纳采问名,为何要亲自登门?
霍光没好气地说道:“为何?自然是登门伏谢前事。”
谢这年头有两个意思,显会错了意,没往“拒绝”上面想,只以为是那孺子感激涕零呢,冷笑道:
“我听说任弘与明友政见相左,可性情倒是挺像,明友当年也是急冲冲地就亲自来了,一点不懂礼数。任弘果然是敦煌边郡来的鄙人,看来明年家宴,又要添个位子了。”
霍光没有说话,翻过身去。
隔了良久,显絮絮叨叨说完女儿女婿们的事,再一回味,却觉得不对劲,立刻起身追问道:
“良人,那任弘登门伏谢,是哪个谢?”
霍光语气平淡,似乎那点小小的怒意也彻底消失了:“当然是敬谢不敏之谢。”
……
敬谢不敏,敬谢不敏,这个词,让显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日鸡鸣过后,霍光早早离开府邸去未央宫处理政务,显便红着眼睛起来,先将一个为她梳头发时手抖的奴婢打得半死,又找了正要出门的霍云,将那任弘登门退婚之事与他说了一遍。
“竖子敢尔!竟拂了叔祖父好意,此乃奇耻大辱,断不能忍!”
霍云是霍光兄长之孙,二十出头的年纪,在朝中任中郎将。前段时间因制风筝玩耍之事,与任弘家打过交道,可今日一听此事,登时大怒,便自告奋勇道:
“叔祖母,我这就上门打断那任弘的腿,再让他脱了衣裳,来府前跪着负荆请罪。”
显倒也知道此事不能声张,否则吃亏的还是女儿,便咬牙道:“我家成君,哪怕是诸侯王都高攀不起,任弘区区一个敦煌驿卒,竟不识好歹,何止要赔礼,杀了他都不足弥补其罪过!”
“但将军不欲与之计较,此事不可明着来,只能暗暗下手,叫他吃亏却喊不了冤,汝等快想些法子出来,为我,为成君出气!”
……
PS:第二章 在中午,第三章在晚上。
第206章 只要我速度够快
腊日后第五天,御史中丞于定国一早来到兰台,便在自己案几上发现了厚厚一摞简牍。
御史中丞乃是御史大夫下属,在石渠阁旁边的兰台单独办公,专门受理公卿群吏章奏,察其违失,举劾按章。弹劾官员本是份内之事,但今日却不太寻常,因为于定国一打开奏疏,便发现十五名侍御史,竟同时弹劾了一个人。
“西安侯任弘?”
于定国将弹劾奏疏又看了一遍,这些侍御史字迹有些匆忙,而其中几份内容之愚蠢,真叫于定国不忍卒读。
他将那些犯蠢的侍御史们一个个叫来,将他们痛批了一番。
“任弘强买某位关内侯在霸陵的土地?可有真凭实据?若是没有,这可是诬陷要反坐的。”
“在朝中鼓吹胡风,带头使用香料奢靡,汝欲置用孜然香料最多的大将军府于何地?”
“于尚冠里大摆宴席,生活奢靡,这一点就不必说了,尚冠里中哪家不奢,哪户不侈?”
“平日里常骑马上朝没有威仪?律令里说必须乘车?”
一连否了好几道奏疏,最后只有三道逻辑上没太大毛病的通过了于定国的审核,他明白,这三份,才是针对那西安侯的真正杀招。
第一封还没将罪名定多重,只认为任弘身为典属国丞,却传出与乌孙公主关系暧昧,有勾连外国之嫌,不宜再在典属国任事。
第二封就有些恶毒了,将乌孙公主比成淮南王刘安的女儿刘陵。认为她本该在上林少府安心学习礼乐,却蛮夷之俗不改,招摇过市。而任弘与之关系不清不楚,二人时常同游,收受礼物,当依照当年岸头侯张次公“与淮南王女奸,及受财物罪”的旧事,废除侯爵!
最狠的还是侍御史王子方所奏,这王子方乃是霍云好友,与霍氏关系莫逆,他在奏疏中将任弘比作孝武皇帝时的庄助。
庄助乃是汉武时的中大夫、会稽太守,且长期为内朝侍中,淮南王刘安来朝,曾送给庄助厚礼,两人私下交往,议论朝政。到了刘安谋反暴露后,庄助也被牵连,孝武皇帝本想放他一马,却被张汤力谏,最终判了弃市。
王子方给任弘定的罪名,与当年的庄助一模一样:“弘身为中常侍、典属国丞,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蛮夷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
这奏疏字字诛心,仿佛不杀任弘不足以正朝堂,于定国看了都冷汗直冒。
对这三份奏疏,于定国没有做任何批示,只是让侍御史们先下去,自己则从案几下拿出一个小壶,倒了一盅,不紧不慢喝着酒,思索起此事来。
于定国乃是东海郡郯县人,字曼倩,但他又有一个绰号,叫“于三石”。
这来源于他那令人称奇的大酒量,据说连饮数石也不会醉,而且别人是越喝越糊涂,他却越喝越精明,尤其是这寒冷的深冬时节,非得喝点温酒才能开始办公。
品着小酒,于定国知道,此事绝不简单。
“西安侯前段时日在乐游原上擒了紫电,风头一时无两,怎么风气忽然变了,尽是要推倒他的人?”
“会不会是……霍家的意思?那王子方平日里不怎么出面,只有在举骇霍氏政敌时,才会下狠手。”
按照大汉朝堂程序,一般是先举骇,再案查,若确有其事,则将被弹劾者下狱审讯。
尽管不太清楚任弘是如何招惹到霍氏的,但于定国知道,这件事自己万万不能插手。
于定国在酒后曾有一句笑言:“侍御史们,便是长安城里嗅觉最灵的狗,谁起谁落,都最先察觉。”
“但鼻子再灵的狗,也会有闻错的时候啊,大将军态度叵测,谁敢乱猜?”
于定国吐着酒气:“这些奏疏是否要送往尚书台,就交给御史大夫为难去吧。”
……
自打为大将军说媒未成,杨敞就总是提心吊胆,总觉得此事不会轻易结束。
而这一天,他如往常般在御史府办公,在御史中丞于定国送来那三封弹劾的奏疏时,杨敞就知道,果然还是出事了!
“我就知道,哪怕大将军心胸豁达,霍氏的子侄亲戚们,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杨敞表面镇定,手里却只感觉这三份弹劾奏疏是烫手的火炭。
不送,肯定会为霍氏子弟女婿们所恶。送吧,回家后妻子那又交待不过去,毕竟这奏疏太过恶毒,不仅想让任弘丢官失侯,甚至还想置他于死地。
更让杨敞欲哭无泪的是,放在过去,他还能将球踢给比自己高一级的丞相定夺。可好巧不巧,丞相王欣十天前死了,大将军要御史大夫府代理丞相府事务,杨敞一下子成了百官之首,左顾右盼竟无人能够为他分忧,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说得没错,百僚之首,确实是当不得啊,我只是假丞相之权就遇上这等麻烦事,若做了真丞相,那还得了?”
他踌躇了半天,最后竟找了个绝妙的理由。
“汉家制度,举骇案查时,亲故应当避嫌,我家与西安侯有故,此事老夫做不了决定,还是御史丞、御史中丞来定夺吧!”
一边是前途一片大好的西安侯,一边是不敢得罪的霍氏,御史丞和于定国哪里肯做那坏人。于是皮球便在御史府的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间踢来踢去,最后还是于定国出了个主意。
“既然无法抉择,不如让三名侍御史绕过御史府和兰台,以各自的名义,自行上疏!”
……
腊月二十五这天,是腊日后的第一次常朝,王子方等三名侍御史卯足了劲,将衣冠清洗得干干净净,朝食吃得饱饱的,做好了与维护任弘之人当堂吵嘴的准备。
“御史大夫、御史中丞皆为无胆之辈,这种取富贵如探囊的事都不肯做,还是得由吾等来牵头。”
王子方确实是得了霍云的嘱咐,要他带着侍御史们网落任弘的罪名,定要叫西安侯落不得好。哪怕不足以让任弘像庄助那样被杀,也足以叫他如张次公一般失去官职侯爵,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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